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雍容把钥匙还了回去,总算是把范闲的小漏洞补了回去,没想到陈萍萍早已等候她多时。
“帮完忙了?”
陈萍萍说完这话时,影子冷哼了一声,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陈雍容料想自己骗不过陈萍萍与影子,安心交代道:“帮他扫干净了尾巴。”她走到陈萍萍身后,殷勤地接替影子的任务,推着陈萍萍向内院走去。
陈萍萍拢了拢腿上的羊毛毯子,道:“夜宴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车夫也已经落入手中,现在只缺一把火。就要看他是怎么决断的了。”
陈雍容想到范闲的性子,道:“按他的性子,必然会趁这个机会将长公主赶走。我们只要借机逼紧一些,鉴査院内的那条鱼也会现身,一举两得。”
陈萍萍听她说完,露出一个笑容,道:“不要因为旁的事情放松警惕,失了敏锐。”
“是。”
陈萍萍见她神态紧绷,挑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你与郡主要互换帖子,其余的那些礼仪都备好了吗?”
“其他都好了,只是……给婉儿的帕子还未绣好。”陈雍容说起这个有些窘迫,道:“帕子上的暗纹洛姐姐她们已经帮我绣了,可我绣工不精……”
陈萍萍按捺不住笑意,似是意有所指:“没事,拥有什么,就难免会失去什么。”
陈雍容又问道:“院长不去观礼吗?”
“不必了,太过扎眼为一,林若甫这么多年一直与我针锋相对,如今反而要有交情,他不习惯,我也不习惯,我不去他也自在。”
陈雍容默默不语,她依稀嗅到阴暗角落中潮湿的气息,推着陈萍萍拐入了长廊之下。
陈萍萍只是自说自话,道:“也到了陛下松口的时机了,算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这条路上除了你和他,没有其他人了。”
陈雍容攥着扶手的手颤动一下,轻声道:“院长……”
影子走在二人身后,沉默不语。
天空中忽然传来雷声,雨滴狠狠打了下来,落在瓦片上发出嘀嗒声响,三人不由驻足,望着透露着一点薰黄的灰蒙天空。
“溪云初起日沉阁……”
庆国与齐国的和谈结束,京都中关于北齐使团的讨论也逐渐冷淡下来,随之而来的是鉴査院院长的义女与宰相的私生女义结金兰之事,毕竟宰相与那位鉴査院院长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加上义女和私生女的组合,自然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八卦欲望。
不过鉴査院在人们心中毕竟是传闻中可怖的间/谍机构,即使人们再怎么好奇,也不会放肆去谈论,因此也并未流传很久。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位户部侍郎的私生子范闲……现在应该叫作小范诗仙,他的诗集发售了,一时间风靡大街小巷,人人都以看过这本诗集为荣。
诗自然是好诗,只是其中典故繁杂晦涩,书中并未标注,读书人们怎么也找不到出处,范闲的“诗仙”名号就叫的更响了——毕竟若是诗仙下凡,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懂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八处主办倒是向陈萍萍请示过,只是庆国盼望文运依旧,顾不得那么多,“死马当活马医”。
京都毕竟是权利的中心,诗集在民间流传时,另一种消息也在人群间流窜起来。
——长公主李云睿与北齐大家庄墨韩有私情,出卖潜藏在敌国的志士。
这消息算不上隐蔽,毕竟说明这件事情的纸飘满京都,一旦涉及庆国与皇室,这些消息就很难平息,从未平静过的京都就像是一壶温水放在了锅炉上,再次翻滚起来。
陈雍容坐在陈萍萍榻边,伸手给他揉捏小腿,听着宣九验证这纸的出处,最终得出了澹泊书局的结论,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
范闲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免顾虑不全。
“走吧,去范府一趟,见见范闲。”
二人到了范府后院,陈雍容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范闲的欢呼声,不由轻咳一声。
里面顿时寂静下来,陈萍萍似乎有些好笑,开口道:“是我,陈萍萍。”
过了许久,范闲推门走了出来,看到陈雍容与陈萍萍,不由面露尴尬之色,打了个哈哈道:“院长,雍容,你们怎么过来了?”
