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凌封王之前, 叶尽崖应召入了宫,主要是和皇帝和几个皇子细说这南境近况。
叶尽崖走进来之后,皇帝就赐了座, 他哪能就这么不自量力的坐下来,那三个皇子都还站着。
可他刚推辞,高长泽就连忙上前扶住他。
“国公爷为国为民, 守我南境安宁, 护我大晋百姓, 这一座, 为何当不起?”高长泽语气诚恳, 皇帝也在一旁帮腔,他也不好再推辞。
坐下之后他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三个皇子。
在他印象里, 高长泽为人很是高傲, 这也不怪他,皇帝对他这个嫡长子颇有偏爱,更是早早的将他立为太子。
大晋世代帝王,从不过早立太子, 一怕这太子没有治国之能,二怕其与权臣勾结霍乱主君,三怕这太子有恃无恐不思进取。但当今圣上却一反其道, 其中的缘由叶尽崖也知晓一二。
二十多年前, 先帝去的突然,连个遗诏都未留下,只是口头说将皇位传于如今的陛下, 口说无凭自是引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当时的大晋国内动乱,皇子相残,南有西戎来犯,北有古丹重兵压阵,内忧外患使得整个大晋风雨飘摇,英国公在北,他在南,都是在用白骨筑城墙。
多少的大晋儿郎长眠边境,战场如修罗地狱,尸骨遍野,秃鹰盘旋,在叶尽崖心中留下了重重的一道疤,那几年,每当午夜梦回,他都是一身冷汗。但皇城的动荡,兄弟的惨死也给如今的陛下留下了阴影,所以他才早早的立刻太子,就怕重蹈覆辙。
这才养成了高长泽那高傲的性子,叶尽崖原本还担心这样的性格不能感民所感,但没想到短短两年不见,太子殿下竟变化如此之大。
不过,变化大的何止太子。叶尽崖看了看高长淅,从他作为曲望南的外祖父角度来看,他不喜高长淅。但是作为一个臣子来看,高长淅确有才能。他才回京没几天,就已经听自己儿子讲了这朝堂变换,讲了这二殿下的雷霆手段。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这三殿下了。叶尽崖没有偷偷打量,而是光明正大的看了高长凌一眼,因为高长凌正看着他笑的一点都不见外。他心里默默点了点头,三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的心无城府。
叶尽崖同皇帝讲了讲这南境的事情,又讲了讲那西戎,高长泽和高长淅都参与了进来,问的问题也是一个比一个有深度,唯独这高长凌,在一旁听着,但是不问不说,就那么干听。
两个时辰之后,才把这话聊完,皇帝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三个儿子下去,独留叶尽崖。
“再过两天,长凌也要封王了,你看他那个浪荡样子,到底是个不成才的。”皇帝看着三个儿子走出殿门,转过头来就跟叶尽崖大吐苦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但三殿下为人耿直,洒脱,真性情,实属难得。”叶尽崖说的也是真心话,在皇家还能活的如此随性,也是难得。
高长凌这么多年,多少人明里暗里都说他没出息,但他愣是活出了个混世魔王的样子,这也是很需要勇气的。
“他也就这么个优点了,好懂,没心眼儿,怎么打击都不会颓。”皇帝也笑了笑,“不像我那个二儿子,早些年还是个藏着心思的闷葫芦,现在倒是露出獠牙了。”
叶尽崖和皇帝对视了一下。
“二殿下很有才能,我听无咎说,那私盐案二殿下就办的很好。”叶尽崖和皇帝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也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佯装生气。
“现在很多大臣都跟我说,放任长淅会威胁到长泽,天天到我这里来吵闹不休,”皇帝按了按额头,“还有人跟我说,相比较长泽,长淅更有帝王相。”
这话皇帝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叶尽崖心里还是打了个鼓,谁敢妄议储君?
