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湿雨淋漓, 洞内火光照壁。
赵画琸拧干手里脱下的衣袍没多久, 身后忽然贴上来一道身体,他神色自若, 垂眸看着那两只白皙的胳膊圈住他整个腰身。
“仙君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元棠棣不知何时转醒,此时也顾不得其他, 看着那独坐在火堆前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心驰神摇。
他眉眼微动,似乎是带了抹笑意,“那你为什么又要多管我的闲事?”
“师兄的事就是我的事, 为什么要分彼此?”元棠棣闻言似乎是有些生气, 却全然没察觉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暴露了什么。
洞内寂静了片刻,只余干柴.烈火的噼啪声。
没过一会儿,那张本就雪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尽失。
感受到背后那人的僵硬,赵画琸只是掩下眼底的深意, 转过身来将他推开了些, 看着元棠棣有些受伤的神情却什么也没说, 旋即将那身被火烤干的衣袍搭在了他身上。
他和步云微起冲突前,身上那层青衣本就轻薄若无物,几阵灵流卷下,如今只剩褴褛几许,赵画琸索性把衣袍借给他,遮住了那被火光映照的雪白惹眼的身体。
“既然知晓自己暴露了, 还不换回来?”
“……”
手指紧拽着衣袍, 元棠棣看着他只觉得心神恍惚, 说起来……
师兄从醒来之时就从未对他这么温柔过。
“师兄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我?”
赵画琸闻言, 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初次在魔宫里对那少年小七失态逾矩的样子,伸手下意识拨开了一根枯柴,否认道:“没有。”
元棠棣却不死心地坐在他身边饶有兴致道:“那师兄还真是怜香惜玉啊,对谁都那么好。”
赵画琸没接他话茬,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讨论,而元棠棣却并不愿意就此终结话题,往日看起来宛如高岭之花的抱檀道君,此时却跟个小孩儿一样喋喋不休道:“师兄这么深入魔族腹地就不怕被发现了身份?”
“你在说废话?”赵画琸淡笑一声。
元棠棣看他道:“今晚师兄若是就这么现身救人,岂不是暴露了?”
“谁给你的错觉会让你觉得我一定会出手救人?”
“我说了啊,师兄是怜香惜玉之人,更何况你若是无心救人,又何必今晚出现在这里。”
赵画琸冷笑出声,“……那你横插一脚干什么?是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无所不能,还是我真的会那么蠢用真身来救人?”
“……怪我考虑不周。”元棠棣抿了抿唇,神色一时颇有些愧恧。
当时情况危急,步云微这样做无非就是想引出师兄,虽然他并不清楚步云微为何要这么做,可来洛水镇这段时间,他们到底跟魔道起过冲突,难保有人事先已经通风报信给了步云微。
虽然他并不愿意师兄孤身入魔道,可师兄既然不愿意回来,那他就只好陪着他了。
毕竟他好歹有另一个身份做掩饰,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师兄不行,他若是被发现了身份,难保又会重蹈三百年前的覆辙。
湿.漉漉的冷风裹挟着海潮的气息卷入洞中,吹的他一头青丝有些凌乱,元棠棣抱着胳膊蜷缩着身子坐在赵画琸身边,一双清亮的眉眼却微微侧目,贪婪地捕捉着那人脸上的每一丝神情。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
闻言,赵画琸眉心微松,看了他一眼,“什么原因?”
元棠棣试图让自己表现的无辜一点,抿了抿唇凑近赵画琸耳畔轻笑道:“我讨厌师兄对别人亲近的样子,所以这样的机会,我一分一毫也不会给你……”
话音刚落,他倏然跟一只大猫似的扑了上来,火堆被他的动作带起一阵薄灰,星星点点的灰色烟迹宛如一只只飞蛾在火光中振翅落下。
赵画琸心里自有防备,却没料到元棠棣会忽然扑上来,再一回神时,只剩那一阵阵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脸上。
“你干什么?”他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被压的死死的,左右看着元棠棣脸上的神情只觉得诡异,他忽然冷笑出声,“你该不会是打算替紫府来清理门户的吧?”
