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雪下得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湮没。
这样的日子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爱看雪的拍手叫好,不爱看雪的不为所动。种庄稼的咧嘴笑,还要赶路的愁眉苦脸。
而鼬,可能是因为看雪看得久了些,也可能是因为写轮眼使用过度,出现了雪盲一样的症状,有片刻的时间里感到眼周血管抽痛,眼前模糊不清,只能先暂时离开窗前,退避着光,站在阴影中闭着眼睛缓缓神。
落雪吸音,外面万籁俱寂,只剩风声,让人情不自禁裹紧衣领。
他很怕冷,不喜欢冬天,也不爱看雪,认为溜冰、打雪仗、往别人脖子里灌雪那样的行为幼稚又无趣。但雫跟止水却很喜欢,每个冬天的雪后甚至大雪中都能看到他们嘻嘻哈哈攒雪球互砸,竞相骂着对方狗比,然后一个瞬身术接一个瞬身术,想尽办法往对方衣领里面灌雪——发明瞬身术的忍者前辈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天,不知会不会气活。
原本不喜欢雪的鼬最后总忍不住加入他们。没办法,他们玩雪玩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太具感染力,而且旁观者无辜被雪球波及总得找个机会报复回去。
一般玩到最后都是他跟雫联手把止水按倒,听这倒霉蛋被雪水冰得嗷嗷嗷的惨叫声,然后雫就会心满意足地抬起冻红的手来,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来与他击掌。
鼬闭着眼睛,想着雪中重逢的画面。长大成人的她于雪花飘摇中慢慢摘下兜帽,明亮的眼睛,殷红的嘴唇,似火般温暖的长发,不再是每一帧都活蹦乱跳的动图,却依然灵动鲜活而热烈,带着不停息的、蒸腾般的勃勃生机。
她俯身过来拥抱,形成一方小小的带着热度的牢笼,甚至让他有种要像雪一般融化的错觉——要是真能像雪那样化在她怀里,倒也是不错的结局。
感觉眼睛好受多了,鼬慢慢睁开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于是走出屋里的阴影区,绕去旅舍后院。果不其然只剩了破败坍塌的废墟瓦砾,久经居住的烟火气息尚存,却不见任何居住者。鼬心想着他们撤得真迅速,忽然注意到一块长方形的石板斜倚着半截墙,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但依然可以看出掩在其下的字迹。
鼬走上前用手拂去了雪,露出下面的留言『谁看到这行字谁是王八蛋』。
一看就知道这几个字是用苦无一类的利器尖端刻上去的,字形崩溃,跟握笔时的字体不太一样,但下笔力道很足,即使是在石板这样坚固的表面也能留下深深刻痕,辗转间的笔画结构犹带几分孩子气的幼圆。
让人熟悉的、怀念的幼圆。
她在调皮捣蛋、一点即炸的少女时代,曾经有着随手在树上、石头上刻下例如“止水是个王八蛋”和“x年x月x日练习手里剑。非常想要投中靶心。但靶心不让”这样心理活动的坏习惯。
后来被他以“你该为佐助和鸣人树立个好榜样”之类的话苦口婆心地劝过几次,她干脆地放弃了这坏习惯。
鼬继续往下看,看到旁边还有一串更加歪扭的小字『——爱吃甜的小孩除外』。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自动默认上文的那个“王八蛋”不是在骂他。
同样从旅舍前面绕到后院来的面具男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叛忍宇智波鼬像个小孩子一样单膝着地蹲在瓦砾雪间,手指关节还蹭着些雪,顿时颇为稀奇地“嚯”了一声:“我该恭喜你终于找回了失去的童年吗?”
“那倒不必。”鼬头都不抬,捧雪去盖石板上的字,“对忍者来说,童年根本不存在。”
大部分忍者,尤其是像他这样诞生在大家族里的忍者,几乎都是学会走路之后就开始接受成为忍者的训练,童年或许存在过,但那一定非常短暂。而且接下来的少年时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度过,总有部分忍者没机会长大成人。
其中就有他当年的小队队友天麻,熬到可以成为中忍的资历了,然后忽然死在任务中、死在眼前这家伙手里。
在鼬冷冰冰的语气中,面具男不为所动地啧了啧,有点嫌弃雪的白,并未走进院子里:“他们撤得还挺快。有你的原因在吗?”
鼬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或许吧。”
按理说在他踏进这座小城时,雫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他以及鬼鲛几人的踪迹了。她居然能等到他找到一家甜品店快吃完喝完了,才跑来见他,以她的感知力来说未免太慢了。
说不定她在来见他之前去做了些别的事,比如说,去通知她弟弟、也就是在不久前放出惊人破坏力查克拉的九尾人柱力赶紧撤退。
鼬不会跟雫动手,她也不想浪费时间跟他打架,现在是敌人却也仍未解开羁绊,大家和平见面也和平告别,虽然都没提及,却对对方接下来会去做什么心知肚明。
毕竟去寻找九尾人柱力现在是鼬的任务,而保护九尾人柱力一直是雫的责任。
“你多少应该意思意思阻拦一下她嘛。”面具男说道,“装装样子也不行吗?”
