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娥刚和何元菱道别, 迎面来了两个有些年纪的宫女。
“孟美人吗?太后有请。”
太后?孟月娥很意外。她们只在刚回宫时, 由淑妃带领,集体去给孙太后请过安, 除此之外还没见过太后。而且自己不过是新入宫的一位美人而已, 也断断不敢自说自话去接近太后。怎么突然太后就盯上了自己?
顺着宫女的视线, 孟月娥这才发现,太后就在不远处假山上的亭子里歇息, 自己刚刚和何元菱说话的那一幕,一定是被她看到了。
但隔得远,自己说话也小心,除非她有顺风耳, 否则也不可能听到。当下心内稍安。
跟着宫女拾级而上,进了亭子, 孟月娥郑重行礼,不敢露出半丝儿骄矜。
“你父亲孟三斗, 先前在宫里当过侍卫吧。”孙太后打量着她,心想倒是个出众的美人,先前混在人堆里, 没看出来啊。
孟月娥道:“太后好记性, 父亲是弘晖八年派到安西的。”
孙太后有些洋洋自得:“哀家记得他,在先帝跟前当过差, 后来去了兵部,协九门防务,能力出众才升的安西总兵。”
听上去像是夸赞, 可孟月娥一点儿都不蠢,单从皇帝坐她的马车回宫夺朝,她就知道宫里的争斗有多激烈,怎么也不可能相信太后会毫无目的夸她父亲。
于是笑而不语,装作不经夸的样子。
孙太后也并不知晓孟月娥的性子,见她如此温文,只以为是个讷口的,戒心就少了很多。
“刚刚和你说话的,是内务府的何元菱?”孙太后问。
孟月娥心中一凛,知道重点来了。
“是何总管。”
“你们……很熟?”
“回太后,在兴云山庄见数次。方才一起从慕尚宫出来,略说了几句。”
“慕尚宫……”孙太后挑眉,“过几日就是淑妃生辰会,也不知道何元菱这黄毛丫头能不能对付,真是替她担心。”
孟月娥知道这时候依然不能说话。
叫太后放心,显得自己和何元菱站一伙,没的招来祸端;说何元菱能力不足,她也万万做不到。更何况旁边还有徐超喜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盯着。不怀好意。
见她又不接话,孙太后也只好挑明:“方才你们俩在说什么?”
“前些日子长公主妆花了,何总管带她来臣妾宫中补妆,刚刚见着臣妾,何总管问了些脂粉上头的事儿。”
“雅珍?”孙太后有些意外,“真是的,无双殿没有脂粉吗,要去用你们那些俗物。”
又问:“平日里可听何元菱说过别的?”
孟月娥道:“臣妾愚钝,不知太后所说‘别的’,是指什么?”
孙太后的眉头已经微蹙起来。徐超喜心领神会,立即道:“琐事之外的那些。比如,有没有提过皇上的言行,有没有议论过前朝?”
这话问得可就太直白了。
孟月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假装思索一番,才道:“说的也都是些宫内琐事,若要说别的……方才在慕尚宫,何总管跟诸位后宫嫔妃说,要多为苍生祈福、为皇上分忧,这算不算?”
呃,这好像的确不算琐事。但也着实没有可指摘之处,甚至还很识大体很顾大局。
见在孟月娥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孙太后对她已经没啥兴趣了,手一抬,徐超喜立即上前扶住,离开了亭子。
路上,孙太后还在琢磨:“她在民间说那样的故事,堪称谋逆大罪啊。这处心积虑地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超喜适时提醒:“别忘了她的出身……”
“为她爹翻案?”孙太后喃喃自语,“难道想报仇?”
这念头显然吓到了她,顿时停住脚步,脸色煞白:“怪不得皇帝对太师步步紧逼,定是这贱婢使了迷魂法。”
徐超喜叹道:“太后您别多想了。想也徒劳。皇上以前对您多孝顺,这一回宫,流云山庄也停建了,咱宫里的用度也削减了。听说这些日子还跟何总管商量着要减后宫娘娘们的用度……”
“一个才进宫的小丫头,把皇帝摆弄得团团转。”孙太后一脸凝重,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长信宫,“她到底多大本事?”
