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正当酷暑, 燥热难耐,纪律严明的禁军营也遭不住头顶炽热的大太阳,休息变多了, 这嘴巴也就泛活起来了, 私下里都开始荤素不忌地谈论起杨怀昭的二三事来。
原本还是个铁面愣头青,也不知走了什么运,日日都有那侯府小姐亲自熬的解暑汤喝、亲自绣的汗巾帕子换, 简直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
这些花边消息或多或少也传到了王文宣的耳朵里,比起其他士兵的调侃艳羡,他则多了一份忧心。
杨怀昭若真知难而退放弃孟安醉,转而喜欢别的姑娘, 他肯定是高兴的。
可手头接到的这份展城归亲笔所书, 且充满了忌惮的密信, 他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在营房里思索良久后,王文宣长叹口气,还是命人将杨怀昭请了进来。
杨怀昭刚练完兵, 满头都是晶莹的汗水,身上的衣服穿得薄, 紧实硬朗的肌肉喷薄显露, 他一面用帕子擦着额头、脸上的汗渍,一面朝座上愁眉苦脸的王文宣问道:“老王你怎么了?有事儿吩咐?”
王文宣看着那绣工精致的汗巾帕子努了努嘴:“瞧瞧,跟昨日的又不一样了。”
杨怀昭动作一顿,脸上飘过一抹暗红:“昨日用过的她拿回去洗了, 我都让她别送了,她就是不听。”
王文宣调侃道:“你这是换了心上人了?”
“哪儿能啊,”杨怀昭连忙摆手,干笑道,“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做样子?做给谁看的?”
“反正不是给你看的。”
杨怀昭大咧咧地坐下,高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扶手椅,疑惑道:“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啊?”
呵,学会转移话题了还。
王文宣冷哼两声,随后摇摇头,正了脸色,迟疑着道:“之前殿下曾让我在皇家羽林军里找一个叫陈志的人出来,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又让我先不要打草惊蛇,只盯着。我本来纳闷为何要去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就算是睿王安插进来的眼线,也完全不至于费这般大的劲儿盯着。不过殿下就是殿下,想的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深远,这不,前几日倒给我查到了些意外的收获。”
“怎么说?”杨怀昭道。
王文宣道:“他从前日就开始告假,说是身体不适,暂且在家休整。可我派人去打听了,这人根本就不在家,而恰恰就在这节骨眼上,睿王府训练出来的那些身手顶尖的死士,偏偏就少了那么一拨。我辗转查了两日,才查到他们是一起离开的。”
杨怀昭皱眉道:“可查到他们离开的方向了?”
“嗯,”王文宣冷声道,“从他们留下的痕迹来看,无疑是往北去的,如今北境并不太平,北狄害怕西凉同我大周联手,也在加紧与西北之地其余小国结盟,我怀疑他们此去,正是为着这事的。”
杨怀昭猛地瞪大眼,一拍案桌,惊怒道:“莫非他们还想勾结外敌不成?!”
“我只是猜想,还不确定,需要派人前去侦查,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跟着他们指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某些人通敌的罪证。我也同殿下上报了此事,他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王文宣摩挲着下巴,有些为难道,“这前去侦查的人,不太好找。此事事关重大,稍不留神便可能暴露行踪,武功必得上乘,且这陈志的信息也不能透露给太多人,我才当值北衙禁军统领不久,身边也没几个可用的,所以这人选呐,着实令我格外为难。”
见王文宣连连叹气,杨怀昭思忖片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话头道:“……不如将此事交给我,你看如何?”
王文宣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片刻后,略带不忍地劝道:“北境路途遥远,他们已走两日,追查起来定是困难重重,更莫说若有需要,还得潜进北狄腹地,没个一两个月,怕是回不来的,你当真要去?”