鼬瞥他一眼。
他又啧啧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的嘛,你与她约定过,永远不会兵戎相见。”说着,他眯了眯眼,用听不出什么感情的声音说,“真是意外呢,宇智波鼬也会有弱点。”
“如果你是在暗示什么的话,就要让你失望了。”鼬这次连头都懒得抬,“她不是我的弱点。”
——但我是她的弱点。
想到这个,鼬唇角微扬,一点笑意在面具男看不到的角度里稍纵即逝。
面具男笑着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的确有弱点了?”
鼬目光平静如水:“这世上,有谁是完全没有弱点的吗?”
“……”
面具男仔细想想,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并没有反驳。
正好鼬也无话继续跟他说,转身想走,却被他喊住了:“啊对了!”
“你还有什么事?”鼬微微回头。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面具男笑眯眯说道,语气不紧不慢,“只是突然想起来这小城里有位小有名气的医生,如果有时间和兴趣,你不妨去拜访一下。”
“……再说吧。”
鼬敷衍地应声,正要走开时目光扫过重新被雪覆盖起来的石板,眼皮轻轻一动,转头问道,“你喜欢吃甜吗?”
面具男:“……?还行吧,不是很喜欢。”
“那你有必要过来看一眼。”鼬说着,用眼神示意脚边那块石板。
面具男被这几句前因后果很不着调的话说得不明所以,但眼下又没什么隐藏的危机——有危机也没什么好怕的,他稍作犹豫,便踏着让他颇为嫌弃的白雪走过去,正好与鼬擦肩而过。对方不再说什么,没有逗留的意思,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径自走远了。
原来石板上刻了字。面具男用脚划拉了几下,把雪下完整的字迹露出来:『谁看到这行字谁是王八蛋——爱吃甜的小孩除外』。
面具男:“……”
靠。上当了。
这坏心眼的小兔崽子。
*** ***
药效一过,胸口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自来也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掀了被子,慢慢坐起来。
老医生来给他看过了,的确是伤到了肋骨,好在雫出手的及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开了的金刚封锁,这才在事态严重前稳住了局面。不然这会儿就不是包下房东太太一家两口人新居所就能解决的事端了。
房东太太估计是准备讹个彻底,被他们劝着一起出去避避风头时并没有太纠结,除了必要的钱财细软,只多带了一个相框。
他们临时住下的林间小仓库存了不少药材,密闭性不错,有些破旧但还算宽敞,也不漏风,但为了保持空气流通,特意留了道窗缝。
自来也坐起来时已经临近深夜,室内亮着盏油灯。灯芯纤细,连火苗也小得可怜,仿佛呼吸喘得稍大一点就能把它熄灭。自来也看到睡梦中的鸣人稍稍蜷着身子,有点怕冷得裹着被褥靠在雫身边。
雫也没睡,就坐在这点小灯前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书。书的封皮处于灯下阴影区,除了隐约的配色,其他并不能分辨清楚。
而那异常眼熟的配色让自来也心头一跳:“……什么书能让你看得这么认真?”
“《亲热天堂》,”雫说着亮亮封皮,自来也一眼看到那个打了个叉的“18/禁”字样,突然有点心虚,雫见状立刻一挑眉,“您这是什么表情?明明您能跟少白头出声讨论剧情,怎么这会儿轮到我看,您就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啊?我也成年了哦。”
……这并不是成年不成年的问题。
自来也有苦说不出,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他第一次见到雫的时候,她才五岁大,是个彻彻底底的傻白甜蠢姑娘,几乎是自来也说啥信啥,搞得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有她出现的地方耍流氓。
她单纯的样子太过深刻,就算她渐渐抽条长成了随时可以结婚嫁人的滑头,自来也依然觉得她是当年那个会在水门介绍后,一脸天真无邪鞠躬问好,喊他“大叔”的小姑娘。
自来也左边的肩膀因为肋骨问题现在抬不起来了。他用右手挠了挠头:“你以前不是对我写的东西不感兴趣吗?”
“那是以前看不懂,”雫说着,指尖微动,轻轻翻了一页,在竖版排列的字体上落下无重量的目光,“现在再看不仅能看懂了,还能看出来,写得真不错欸。”
自来也没敢也没好意思问她看懂的主要是哪部分。因为这书里大尺度的情节可不少——书名里的“亲热”二字就是靠这些情节撑起来的。
好在雫接下来的话为他做了解答:“您的恋情几十年来一直进展不顺,居然也能写出这么细腻的爱情故事啊……啧啧。”
“……”
自来也的老脸先红后黑转了一圈,最后决定互相伤害:“怎么?你就不是单身狗了?”
