火焰纹并不是古代物件的常见纹饰, 倒有些像是某种图腾的意味。且接连在何家两件器物上出现, 何元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又想起父亲的死因疑点重重,奶奶又总比寻常老人家多了些能耐, 加上奶奶从未提过父亲竟然是督粮道, 搞得姐弟俩还一直以为父亲就是个布政使司的小吏。
这个何家, 有点神秘。
日落西斜时,二人走到了村口。细发又坐在村口石头上, 无聊地望着远方出神。
“细发,你不去放牛金婶子不打你?”何元葵喊他。
“我家牛病死啦。”细发垂头丧气。
村子上有牛的人家不多,金婶子家是一户,因为家里有三头牛, 金婶子家在村子上算是日子过得不错的。
“没事,让你家牛再努力生, 很快就会有小牛了。”何元菱安慰细发。
细发却说:“另两头也病了,只是还没死。好像得了瘟病, 村里死了好些猪牛羊。”
呃,何家姐弟最近实在有些忙,加之何家只养了些鸡鸭, 没养猪牛羊, 竟不知道村里何时开始流行瘟疫。
何元葵说:“那怎么办,要请兽医来看的呀。”
“兽医忙得不得了, 说最近四邻八村的,好些村子都闹瘟疫,我娘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三头牛都死了,就把我卖到城里去,趁最近值钱,卖给人家当上门女婿。”
“哈哈。”何元菱不禁被他逗笑了,“金婶子也太有趣了,还能这样?”
细发看看他们两个,又有点被打击到:“小葵生得比我好,人家要买估计也先买小葵。”
“呸,我才不卖咧。”何元葵啐他,“你也别傻了,咱们好好的人,干嘛要卖来卖去的。牛死了,就等瘟疫过去了,再买个小牛崽,哪至于就要卖人。”
细发皱着苦瓜脸:“你们现在抖咧,有钱咧,都不晓得穷苦日子难过咧。”
“我家哪里有钱了?”何元葵立即装穷。
可惜,细发不给机会。细发道:“村上都知道的,小菱姐姐出去当了说书小娘子,每天能赚好几十文咧。”
到底传开了啊。
何元菱好想告诉他们,每天不是好几十文,是好几百文咧。但算了算了,还是不要露富,村上也是百条心、百种人,村民不见得欺穷人,但会挤兑有钱人。心理都是好微妙的。
细发又说:“听说小菱姐姐还帮人打官司,厉害得来,能赚好多好多钱。”
“噗。”何元菱笑了,细发还是天真的,金婶子也是热情善良的,何元菱挺感激他们对奶奶的照顾,拿他们当朋友看的。
何元菱道:“小菱姐姐帮人打官司不收钱的。”
“啊,白打?”细发惊讶。
何元菱点点头:“说书要收钱,这是谋生活;打官司是讨公道,不收钱。”
细发佩服:“下回村上人再说小菱姐姐的不是,我就要问问他们,你们认字吗?你们念过书吗?你们知道大靖律法吗?不知道就闭嘴,活该挣不到钱。”
哎呀呀,感动格。何元菱不好表示什么,何元葵却已经上去一把揽住细发的肩:“就晓得你是兄弟,等我开了全国最大的典当行,我就请你来帮忙,好不好?”
“好好,我乐意,只要不把我卖去做上门女婿,我给你当跑腿都乐意。”
细发激动得点头如捣蒜。二人目光坚定,双拳紧握,好像全国最大的典当行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只听细发刚刚说金婶子要把他卖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何元菱就知道,奶奶猜准了,果然昨日是镇上,今日消息就到了村上。
回到家中一问奶奶,果真今日保长一个村一个村来登记了。葛保长没有矮里正的周全,完全没有事先通知,直接就把各家符合要求的未婚女子都给登记了,包括去年落选的。
一时间顾家塘好些人家都是鸡飞狗跳,还真有人未雨绸缪,上门打听何元葵是否愿意结亲,给自家未满十四的闺女事先找好后路。
当然都被奶奶婉拒了。
奶奶说,小葵的亲事,要小葵自己相得中,奶奶不好贸然做主。
至于何元菱,就属于去年落选的那一波。家世清不清白,要报上去由官府甄选,并非你说清白就清白,你说不清白就不清白,那是很不严肃的。至于年满十四、尚未婚配这两条,何元菱是完全符合,不报你报谁。
“不着急啊,也就是登记,头一轮家世甄选就会被选下来。”奶奶笃笃定定,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享受落日的余晖。
何元菱正收竹竿上的衣裳,闻言笑道:“奶奶,我不着急。别说肯定要落选,就是真选上,也不过就是入宫嘛。横竖总是一辈子,在民间是赚钱讨生活,入宫也是赚银子讨生活。”
“咦,阿姐,昨日你可不是这么对毛大讲的。”
何元葵可记着呢。昨日毛大说入宫可以当娘娘,阿姐还说,宫里极少数才能当娘娘,大多数都是受苦受累随时会被打死的宫女。怎么今天阿姐就变了呢?
