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站得更高,站得与那人一样高,首先就要堕下去。】
——如果不做忍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准备离开医院的佐助在低头穿鞋时,大概是因为角度和画面太过相似,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句话。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他只有七岁。那时他的生活还一片光亮,遇到的最大的困扰是母亲逼他吃青菜,哥哥鸽掉了陪他练习手里剑的约定,以及父亲没有对他说过“不愧是我儿子”。
然后那天傍晚他放学回家,坐在玄关处换鞋,突然听到本应在外面执行任务的哥哥的声音:“……止水,如果不做忍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哈?这是什么问题?”止水的第一反应跟佐助的差不多,语气带着几分莫名其妙,“谁问你的?雫吗?”
“不是,是以前的队友这样问过我。”鼬解释道,“我还没有拿这问题去问她。”
止水就用颇为揶揄的语气说:“也对哦,我们忍者雷达同志向来以合格的忍者自诩,根本不会去考虑成为忍者以外的事吧。”
鼬也笑:“有机会我还是要问一问她的。”
“那你呢?”止水反问回去,“你的答案是什么?”
在片刻沉默后,佐助隐约听到哥哥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还没有答案。”
“所以你问我,是想拿我的回答作参考吗?嗯……”止水说到这儿稍稍一顿,再开口时语调有微微的上扬,“如果我不做忍者了,大概会去做个浪迹天涯的旅行家吧。”
“……旅行家?”
“嗯,类似自来也大人和纲手大人那样,在各地区兜兜转转,走走停停。认识各种各样的人,见识各式各样的风景,离别时可能会很难过,可能会很孤单,但我仍会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再次踏上旅途,而且一定不会对此感到后悔。不过呢,要是哪天木叶再次需要我,我就算去到了天涯海角,也会毫不犹豫地回来继续做忍者的。”
轻轻笑了几声,哥哥带了些敬佩的语气说:“止水,你果然很了不起。”
然而正是曾这样说着的他,后来却亲手杀死了曾让他这样说的人。
如果这是哪位多管闲事的神明想要借此机会向他们展示命运的反复无常,那未免太过讽刺可笑。
脖颈处上了一圈封邪法印的咒印又开始隐隐作痛。佐助用手摸上去,感觉到阵阵烫感,仿佛在提醒他,时间紧迫。
时间紧迫。
他都忘记了自己时间紧迫。这些年真是太松懈了,区区一个中忍考试都过得如此艰难波折,而最后获得中忍资格的还不是他。
今年他已经十三岁了,费心费力、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提升了写轮眼,学会了厉害的招式,却还争不到一个中忍的名额。这个年龄的哥哥早就成为上忍,开了三勾玉的写轮眼,加入暗部……可能也已经考虑起后来发生在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里的事了。
那晚的月光又在眼前闪烁,阴影半遮半掩下的,是父母歪倒的身体,地上蔓延开的血迹,还有那人沉默不语的、向他看来的血红眼睛……佐助像是被月光烫伤了眼皮,吃痛地捂了捂眼睛。
在最初那段时间,佐助的心理状态总在“我要杀了他”的愤怒和“我为什么要活下来”的绝望之间反复切换。
出门是让他最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佐助还执意要将团扇纹穿在身上,因为他自小到大所受到的环境和教育告诉他,就算家道如此,他仍是骄傲的宇智波。但穿着团扇纹,也等同于告诉所有看到的人,他就是那个从灭门惨案里活下来的小可怜,无论走去哪里,目光总如影随形。
“能活下来真幸运啊”,这是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没有费心去遮掩的、近乎露骨的东西。佐助却觉得自己最不幸的地方就是活了下来。
活下来是好事吗?
要是自己也死在那个夜晚就好了。要是自己能死在父母身边就好了。他曾经是这样想的。
“活下来……是好事吗?”
在中忍考试期间,只有他们两人守着篝火的夜里,佐助听到了卡卡西突然地发言。
卡卡西那时在教他千鸟,而他总要练习到很晚,明明很忙的雫也总会按时送来夜宵后才回去睡觉。
偶然一个火花噼啪炸开,佐助拿着吃了一半的饭团,凝视着篝火,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还以为是自己曾经的所思所想被他自己无意识之中说漏了嘴,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说话的是坐在篝火另一边的人。
佐助拿着饭团,转头向卡卡西看去,鲜红的火光摇曳着落在他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里,闪出几分含泪的错觉——真的只是错觉,因为他可从未在人前哭过。
“你在问我?”