“太后,您保重身子要紧,别去跟她计较。皇上宠着她,宠得没边儿了,太后您烦不过她。”
“烦不过?”孙太后扬眉,轻蔑之色浮上嘴角,“她才多大,进宫才几天,来跟本宫玩……”后头还有一句,“来跟太师玩”,被她按捺了下去。
虽说徐超喜算是心腹,但她和程博简的特殊关系,还是不想太过张扬。
“母后!”娇滴滴一声脆响,从花丛那边传来,却是雅珍长公主进宫了,“天气算是有些转凉,您就迫不及待出来啦。”
雅珍长公主上前,从容不迫地接了徐超喜的活,扶住孙太后。
见她春风满面的,孙太后也高兴起来:“这些日子都不见你,还以为你要忙坏了。”
“是忙坏了。驸马……哦,不对,前驸马带了不少田产庄子过来,和离起来也费神得很。不过眼下都议妥了,横竖孩儿吃些亏是不要紧,赶紧办成了就好。”
“母后就担心你,这回是财产上吃了亏,下回再碰上什么男人,就怕你又在别的头上吃亏。”
雅珍长公主笑呵呵的:“吃亏算什么,只要亏得起。”
孙太后语重心长:“钱财是不算什么。不过母后瞧你对那姓束的太上心,咱们女人,万万不能将一颗心都交出去。交给谁,你就欠了他的,一辈子绵绵不绝,还都还不清。”
“若儿臣能与他一辈子,欠了他的又何妨,儿臣慢慢还。”
见她对未来一片憧憬,孙太后也不好总说丧气话,话锋一转,问:“听说俞达领了钦差去平徽和江南,是要接姓束的进京?”
“母后!”雅珍长公主撒娇,“人家叫束俊才,什么姓束的,难听死了,也不尊重。”
孙太后笑了:“好好,束俊才。以后进了京,就是束御史了,这可是飞黄腾达之相。不过,当了驸马,就是自家人,自然就要委以重任。”
雅珍长公主道:“俞大人走了也有七八日了,行的水路,眼下应该已到平徽,在平徽走一圈,就到江南,也就在这几日了。”
她每说一句,心里都在畅想着束俊才被接到京城的场景。
哪怕他还是想以前那样,对她退避三舍,她也会尽力追逐、乐此不疲。
孙太后心思一动,转了些念头,却按捺住,反而问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去嫔妃宫里补妆了?”
雅珍长公主笑道:“母后消息好灵,这点儿小事都瞒不过您。儿臣在长信宫哭花了妆,也没料想何元菱竟然没有一点儿脂粉,只能就近去锦宁宫借点儿脂粉用用。”
“哟,这何元菱如此简朴?素着一张脸,可怎么吸引的皇帝?”孙太后嘴上说得乐呵呵仿似开玩笑,心里却想,看来孟美人倒也没说谎,果然有补妆这回事。
不过,后宫这么多嫔妃,为何偏偏带到锦宁宫,也足见何元菱和孟美人关系匪浅,比旁人更有交情。
长公主哪知道她心里转着这么多心思,还在替何元菱说话。
“那丫头还没开窍呢,整日愁着怎么把牌子送到皇帝跟前,倒不想自己。”
“哦?”孙太后才不信,“你之前也没想到皇帝藏得这么深吧?连皇帝都死命护着的丫头,怎么可能没开窍。”
雅珍长公主亲热地拱太后的肩:“母后您想想,当年父皇为何最宠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儿,样样安排得妥妥贴贴,难道是您心眼儿最多?才不是,就是因为母后天真不开窍,父皇不放心啊。太聪明成熟的,我那弟弟不见得喜欢。也就何元菱这样,又聪明又不开窍的,他才要死命护着。”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孙太后心里又赞同又反对,反正心情很复杂地回了无双殿。
终于等到跟前无人之时,孙太后脸色凝重起来。
说她不开窍,有时候她还挺开窍。她在思虑何元菱这事儿,越想越觉得这个丫头十分危险,断断不能留。
“初八是淑妃的生辰,听孟美人的意思,是何元菱内务府那头一手操办。你去想办法插一手,淑妃一定会配合你的。”
“是!”徐超喜大声应道。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他这落魄就拜何元菱所赐,恨不得立刻弄死她。
“太后娘娘,就算淑妃生辰会出点儿什么事,也怕她赖给手下,咱是不是得来个双面夹击,俞大人这不正好到了江南……”徐超喜阴恻恻提醒。
孙太后沉默片刻,才道:“还是你懂我。”
说着,摘下手上一枚硕大的纯金指环,交给徐超喜:“启动天鸽,传令到江南,命他寻找说书小娘子的客人,一同带进京来。”
徐超喜双手捧着那指环,兴奋不已。
“天鸽”是太后手里的一支秘密武器,专门用来联络内外,因过于隐秘,非重大事件绝不启动。而这指环便是启动“天鸽”的钥匙,如今正在徐超喜手中。仿佛闪耀出巨大的魔力,要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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