“一两个月么,这是有点长。”杨怀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但这趟北境总归是要去的,我还等着收拾那群崽子呢,提前去适应适应地形环境也好。若再带些有用的信息回来,待大周休整好了,日后毛遂自荐领兵出征,我也更有底气。”
听了杨怀昭这番话,王文宣却难得沉默了。
他慢慢走向他,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强拉出个笑,半晌,才语气沉重道:“我调一批信得过的人跟着你,事不宜迟,明日便出发吧,兄弟,路上小心,好好保重。”
“又不是去送死,”杨怀昭给了他胸口一拳,爽朗笑笑,“弄得怪矫情的,你将人马备好,我也先回去收拾收拾。走了。”
眼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王文宣已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待他回来时,只怕这金陵就要变天了。
*
皇太孙的大婚定在十月初十,双十喜庆,是个良辰吉日。
定了婚期,纳采问名等“六礼”还与民间一样,待婚约成立以后,便要由东宫将聘礼正式送赠于孟府,而后开始准备大婚的诸多礼制事宜。
按照德元帝的预想,岳蔚薇才是皇太孙正妃的最佳人选,但孟安醉乃户部尚书孟稷之女,孟稷在制衡睿王之事上立了大功,倒也不亚于同威远侯府的联姻。
威远侯府本来对此颇有微词,但不知岳蔚薇何时又开始与宣武将军杨怀昭走得颇近,而展城归话里话外也是重用杨怀昭之意,再加上王文宣对他的栽培,他们便明白过来,日后杨怀昭定也是要分西北三军一杯羹的。
这样一看,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是以威远侯府的两位公子便想同杨怀昭接触接触,可帖子还没下,杨怀昭便不知因何故多日离府未归,此事只好暂时被搁置。
另一头,睿王虽还有一个月才能被解禁,但顾熹在朝堂上却可谓混得风生水起,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众大臣也不愿去触德元帝的霉头,于是接连推举之下,很快顾熹又升为了礼部侍郎,连跳几级。
只是这升官也有升官的难处,展城归像是故意膈应他似的,居然将皇太孙大婚之礼全权交予了他来主办。
顾熹心头不虞,在朝上连连推诿,但德元帝有心历练顾熹,予之重任,这场婚礼该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才对,是以顾熹所有的推诿皆被德元帝否了回去。
下了朝,顾熹心头憋着一股气,连装都懒得装了,面上始终蒙着层寒霜,甚至在展城归从奉天殿出来时,不惧以下犯上之险,伸手拦住了他:“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展城归理也未理,绕过他便要走,顾熹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冷声道:“殿下若不想臣直接去找安安,便同臣走一趟吧。”
闻言,展城归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东宫就那般好进么?”
顾熹笑了笑,眼底却冷若坚冰,他上前两步,附耳道:“这天底下就没臣进不了的地方,何况殿下这东宫,不过几个死忠暗卫守着而已,我有何惧?”
口气着实狂妄。
但展城归知晓,他并没有夸口,他的轻功天下无双,连孟安醉都要忌惮几分。
想到此,展城归收回目光,微眯起眼,不情不愿地甩袖道:“跟孤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花石子甬路深处,避开了宫中耳目,李原守在了不远处的路口,不让旁人靠近。
“说罢,”展城归负手站着,神情淡淡,“想找孤说些什么,亦或者还有什么想对她说的,都一并说了,若是祝福之语,孤代为转达也并无不可。”
“你现在得意了。”顾熹看不惯展城归这副倨傲之色,他紧捏了捏拳头,只觉得整颗心仿佛被放在烈火上烤,每一刻都是煎熬,连敬语也不屑再说,“你至于如此吗,让我替你和她主办大婚?礼部上上下下的人全死光了吗你要找我?”
展城归含笑抿唇:“能娶到她,孤自然得意,这恐怕是孤人生中最得意之事了,也自然要礼部能力出众的顾大人操办孤才会放心。”
顾熹再也忍不住,被他满口的炫耀激怒,咬牙道:“可她原本该是我的!”