佐助忍不住问道。
卡卡西闻言,稍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怎么会呢?只是一时的感慨罢了。”
佐助:“……想谈心的话,还是去找樱或者雫比较好。”
“你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啊。”卡卡西感叹着,捡了根细长的树枝去拨弄篝火,“把什么话都藏在心底的家伙,可是很容易学坏的。”
“……无所谓,没必要浪费时间跟人抒发那些无用的情感。”
“可是你笑了哦。”拨弄篝火的细枝也被点着了,卡卡西把它从火焰中拿开,一小簇火苗顽强地灼烧了一会儿,很快就败给了夜风,“那天大家一起在雫那儿聚餐的时候,你看着他们笑了。”
说着,卡卡西笑着看过来,“那时出现在你心中的情感,也是无用的吗?”
“……”
“佐助,”卡卡西语重心长,“没有什么情感是软弱的,更没有什么情感是无用的。”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佐助居然想要认同,但不是认同卡卡西迂回着向他表达的东西。
没有什么情感是软弱的,更没有什么情感是无用的,但能一刻不停地鞭策你变强的情感确实存在。正是这样的情感长久以来默默推着他前进——恨意,就是这样的情感。
不过佐助心中如此想着,却也明白这不会是说出来能得到卡卡西认同的观点,于是不再去接卡卡西的话茬,闷头匆匆吃完饭团,找个还算舒服的地方睡觉去了。
虽然已经记不清那晚究竟梦到了什么,但他隐约记得是个绵长的好梦。
可惜再好的梦也只是梦,就算不是他自然醒来,也总会被人打破。
“你还是太弱了。”
那日在木叶外的旅舍长廊中重逢,那人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墙上,用着冷漠的声线与语气,说着明明毫无起伏的话,仍带出了让人战栗的、轻蔑的讥讽。
这次回来,哥哥的目标锁定的是鸣人,甚至都吝于给他几个完整的眼神。就算当时没有鸣人跟自来也在场,哥哥也不屑与他动手吧。
“只有这种程度的话……佐助,你是赢不了我的。”
想象着他说话时神情冷漠的脸庞,佐助情不自禁地咬紧牙关,忍住手下咒印的阵痛。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要赢!中忍考试失利便失利吧,被莫名其妙的怪人觊觎便觊觎吧,他要赢的、他要彻彻底底赢过的人,只有那个人。
把什么话都藏在心底……很容易学坏?
那便学坏吧。
佐助没有走正门离开医院。他翻出窗户,来到屋顶,视线扫过曾当着樱的面与鸣人交手的天台,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而望向不远处的火影岩。这或许是鸣人向往的路,可惜并不是他的。
为了站得更高,站得与那人一样高,首先就要堕下去。
明知道前方便是“学坏”的路途,而且没有回头路,佐助平静漠然地踏出了第一步。
*** ***
红光掠过林影。
雫踩在一根纤细树枝枝头,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那是个跟坟头一样的小山丘,开口朝着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苔藓野心不小试图翻到太阳下继续生长。
她嘟囔一句“还真就把老巢搞得跟爬行类一样啊”,接着便纵身一跃,徒留细枝带着微微泛黄的叶片在空中自行摇曳。
昏暗潮湿的地下,刚被领到这处秘密基地没多久的佐助,见过了大蛇丸,正不耐烦地被那个叫做药师兜的家伙带着四处参观。
转过一个跟上一个一模一样的拐角之后,在前面带路的兜的脚步停顿,佐助听到了以往经常在课堂讲台上听到的声音:“佐助。”
“……”
他没有动,也没有回话,却对她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
兜似笑非笑地盯着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雫:“啊呀,小雫老师,只跟优秀的后辈打招呼,会显得你很偏心哦。”
雫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你是谁来着?”
