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一片肃杀之气。
大殿内,却是奢靡无比。
还没进去,就闻到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戚宗南摸摸鼻子,跟在他的便宜父亲身后低着头往里进。
人倒是不算特别多,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上大殿参宴观舞的。
位置是早就定好的,引路的寺人带他们直接过去坐下,就退到一旁去了。
而最上首的那位君王,这会儿还没到。
不给脸。
架子大。
有钱有权,任性呗。
戚宗南没所谓地看了旁边便宜父亲一眼。
跟对方满脸忐忑相比,他可真是自在。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阿翁,安心坐就是了。”
“说的可真是轻巧。”
旁边男人咬牙切齿,瞪他的时候,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想把他掐死。
……行吧。
是他自讨没趣了。
安静等了一会儿,听见一阵笑声从后殿飘出来的时候,戚宗南眼皮一跳。
啊……要开始了。
他下意识摸摸挂在侧腰的弯刀,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进宫前早就被收走了。
那位架子大的君王总算是来了,身旁跟着一群莺莺燕燕,看上去好不热闹。
戚宗南抬起头,默然地看过去,忽然对上一双如同猎鹰一般的眼睛,霎时间,身上肌肉立刻绷紧。
不过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对方那锐利的眼神已经消失,好像刚才的只是个幻觉一样。
但那样危险至极的眼神,戚宗南不可能忘记。
看来这人……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不太好对付啊。
他垂眸,盯着面前的小酒杯,眼底笑意一闪而逝。
……
戊时三刻,宴会开始。
叮叮咚咚的声音清脆悦耳,衣着清凉的舞姬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已经入秋的寒凉,赤着脚,在大殿中央跳上一曲——
《九韶》
别有一番滋味的歌舞,看起来实在是令人神怡。
乐舞翩翩,黑发红裳,飘然而至的舞姬,手里还拿着花篮。
唰——
花瓣纷飞。
“铿九韶,撞六律;歌千人,舞八佾。”
戚宗南看得兴致勃勃,完全没在意其他人在说什么。
这些官场客套话之类的事儿,交给他那便宜父亲就可以了,他一个小辈,用不着说话。
只不过这忽然间,乐舞跳到了第八段,上头人却忽然摆摆手,让他们都停了。
“今天倒是个高兴日子,寡人看得开心,喝得尽兴,只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想必这下头,坐的便是有施氏第一美人了罢?”
“离得有些远,还真是有些瞧不太清楚呢。”
这话一出,戚宗南余光瞥见身旁的人忽然僵了僵。
再仔细一看,脸色好像都变得苍白了。
——有施氏第一美人啊。
那得是妺喜。
可惜人死了,不然这位父亲大人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害怕被人知道,第一美人死在半路上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怕的?
戚宗南垂眸一笑,举杯作谦恭状:“不过都是虚名而已,大王倒是谬赞了。”
上头那位呵呵一笑:“说起来,寡人倒是忽然挺想看点新鲜的,这些舞姬来来回回都是那老一套,没意思——小美人,不知道你可否有新鲜东西叫寡人瞧上一瞧的?”
话音落下,跪在一旁的舞姬们脸色也都白了。
低着头,个个都不敢言语。
“……”
明明是在跟他说话,结果这群舞姬怕成这样。
果然是凶名在外啊。
戚宗南抿嘴一笑,再抬头的时候,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颜色。
他恭敬一拜:“大王若是不嫌弃,小人倒是有点想法。”
“说来听听。”
“那还得需要大王您借一物。”
“哦?”
戚宗南缓慢地看了斜后方的侍卫一眼。
嘴唇微微一动。
“剑。”
一语出,周围立刻变得十分安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了诡异而奇怪的模样,旁边坐着的那位有施首领,冷汗都快顺着脸颊滑下来了。
大殿之上,谁人有胆提剑?
而且还是对着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君王。
怕不是嫌命太长。
他们是来求和,不是来求死!