“所以朕想听听你的意思。”皇帝见叶尽崖不语,再次追问,“你莫担心,直说便是。”
皇帝直视叶尽崖,良久,叶尽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
“太子能文能武,慧眼识人,纵横捭阖,就算之前有些许自傲,心中却也秉持着一股子正气。”叶尽崖停顿了下,“而且我方才看,太子殿下好似跟两年前不同,如今放的下身段了。”
皇帝听完,笑了起来,也不怪叶尽崖这话说的违矩。
“长泽自从成亲之后,确实变化很大。”皇帝也站起来走了下来,“他一直是个有能力的,只不过被我骄纵久了,以前难免有些自负,自从娶了沐晴之后,人一下子柔和的多。”
“太子妃是个柔脾气,但是又会讲道理,如今更是经常带着长泽出宫,去看那百姓百态。”皇帝来到叶尽崖身边,“我常说百姓为本,那孩子以前只是知道这么个道理,如今见了接触了,他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陛下看来心里早有决断。”叶尽崖也笑了笑。
“长泽这孩子,有帝王气度,如今长淅和他有竞争之势。”皇帝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他也不是个软弱的,这两孩子明里暗里斗了几回,但只要是关乎社稷大事,关乎百姓,长泽基本都能让步,这对他才说,是个天大的成长。”
叶尽崖点了点头,按照两三年前的高长泽,是断断不会给自己的弟弟们让步的。
“看来,陛下这太子妃选对了。”叶尽崖这话不算恭维,娶了一个正确的人,能引起多大的良性变化他是知道的,就像高芷兰,能压住他的鲁莽,将他想不到的事情都做得面面俱到,他常年在外,这府里也是高芷兰一人支撑,可以这么说,没有高芷兰,就没有现在的叶尽崖。
“是啊。”皇帝又感慨的点了点头,但立刻话锋一转,“那你觉得,长淅怎么样?”
对高长泽的赞扬获得了皇帝的认可,一般人都会觉得皇帝对高长淅有些成见,但叶尽崖知道,并不是。
“瑞王殿下以前就是个沉得住气稳重的人,”叶尽崖抛开个人偏见。“他想事情周到,做事也滴水不漏,在短短的时间就能有这么多拥护者也可以说很易得人心。”
“而且瑞王殿下很会审时度势,确实也算的上万里挑一。”这话一说完,皇帝就收起了笑脸。
“那爱卿觉得我这两个儿子,谁更适合做皇帝?”皇帝抬起手,手指画了个圈。
叶尽崖沉思许久。
“太子殿下在权利里浸泡了那么久,却还能有一颗赤子之心,更为难得。”这话说的隐晦,却也是叶尽崖的真心话。
高长泽早早就成了太子,所有的人都会恭维他,捧着他,没人有会质疑他,在这样的情况下,高长泽还能成长,懂得让步,确实是难得。
而高长淅初识权利,会不会被那欲望迷了心窍可就不得而知了,就目前的情况看,瑞王最起码是在享受权利,而且更有进一步之势。
“长淅以前忍让的久了,如今享受到了权利,难免有那么些失控。”皇帝无奈的笑了笑,“但朕到底还能握得住。”
“到底还是老兄弟懂我啊。”皇帝拍了拍叶尽崖的肩膀。
最近这群臣一直吵吵嚷嚷,让他心烦,他心里还是觉得高长泽更为适合当帝王,但是他也没有去限制高长淅,高长淅的那些小动作他知道,却又因为曲望南的事情,他对这个二儿子很是愧疚,便也由着他了。
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变得更加成熟,竟然学会了退让,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世人都说,皇帝就是一言九鼎,高屋建瓴,那都是假的。
做皇帝啊,忍得时候多了去了。
高长淅好么?当然好啊,但他就缺少了那么丝坦荡。
叶尽崖出宫的时候天都黑了,皇帝今天的话他知道是大有深意,看上去在问他储君人选,其实是在告诉他,要支持高长泽。
能对百姓好的帝王,他叶家就是拼了命也会支持。
两天后高长凌就行了冠礼,封号越王。
其实这还是皇后的一个小心机,越,谐音“乐”,再取字面意思乐,皇后也不求这个儿子能有出息,就希望他快乐的过这一生,别出什么乱子就行。
皇帝虽然不喜这封号,但到底没有反对。
当晚高长凌就住进了越王府,皇后还特地来了,交代了好一会儿,就怕她这个小儿子吃苦。
等皇后走了,都快要半夜了。
曲望南在外面都等的要睡着了,才看见皇后的轿撵离开。
她迅速的翻了墙,对越王府也已经熟门熟路了,躲开巡逻,然后敲了敲高长凌卧房的窗。
高长凌原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迟疑了几秒,还是打开窗户,然后就看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曲望南,浑身上下就露出那么一双眼睛,怀里还抱着个小包裹。
“快闪开,太冷了,我要进来。”曲望南也不客气,挥挥手让高长凌走开,说话都瓮声瓮气的。
高长凌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曲望南一个抬腿就翻了进来。
“快给我倒杯水,太冷了。”曲望南拿下帽子和口罩,屋子里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哆嗦。
高长凌连忙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
曲望南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高长凌有些懵又有些惊喜。
“给你送礼物呀。”曲望南捧着怀里的小包袱,歪着头。
“你通知我一声,我去不就行了。”看曲望南这冷的,看来是在外面等了好一会。
“那多没诚意。”曲望南耸了耸肩,然后嘟了嘟嘴,“但是我没想到,皇后娘娘到现在才走,我在外面都要冻成一块石头了。”
“别管这个了,来来来,看看我给你的礼物,我亲手做的,世界上只有一个。”曲望南把小包裹放在了桌子上,得意的看着高长凌。
高长凌在她的目光下走上前,打开包裹,里面是有两个盒子,他疑问的看了眼曲望南,曲望南朝他笑笑。
第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块黑玉带钩,带钩很常见,但黑玉的就很稀少了。
“黑玉?”高长凌把带钩拿在手里。
“这块恒山黑玉,是我外祖父的珍藏品,我从他的私人小库房拿出来的。”曲望南朝着高长凌挑了挑眉,“我自己亲自打磨的,好看吧?”