兜:“……”
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推眼镜。
雫却笑了一声:“骗你的。我当然还记得你,八百年都升不上中忍的卧底、药师兜下忍。”
兜:“……”
听听这浓浓的嘲讽,您还不如认不出我呢。
话说其实兜跟雫年纪一般大,加入木叶时伪装做了下忍,根本没机会去听听这位天才上忍负责的文化课,可惜了,可惜了。
兜有作为谍报人才必备的极强心理素质,被雫口头捉弄不过是小事。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您还真有勇气独自来到这里啊,明明不久前才与大蛇丸大人动手,还——”
“还把我搞得那么狼狈。”随着低沉沙哑的声音走来的,自然是这座秘密基地的主人,“之前小看你,是我的不对啊。”
兜笑着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一直站着的佐助,以及慢慢走来的大蛇丸。
说着自己很狼狈的话,他的举止打扮轻松自然,完全看不出狼狈的地方。他慢慢从那边的阴影走出,走进这边的灯下,就站在佐助身后。墙壁上的油灯把他的影子稍稍拉长,恰好把大半个佐助罩在了阴影下。
雫盯着这位大魔王,确认他四肢活动自如,不是装出来的,顿时皱了皱眉。
“怎么,奇怪为什么你的封印术没有持续效果?”大蛇丸眯眼笑道,“你再仔细感知一下。”
“……看来您换了个躯壳啊。”雫说道,“我还以为我的术是可以直接烙进灵魂里的,看来不是呢。”
大蛇丸不做回答,向着身边沉默不语的佐助伸手,想搭他的肩,被毫不留情地挥开了。大蛇丸不以为意,继续笑着对雫说:“你直接从风之国赶过来的吗?”
“是啊。”
说着,雫整了整在砂忍村买的新外套,抖落了几粒沙尘。她随着那两位砂忍老前辈稍稍闭关了一段时间,砂忍的人都不敢去小高塔打扰,木叶的人想见到她更难。
天藏和亥一都跟新上任的五代目一样,以为佐助的事不过是他们下忍队友间的小打小闹,反正砂忍主动说要派出自家优秀的精英预备役去帮忙,他们也就继续跟砂忍协商着合作的后续事宜,并未太过操心这事。
直到砂忍的三位小朋友带着点伤回到砂忍村,他们才知道事态是有多严重。最后在勘九郎手鞠甚至我爱罗的帮助下,天藏才将消息传给了雫。
听到消息的她,比想象中更平静,只是稍稍叹了叹气:“那位大魔王果然很擅长拐骗小孩。”
这也很好理解,大蛇丸这里满是未知诡谲又充满诱惑力的秘密,急于求成和想走歪门邪道的小孩都受不住他的撩拨。她这个前科犯也没资格教训别人。
佐助结束了长久的沉默,主动问雫:“你来……是想带我回去吗?”
雫不做直接回答:“我想不想,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原来我的意愿在你眼中那么重要吗?”佐助略有讥讽地说着。
“所有人的意愿在我眼中都很重要。曾经有人在我犯蠢时跟我说过,‘我能阻止一次,能阻止两次,只要你还打定主意想着要去,我阻止多少次都没用。’”。雫平静地转述当年止水说给她听的话,“你觉得对吗?”
“……”
雫瞥了大蛇丸一眼,看到他那张魔王脸在阴影里越发的阴险诡谲,决定损他:“再说了,他是你哥的手下败将,你跟他学能学出什么?”
大蛇丸:“……”
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佐助没什么表情变化。他似乎真的在思考雫的话,垂眸望着潮湿的地面石板,好一会儿之后才抬起来,问的却是大蛇丸:“她对你很熟悉,难道说……?”
“没错,”大蛇丸点点头,“她也曾向我寻求帮助。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姑且算是我们三忍共同的学生。”
雫:“……”
反手就想给那时的自己一个大嘴巴。
“是吗?”佐助转向雫,似笑非笑,像是在嘲弄,也像是在说,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她确实没什么资格,雫自己也深切地明白这一点。她不是帮凶也不是局外人,更算不上是受害者,反而是牺牲掉整个宇智波后所到来的这份和平的广大受益人之一。大概在佐助和他哥眼中,无论是作为木叶的一份子,还是作为他哥的青梅竹马,她都不应该也没资格介入进来吧。
在这阴沉沉的地下基地湿冷的氛围里,雫感觉自己不过站了片刻,都要被浸染得消沉颓废了。接着却神经质地听到心中的某个角落传来熟悉的跳脚呼喊声。雫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年少的自己。
她看起来要哭了。
雫这样想到。
佐助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雫,仿佛又看到了那日黄昏中捧花独立的她。犹豫片刻,他主动脱离了大蛇丸在灯源下的阴影,向她走近了几步,站在她面前。看来她注定长不成个高个儿了,在他哥朝着电线杆的角度拔高而去后,她的身高却没怎么变过,眼下都快被他跟鸣人超过了。
“以前问过你的问题,如今我还想再问一次。”佐助几乎是与她平视着,说出这些话,“你再见到他,能下得去手吗?”