但戚宗南对大殿里忽然间奇怪起来的气氛恍若不觉,反而还蹬鼻子上脸,“其实小人用剑倒不怎么顺手,可惜小人那配刀放在外头了,不然,倒是可以让大王瞧着开心开心。”
“……”
他看见父亲大人吞口水了。
并且面色一片死灰。
这得是对他多不信任啊。
没人回话,他也不起身,静静躬身,极其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上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是吗?那便叫人取你刀来,寡人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你想耍什么把戏。”
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稍稍一抬眼,果不其然,还是那双猎鹰一般的眼睛。
紧紧盯着他,好像要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寺人得了指令,匆匆忙忙去了,没一会儿,又一路小跑着回来,把东西递了过来,
戚宗南垂下眼去,轻轻把他那精巧的弯刀握住。
转过身,客气对着乐师微微躬身:“有劳各位。”
乐声,再起。
柔和的起调,中间夹杂着叮叮咚咚声,颇有几分灵巧之意,那是因为他们捉摸不透戚宗南想做什么。
但等人一起手之后,乐师们就开始跟着一起变了。
叮叮咚咚的敲击声,被换成了小鼓。
小臂那么长的弯刀,在戚宗南手中,被转出了花。
他往前递,刀刃在半空转出一条凌厉的风弧。
一转身,卡着鼓点,烛光在刀尖上闪耀着别样的光芒。
玄青色的身影,在大殿之上,轻盈又不失力度。
履癸在上头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就变了味。
他终于是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那是一张如同高山寒冰一样的脸,挺起的鼻梁仿若山尖,弯刀咻地一下从眼前晃过,那双眼,像极了深潭,一眼看不到底,却带着令人难以呼吸的吸引力。
美,但并不是柔美。
而是一种带着煞的美。
危险,而又迷人至极。
真叫人恨不得……将他一身顽骨抽出,再好好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履癸坐直了身子。
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慢慢收紧。
他瞧着中央的人一个旋身,那把弯刀,都像是跟着活过来了一样。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在他面前舞刀弄剑。
却令人移不开眼。
“这倒是新鲜。”
那人转头看了过来,眼神如同快刀出鞘。
咻地一下,扎进了他心尖。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履癸居高临下地看着,忽然起身走下台阶。
站在近一些的地方,他抚掌,放声大笑,兴致更浓。
“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叫寡人再瞧瞧!”
话音刚落,弯刀脱手。
眼前一道利光闪过。
啪——
满室死寂。
戚宗南嘴角带笑,静静瞧着那近在咫尺的人,余光瞥见斜方跪着的人都已经开始发抖了。
但他只是伸手,弹了弹刀刃,刀刃对着自己脖子,刀背冲着对方。
看过去的时候,目光仿佛带着漫天星辰,就那样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大王,觉得如何?”
刀刃一抖,两个满满当当的酒杯横在上头。
大殿之内的所有人,都跪着。
唯独他和履癸二人,离得那样近,站得稳稳当当。
中间,不过隔着一把刀,两杯酒的距离。
四目相对。
履癸伸手,取走了其中一杯酒。
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仿佛刚才那差点落在他头上的弯刀并没有冲过来似的,眼都不眨一下,很是冷静。
“你要如何与寡人同饮此杯。”
戚宗南微微一笑,直接将弯刀离自己更近。
然后一低头,嘴唇便贴上了酒杯,刀身抵住杯底,仰头。
一饮而尽。
“痛快!”
两杯酒一前一后见了底。
履癸随手把杯子丢开,目光转向了旁边俯首不语的有施首领:“你今日前来,倒是给寡人带来了个有趣的小美人,要赏!”
说着,捏住对面躬身而立的人的下巴,指腹在脸颊旁微微摩挲,一擦而过。
戚宗南抬眼,眼底幽光闪过,表情霎时间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如他所料,半分不差。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妺喜。”
不远处,跪伏在地的有施首领,瞬间感觉后颈一凉。
虽然是把心给放回到了肚子里去,可总觉得……
头顶上还悬着一把刀。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落下。
……
围在有施的精兵,退了。
大军回朝的那天,戚宗南站在城门口,送他的便宜父亲离开。
二人面对面,却相顾无言。
也没有泪千行。
即便是知道这次一别,可能再也不复相见。
亲父子,中间却还隔着一条人命仇。
沉默许久,后头车夫已经在问了,这会儿,才总算是有人开了口。
“你……”
“自己保重。”
戚宗南笑笑,眼神却很漠然:“阿翁,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对儿子说了吗?”
男人犹豫了一瞬,表情有些挣扎,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把疑惑问出口。
“你为何,要冒充妺儿的名……”
“嘘。”
戚宗南表情淡淡:“阿翁,此处乃斟鄩,慎言。”
“……”
男人沉默着,把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弯刀上。
“还记得这把刀,是你从谷中山洞里抢来的,这么一用,十几年可就过去了。”
“刀上沾过不少血,我却怎么也没料到,会有……”
“现如今,我便离开了,以后的日子,你……”
“好自为之吧。”
深秋的风,竟然也能犹如刀割。
呼啦啦,吹起二人衣摆。
戚宗南负手站在城门口,身旁路人来来去去,他静静看着男人的身影慢慢走远,然后上车,踏上归途。
来时,三人相伴。
去时,独剩一人。
马车离开了。
戚宗南感觉到颈侧悄悄贴上了一片冰凉的东西。
是剑,就横在他脖子上,杀气冲天。
他神色不变,微微转头,朝着持剑之人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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