是啊,今日何元菱的确有些变了。
先是在昨日听说自己父亲死因可疑之后,她生了讨回公道的心;后是在和奶奶讨论去县城置房里,她感受到了顶着罪臣之名,无论是她还是弟弟,也许能赚很多很多钱,但很难在社会地位上收获尊重;加之今天束俊才把她叫到一边,私下请她帮忙……
她突然觉得,反正狗皇帝又不碰嫔妃,自己一个罪臣之女也不可能当嫔妃,若能在宫里杀出一条血路,倒也不失为一条凶险而又刺激的道路。
当然,这念头她也只放在心里想想,毕竟自己是不可能被选上的。
何元菱笑嘻嘻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一来又不会选上,乐得说些现成话;二来真选上的,我还能寻死觅活不成。”
“你又不是没寻死觅活过……”何元葵嘟囔。
呃……何元菱想起来了,自己能穿越过来,正是因为原主被一个年纪很大的人求娶。原主傻不愣登,也不问问奶奶同没同意,直接就喝了药。
亏得奶奶瞒得紧,外头才一点都没透露风声,也没人知道何家姑娘因为这事儿寻过短见,否则何元菱就算穿越过来,受的指指戳戳也得叫她受不了。
“那时候傻呗。如今你阿姐想明白了。好死不如赖活。”
何元菱头一扬,小鼻子翘到天上,心里暗想:呵,而且我还有先帝们,真要入宫,也是不怕的。
回屋时,奶奶道:“好几日没洗澡,小菱晚上烧一锅,给我洗个澡吧。”
“好咧。”何元菱没有多想,毕竟奶奶素日也爱干净,与寻常农妇不同,几日洗一次澡虽然很麻烦,但就像喝水要烧开了喝一样,是奶奶的习惯。
于是何元菱对弟弟喊道,“小葵,现在就多搬些柴伙去灶间,晚上我要用。”
江南农家的人洗澡,并不用木桶,也没有现成的澡堂子,夏天河里解决,天气稍冷下不了河,就在灶间,烧大大的一锅热水,后头有人烧灶,洗澡之人就下到锅里,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颇有些铁锅炖自己的味道。
搬个小凳子,扶着奶奶进了大水锅,何元菱便去灶后添柴。这柴不能添得太猛,水太热了会烫;但也不能把灶火给烧熄了,水凉了洗澡会着凉。
这是个技术活儿。
正埋头烧火,细微的“劈叭”声中,听到奶奶说话了。
“你不会真想进宫吧。”
这话问得突然,何元菱怔住,放下手中的火钳子:“没有啊,咱家这样,也不可能啊。”
“若你爹不是犯官呢?”
“那就更没必要了。”
“如此说,你讲的‘必要’,是想给你爹翻案?”
何元菱一凛。奶奶太聪明了,自己只是随口回答了一个“更没必要”,她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最细微的变化。
好在,灶头的墙壁隔开了二人,奶奶望不见何元菱的愣怔。何元菱也不必面对奶奶的逼问。
何元菱将铁叉子伸进灶膛,将烧成炭的柴伙拨散一些,方便柴伙烧得更透。这碰撞的声音掩盖了她的尴尬。
“不瞒奶奶说,原本没想过这事,因为和自己毫无关系。不过昨日乍闻选秀,又听说爹爹的遭遇,让我一时觉得,终究咱家还不够强大,才保不住爹爹,留不住娘。”
墙壁那边沉默着,只有锅里的水汽,如烟如雾地飘散着,飘了半屋子,却飘不到墙后边。
半晌,奶奶道:“去不了,也不要去。不是人呆的地方。”
“嗯。”何元菱乖乖应着,却又想起束俊才跟自己私下说的那些话。
“奶奶。”她稍有犹豫,还是决定要让奶奶知道,“还记得上回打官司的束知县吗?”
“记得。听说是个清官。”
何元菱不由漾开笑意:“是的,大大的清官,心中装着百姓。咱们阳湖县不止一个包枢光,还有其他奸人,束知县要将奸人揪出来,否则,阳湖百姓的日子永远这么暗无天日。”
奶奶道:“看来的确是个好官。不过,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何元菱道:“今日我遇见了束知县,原来官府并没有要求所有年满十四的未婚女子都要备选,是有人从中作梗,假传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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