雫张张嘴,没有说出当年的答案:“如果你是想要我去找他的话,我——”
“你真的明白吗?”佐助打断她的话,“除非我亲手杀了他,否则这一切的苦痛都不会停止!我不管你对他到底怀着什么感觉,鼬屠杀了自己的族人这是事实!你问问你自己!在你心中,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得到什么下场?”
“……”
他的所作所为值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雫许久没能答话。这是一个让她特别难过的问题,一个她从未与人说起过,甚至恨不能永远都不去想的问题。而她没有答案——或者说,她不愿意得出答案。
不过佐助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唯有鼬以死谢罪,否则他永远无法释怀。
而最伤感的是,鼬自己也这么觉得。
佐助对他的恨远比她想象中复杂——灭族的痛苦,幸存的痛苦,在没有答案的月夜里徘徊挣扎的痛苦,同时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太过沉重苦闷,渐渐消隐过去那个活泼骄傲的他。作为一个少年他还能咬牙撑住,已经比很多活得不明不白的成年人强多了。
所以,鼬才会给他一个目标啊。
一个要将造成这一切痛苦的哥哥亲手杀死的目标。
没有这个目标,佐助才是真的完蛋了。
……算了,他们兄弟俩的事就要他们自行解决吧。
反正鼬不是个好人。
——但他跟佐助一样,都是好孩子。
雫对着佐助勉强露出笑容:“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希望你与我做一个约定。”说着,佐助直视她的眼睛,同时向她伸出手,“我答应你,我不会真的学坏,在完成我的目标后,如果可以,不论迎接我的是什么样的惩罚,我还会回到木叶。但是与此同时你必须答应我……”
雫眼皮一跳,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要杀了他,你不会插手。”
“……”
雫听到不远处围观的兜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她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只手,小小年纪,掌心便已经磨出了厚茧。明明心中那个与他同龄的自己正在疯狂地跳脚呐喊着“不可以”,她还是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我答应你。”
——咚。
心中那个年纪小小的自己一头撞上不存在的屏障,自此悄无声息。
佐助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刚松开手,却又被她抓住了手腕,接着手心里多了一个怪模怪样的苦无。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串不太好认的字,大概是“忍爱之剑”。
“我以后还回来监督你。”雫这样说道,“不会给你学坏的机会的。”
佐助轻笑一声,并没有拒绝,转身重新走向大蛇丸那边。
雫却突然喊住了他:“告诉我佐助,等你赢了……等你杀了他,你就会开心吗?”
佐助觉得她这个问题非常可笑,瞥她一眼后没再说话。他一路走过兜和大蛇丸,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走过阴暗的拐角,又听到了雫的话:“之前您告诉我的那个术——除了秽土转生之外可能性最大的术,我找到了。”
她在跟大蛇丸说话。因为大蛇丸立刻发出了兴致勃勃的笑声:“哦,你在说很多年前砂忍们研究的术吗?怎么?那个老东西肯教给你?”
“不仅肯,她老人家还要我留下来,帮忙继续开发这个术。”雫回答道,“您还对此术感兴趣吗?”
大蛇丸笑道:“你在明知故问?”
雫也笑了:“那么,佐助就先拜托您了。如果他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实现他的目标,说不准我就能替您试验一下这个术成功的可能性呢。”
“……”大蛇丸居然没能立刻答话,片刻后却声线低沉,意味深长地一笑,“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一直都是个有趣的孩子。”
“哪里哪里,”雫轻快地笑着,“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佐助并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好看到一闪即逝的红光。
在与大蛇丸达成了什么不知名的共识后,她已经走了。
兜同样听得不明不白,一头雾水地问大蛇丸:“您刚刚与她聊了什么?”
“有趣的事。”向来对求知者满是耐心地大蛇丸少见地将话题一带而过,并不准备解释。
他转过身见佐助还没走,目光垂下,看着他手中的苦无:“你真的打算留下它吗?”
“……不。”佐助伸手递出了苦无,神情与话语一样冷漠,“没这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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