高长凌心里一暖,其实这带钩花纹简单,但有了曲望南这份心,他觉得手里的东西是无价之宝。
“好看!”高长凌点了点头,
“这肯定很配你衣服的,对了,还有另一个呢,快看看。”曲望南继续献宝。
高长凌笑着放下带钩,去打开另一个盒子,那是两颗黑玉球。
“这是?”高长凌有些失效,这把玩的玉球多是些达官贵族上了年纪的人用的,他才多大,曲望南就给他送这个。
“我在宜城的时候认识个叔叔,他就天天手里把玩两个核桃,他跟我说这东西好,十指连心,不仅可以锻炼智力,还能锻炼身体呢。”曲望南凑上来,“我特地用黑玉给你磨了两个,可圆了,你看。”
高长凌知道曲望南肯定不知道这其中的由头,只觉得好便要送给他,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高长凌却只觉得曲望南可爱。
“我很喜欢!”高长凌笑的真心,讲两个礼物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里。
“你喜欢就好,那我回去啦!”曲望南来去匆匆,说着就戴上了口罩和帽子,想要从窗户翻出去,高长凌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
曲望南有些不明所以的回过头来,高长凌又局促的松了手。
“我送你啊!”这大半夜,一个姑娘家,总归放心不下。
“嗨,这有什么,我身上的煞气,就是鬼见到都要退避三舍。”曲望南毫不在意,这夜路,她又不是没走过。
“你就当陪我透透气,我今天可是闷坏了。”这话不假,封王的仪式让高长凌疲于应对,那些个皇室宗亲看他的样子都是在说,这人没什么出息,封个王混混日子。
他是不在意这些目光,只觉得他们愚蠢,但一整天下来,也确实闷得慌。
曲望南想了想自己及笄那日,也是如此,便也理解了高长凌。
“那你穿个披风,今天可冷了。”曲望南提醒高长凌,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高长凌点了点头,加了披风就和曲望南一起翻窗了,俩人顶着寒风走在路上,嘲笑对方冻出了眼泪,然后下一刻就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曲望南回魏国公府也是翻墙进去的,她还趴在墙头跟高长凌说了三次再见,等曲望南的脚步声离远了,高长凌才转过身。
这个姑娘一直没心没肺,你说她笨吧,她大事上都拎得清,你说她聪明吧,却总在一些小事上犯迷糊。
这大概就是大智若愚?
他希望这个姑娘能永远活的这么自在,所以她不适合待在京城,如今魏国公府风头正劲,但朝堂上的另一股势力也不容小觑。
你在站高处,自然会有人把箭头对准你,这样的结果还是自己的父皇乐意见到的,论纵横捭阖制约之道,当今的陛下才是翘楚。
曲望南这样的性格,自然是会被当做突破口,那些人觉得曲望南的脾性很好挑动,可以以此来挑刺魏国公府。
他们却都看错了,曲望南虽然风风火火,但是涉及到魏国公府,她总是会委屈自己来保护家人。
他希望这个姑娘永远无忧,所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哪有那么容易呢。
作者有话要说:凌崽你变了,以前你也是让南崽自己走夜路的,现在都还会接送了,坏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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