陈萍萍环视一周,道:“五竹不在吗?”
范闲一脸理所当然:“不在啊。”
陈萍萍见他努力平静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开门见山道:“那些纸,是你发出去的吧。”
范闲还想含糊过去,陈萍萍已经将宣九根据散发消息的纸质得出的推论说了一遍,还不忘调侃道:“怎么,缺钱?进了这么一批便宜货。”
范闲听得目瞪口呆,随后苦笑道:“书局的事情是范思辙在管……鉴査院八大处,我最不放在眼里的就是八处……没想到反而在这里摔了跟头。”
陈雍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又抿了抿嘴唇,努力把笑意收了回去。
“只要在鉴査院内存在,自然有他的理由。”陈萍萍脸上多了几分自得之色,道:“和我走走吧。”
范闲与陈雍容对视一眼,见她给自己使眼色,面露严肃之色,显然是不让他在陈萍萍面前耍滑头。范闲接过她手中的轮椅扶手,推着陈萍萍走到庭院之中。
陈萍萍看着院中的花,道:“为什么针对长公主?”
范闲的眼神落在陈雍容身上,随后答道:“她害我喜欢的人,断了滕梓荆的一条腿,不让我好过,我总得还给她。再说她确实出卖了言冰云,我亲耳听到她和庄墨韩的谈话,不会有错。”
陈萍萍听他直白的理由,忍不住莞尔,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有了消息还需要证明,这件事有一个人是突破口……那天夜宴上,郭保坤说要看着我身败名裂,显然是知情人。”
范闲还未说完,陈萍萍已经开口道:“以郭保坤的身份,不够。为长公主与庄墨韩牵线搭桥的必然是其父,礼部尚书郭攸之。”他看向范闲,道:“初来京都时庄墨韩短暂消失了一次,雍容调查他往来的人员,其中就有郭攸之。庄墨韩的车夫也已经在鉴査院内,可作人证。”
范闲瞪大眼睛看向一旁的陈雍容,只见她微微颔首,显然是对陈萍萍的话确认无疑。他看着眼前这位鉴査院院长,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对方的深不可测。
别人想一步,这人能想百步,只这份敏锐的思维就让人心生佩服,也难怪当初司理理听到陈萍萍的名字便如临大敌,成为这样的人的敌人确实很恐怖。
陈萍萍上书言明长公主卖国一事,庆帝借此将二人召入宫中,两人唇枪舌剑一番,终究是长公主落于下风,因结党营私而折损了郭攸之,庆帝将其定罪下狱,还收回了长公主手中的内库财权。
但长公主并不承认卖国一事,反而借机将祸水引到了范闲身上。
“范闲与陈雍容当日可都是见过言冰云的,不过陈雍容是陈院长的义女,我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但还请陈院长不要忘了她的身世才是。”
庆帝走到陈萍萍身边,弯下腰似笑非笑地问道:“是这样吗?”
陈萍萍脸上似乎划过了一丝惶恐的神色,道:“他们二人绝不可能出卖言冰云。”
长公主轻飘飘地开口道:“那臣便有可能了?”
陈萍萍并不言语,长公主接着自顾自地开口嘲讽道:“陈院长可不要因为自己的女儿女婿就徇私枉法,失了您在陛下面前秉公办事的威严。”
陈雍容原本在殿外候着,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陈萍萍被长公主推着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由微微一愣,随后向她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和她说话,推着陈萍萍从她身边走过。
陈雍容这才直起身子,跟在陈萍萍与长公主身后。
“陈院长和范闲还真是一见如故。”
陈萍萍笑了笑:“长公主与范闲不也是一见如故吗?”
“也不到要赶着将女儿嫁给他的地步。”长公主冷笑了几声,柔声道:“这回牵扯到自家身上,陈院长会公事公办的,对吧?”