“你的?”展城归迎上他黑沉的目光,声音也凛冽下去,“就你,也配?顾大人,青天白日的,别做梦了。”
顾熹不说话,只是那副自欺欺人的模样,也看得展城归窝火:“是你亲自放的手,她看不上你了,你又不要脸地想寻她回来,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那也是我不要的!”顾熹被戳中心思,气得浑身发颤,连拳都握不稳了,指尖都在抖。
他知道自己输了,还输得难看至极,甚至输给了自己的仇人,他试图以口不择言的泄愤之语重新武装自己的尊严:“我不要的东西,还劳烦尊贵的皇太孙殿下不计前嫌来接手,也不嫌脏。以后你拥抱她、亲吻她、触碰她……那上头都曾有我留过的痕迹,殿下,您还得意吗?”
展城归听完这番话,站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你再说一遍?”
顾熹知道自己刺痛展城归了,他几乎要拍手大笑,可他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这些违心之言,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每个字出口时他的舌尖都仿佛抵在刀口上,太疼了,疼得五脏六腑都仿佛在抽搐,腐烂,可他还是要说:“你所珍视的,保护的,费尽心机占有的,不过是我不要——”
然而,后面的话展城归并没有再让他说出口。
展城归一脚踹在顾熹腹部,顾熹闷哼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愣是将喉头涌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
这一架不可避免了,他们心照不宣,杀气尽显。
展城归攻了上去,尽挑对方的脸打,拳拳到肉,没有保留任何实力。
也就是在此时,顾熹才发现,原来展城归并非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一击。
他的武功很有章法,只是内力稍显不足而已,但他不要命的打法,完全弥补了这一方弱势。
顾熹迎战迎得没那么轻松,这也让他恼怒不甘到窒息。
这人就是一个骗子,无耻至极的骗子,骗走了他忠诚的女侠,骗走了他追随的爱人。
一番争斗,两人都挂了些彩,可即便如此,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想法,谁也没有想过放过谁。
他们眼中杀意欲浓,仿佛已到你死我亡的地步。
嫉妒、恼怒、不甘、渴望……同时在两个人的体内爆发,一个为了那个女子过去的错失,一个为了那个女子未来的参与。
而这不死不休般的疯狂一战,最终戛然而止在一名美貌妇人的呵斥声里。她虽着宫装,但颜色素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魄力,疾步往这边过来时,脚步轻盈,俨然是会武的。
“够了!住手!”
武贵妃站在气喘吁吁的两人中间,足尖一挑,便将双手所有的攻势都隔绝了开来。
“殿下,顾大人,你们这是在作甚?”她的目光在狼狈的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背对着展城归,定在了顾熹身上,“这里是皇宫,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成何体统!顾大人,还请你多想想后果,自重!”
她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如凛冬之水浇在顾熹心头,熄了他所有的冲动。
“……是臣无礼了,臣知罪。”顾熹朝着武贵妃行了一礼,沙哑出声。
武贵妃声音冰冷:“你该赔罪的不是本宫。”
顾熹身子一僵,看向伤痕累累却依旧抬着下颌睥睨一切的展城归,少年眼中的光丝毫未灭。
这让他愈发觉得痛苦。
他不想将自己的痛苦表露出来,所以简单的“知罪”二字,他说不出口。他也曾向展氏跪过许多次,可这一切,他不想跪了。膝盖屈这一次,他这辈子都再也别想在展城归面前站起来。
展城归也收了手,算是看在武贵妃的面上,只是他勾着破了的唇,笑得自负又邪气,临走时偏还要留下一句诛心之言:“不堪一击的玩意儿,还想同孤争,孤早说过,你注定是输家,无一次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我猜接下来弟弟又要趁着这一身伤,对姐姐卖萌打滚求安慰了O(∩_∩)O~
对了,小顾没有对女主做那些事哈,他纯粹打嘴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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