“……”
雫很是受伤地沉默了片刻,然后不甘示弱地还以暴击:“哼,起码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一点我们双方已经达成共识了!”
“……”
心灵受到伤害的一方又来到了大龄浪人单身狗这边。
虽然步入老年的牙已经经不起什么折腾了,自来也仍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他看着雫,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我见过那小子了。”
“哦,”雫没什么意外,甚至都不疑惑自来也说的是谁,纤细的指尖继续轻轻翻页,“您说的是带着鸣人去找师父时发生的事吧?”
“是啊,说实话,有点惊讶。”
因为雫的关系,自来也见过小时候的鼬跟止水几次,他还记着那两个与其他宇智波不太一样的少年,因为被夸了几句年轻有为,就在太阳下不好意思地相视而笑。
所以后来他面对着为抓住九尾人柱力而来的那小子,颇有些惋惜地说:“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真是的,前有卡卡西,后有你……挺好的少年,怎么就容易长歪了呢?”
已经成年的那小子对着这世上与他血缘最亲近的弟弟都能下狠手,自然神情冷漠地回答说:“那不正是长大前的第一步吗?”
自来也并没有将那小子的话转述给雫。她倒是对他惊讶的点有些感兴趣,追问着:“您惊讶什么?”
“惊讶他变化很大。”自来也一概而过,语气满是感慨,“当年看他挺安静乖巧的孩子,如今竟然……唉。”自来也照顾雫的心情,没有填充形容词。
雫笑了笑:“我倒觉得他也就外表变化比较大。”
这是一件很神奇,但也没那么神奇的事。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屠杀了全族的叛忍宇智波鼬冷漠无情到极致,但雫知道他还跟小时候一样,人前习惯性话少,人后又有点毒舌,而且又乖又甜。
“怎么判断出来的?”自来也若有所思,“你不是今天才跟他重逢吗?”
“今天不是第一次,”雫解释,“之前跟着砂忍去往风之国的路上偶遇了一次,打了声招呼,又各走各的路了。”
“……”
……仅凭两面就可以判断出来?
雫读出了自来也脸上的表情,并未详细解释,只是说:“我们是青梅竹马嘛。”
青梅竹马,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这种年少时的喜欢有时来得非常简单,非常突然,有时也会来得很漫长,很细腻。可能是因为某个庆典上的烟花绽开后,落下的光映在对方头发上很好看;也可能是因为某天去买洗化用品,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坚持用同一款味道的洗发水不是因为偶像代言,而是因为有人曾经认真地说你是草莓味的。
但这也只是喜欢。
像身边这位单身狗恋爱小说大师在书里所描述的那样,爱情的奇妙并不像时间,每一秒都能宣示自己的存在。爱情,更像一种长久而瞬间的特殊存在。
没有那一瞬从喜欢到爱的转换,有些情意再坚贞,也就只能化作叹息,寄托于风声,在悄无声息间湮没了。
雫不确定他们达成的共识有没有可能进一进阶,只希望有朝一日老天能给个机会,让他们尝试一下。
故意不关好的窗缝里不断有风携着零星雪花飘进来,“咻咻咻”个不停。豆苗大的烛火可怜兮兮地带着雫的影子在墙上摇曳。自来也渐渐找回些困意了,于是往后歪了歪身子。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呢?”自来也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跟他,既不像我跟大蛇丸,也不像鸣人跟佐助……”
你会渐渐被时间和现实打败、心灰意冷选择妥协,还是撞了南墙仍不死心、抓着羁绊继续追他回来呢?
雫认同自来也的看法。她跟鼬之间的确有点复杂,她既不会心灰意冷地放弃,也不打算立刻把他追回来。他可是目标坚定的人,认准一件事,除非把它尽可能完美的达成,否则绝不会半途而废。
把他腿打断拖回来倒是个让人颇为心动的好办法,只可惜雫不敢保证自己能打过他,而且他约定说不会与她动手,不代表他的那群好同事就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他现在还是木叶标红的重金悬赏叛忍,等他回到木叶,不说没几个人迎接,估计会在露脸的瞬间就被关押起来……雫想选个别的方法。
“之前跟您说,他对我死心塌地……”她迎上自来也的目光,坦然而笑,“其实我也是。”
“……”
自来也代替她那时间短但缘分深的父母,在式微的烛光下向她看去温和欣慰的眼神,最后什么也没说,枕着一只手臂,躺倒睡觉去了。
雫也没什么心思再熬夜读一本小黄书了。她合上书,用书脊一角抵着下巴,凝视那一道窗缝和不断飘进来的落雪。
他怕冷也不喜欢雪,往他衣领里灌雪时他的表情总会让人产生心虚和罪恶感。但他与安静的落雪有多相似,他自己肯定不知道
不过还是希望这场雪能早点停歇。
雫转头放下书,轻轻吹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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