“自然。”
长公主无心与他继续打太极,停下脚步道:“就送到这里吧。”
陈雍容这才走上前推动陈萍萍的轮椅。
长公主突然出声:“不知道陈院长有没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陈萍萍头也不回地答道:“我的脚没有感觉。”
直到走出宫城,陈萍萍才开口道:“她输了。”他笑眯眯地看向陈雍容,道:“收网吧,这个人应该已经忍不住了。”
陈雍容应了一声。
长公主应答之间已经透露出了自己在鉴査院内有眼线一事,陈萍萍也早已与言若海一同设局请君入瓮,顺利找出了鉴査院在中的内应,一处主办朱格。
他是一处主办,言冰云潜伏北齐的事情他自然知道,后手又让人杀了自以为的证人,如今被抓了现行,走投无路之下只好供出了所有事情,加上有洪四庠作证,长公主通敌叛国一事算是无可转圜,庆帝也下旨让她离京,贬回封地信阳。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长公主门下的文臣集团依旧死咬范闲泄露消息,屡屡上折子参他。
庆帝却并未正面答复,反而是下旨叫范闲入宫。
范闲也不多想,整了整衣服就进宫了,没想到太子与二皇子也在,看到他还不忘友好地打招呼,但范闲看到这哥俩就头大,心底暗自叫苦,随后还是向庆帝见了礼,磨磨蹭蹭地坐到了两人中间。
一旁的太监立刻为三人上菜,随后便一一退了下去,看得范闲更加摸不着头脑。
“今天是家宴,都放松些。”
范闲本来就不想在这皇室里面扎堆儿,打算遁走,立刻道:“既然是家宴,臣在这儿恐怕不大合适……”
庆帝打断他,道:“你脸皮厚,没关系。”他挥挥手,道:“朕今日身体不适,看着你们吃就好。”
范闲无语凝噎,心里嘀咕皇帝这是什么毛病,只好拿起筷子夹菜,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庆帝开口道:“他们两个,你更看好谁?”
范闲手一松,刚夹上的菜就掉回了盘子里,他吞吞吐吐吹了几句彩虹屁,算是谁也没得罪。
庆帝继而又问太子与二皇子如何看待范闲,这兄弟二人倒是异口同声,嘴里都是夸赞的话。
范闲听得冒汗,又不好说什么,没想到庆帝反而为他说话,似乎是要两人多多关照他。
范闲还没摸清楚这位封建社会的顶级领导是怎么个想法,庆帝已经说起了押送肖恩回北齐的事情,直言要范闲领头出使北齐。
范闲心里转了一圈,毕竟这出使不是小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还要他来背锅,他可没有回收黑锅的习惯。
“陛下,我能不能不去……?”
“能啊。”庆帝不等范闲说什么,便自顾自地开口道:“都说君无戏言,这婚约早该履行了,不如就在你出使前完婚吧,也好让你定定心。”
范闲不由瞪大了眼睛,赶紧开口道:“陛下,其实去北齐也挺好的。”
庆帝瞟了他一眼,道:“是吗?你可不要勉强自己啊。”
范闲慷慨陈词:“怎么会!这出使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臣怎么好意思推辞呢!臣恨不得现在就能出使北齐,换回小言公子,为庆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庆帝兴致盎然地听完范闲大义凛然的说辞,这才道:“既然如此,朕就下旨着人准备了。”他正要起身绕三人离开,忽然又停下了脚步,道:“等你回来,便给你换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说完这才悠哉悠哉地离开。
一提起这个,范闲也来了精神,转过头看向庆帝的背影,追问道:“真的?陛下,你这次是认真的?”他这样大大咧咧地追问,一旁的太子与二皇子都有些诧异,跟在庆帝身边的侯公公更是又急又无奈地看向他,范闲却也不在意,只是接着大声道:“臣喜欢的是陈院长家的雍容姑娘!爱吃红豆糕、当世九品高手、鉴査院任职的那位雍容姑娘!”
庆帝只是远远地开口道:“君无戏言。”
范闲这才笑弯了眉眼,他回过头看向太子与二皇子,道:“两位殿下慢用,我饱了,这就离宫去准备出使北齐的事情了。”说完便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太子与二皇子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一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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