毕竟紫府道君向来清肃律己,能坐上这个位子的人若是没有‘道心’,早晚会因为种种缘由露出破绽,届时不是被他人当做道心不稳的忤逆之徒撵下君位,就是会因为外界影响作茧自缚迷失自我。
纵使元棠棣小时候顽皮捣蛋,和他的性子想法如出一辙,可三百年弹指已过。
人,总是会变的。
他不信他对元棠棣这般态度,这人还能一忍再忍对他不心生一丝的抵牾,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元棠棣却趴在他身上没动,只是眉眼间压下的眸光猩红,他控制不住的生气,抑或是觉得难过,师兄完全不懂他的心情,他们自小生活在一起,他可以把师兄的习性脾气摸的一清二楚,可师兄为什么就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很想把压在心里这几百年的真心话说出来,让师兄知道他的好,知道他对他所有的念想,可到底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到了嘴边的话转而脱口而出成了一声轻笑:“师兄这么想也无可非议。”
话落,一阵灵流卷起直接把他整个人掀了出去,他并没有下意识去抵御,而是任由身体撞上石壁最后摔落在地,激得心口一阵血气翻腾,舌尖却尽是苦意。
赵画琸一甩袍袖,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出了洞穴,身形很快消匿在茫茫黑夜之中。
北荒也属八荒之一,这里是上古妖兽栖身之地,天地之间混沌一片犹如鸿蒙初开,只剩漫无边际的大海与永远保持永夜状态的天空相连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昼夜和方向,比起密林深邃的南荒而言,更加的凶险难测。
元棠棣趴在地上一动未动,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半晌只是收回视线,眼底有波澜渐生,渐渐汇成一团水雾滑落出眼眶,嘴角却违心地勾起一丝弧度,不由得苦笑出声。
明知道师兄讨厌这些话,为什么还要说,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
渐渐地,永夜里的大雨极速暴涨,哗啦啦的雨声更是犹如鼓点般淹没了他所有感官。
一阵夜风扫过,山洞里的火堆很快便因为没有柴薪添加而逐渐熄灭。
元棠棣勉强撑开眼睛,只觉得身下的地面似乎传来些震感,之前虽然没有消耗太大的灵力,可也因为没办法躲过步云微的攻击而受了些伤。
更何况他现在血气翻腾不止,显然情况不太妙,若是再生出些变故,对他而言,恐怕极为不利。
然而下一刻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一般,地面传来的震感倏然变强,再接着便如地动山摇般,几乎将他甩了出去。
元棠棣连忙伸手抓住一块石头,只是身体的力量未免太过单薄,眼看有即将被甩脱出去的危险,黑夜里一道银光破天一晃而过,直接将他抢先接了下来。
昼雨初歇,天色放晴。
屋外的翠竹开了花,结出麦穗一样的果实,廊下的少女伸出竹棍轻轻一阵敲打,那果实簌簌掉落了下来,被接进了一个碗口大的坛子里。
元棠棣是被屋外热热闹闹的人语声吵醒的,醒来时先是愣怔地看了一眼头顶茶青色的帷幄,接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挣扎着起身。
“师兄……”
“别乱动。”来人顺手拿了一件外袍替他披上,元棠棣摸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警觉地推开那人,语气沉凝,“你是谁?”
“鄙人姓萧,单字妨。”
和他说话那人生的面白如霜,气宇轩昂,一双眼睛颜色浅淡,通透如琉璃,里面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外面罩着一件印有符文的白色氅衣。
这衣饰看起来倒像是五岳门的人,与他似乎也是同道中人。
“我师兄呢?”
他并未因为这人的亲近而放松警惕,萧妨看他这样却不由笑道:“我听你一直念着师兄这二字,醒时念睡时也念,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很重要么?”
“干你何事?”
“唉。”萧妨并不在意他的冷眼,续续道:“说起来我也有个师弟,总是师兄前师兄后的叫我,后来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他就对我愈发冷淡,甚至和我反目成仇。”
“……你想说什么?”元棠棣眉头一皱,显然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我的意思是……”萧妨倏然凑近他,嘴角微微扬起,待要说些什么,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拉开,他抬头瞧见那一身紫袍的人,接着礼貌的收回了动作,“你要的人来了,那么,我就不便多打扰了。”
说完,他和赵画琸擦肩而过,甚至很是自来熟地拍了拍他肩膀,然而后者情绪并无明显的波动,只是微微抬眉,“把门带上。”
话落,他走向床榻边,手里端着的药碗刚要递给元棠棣,那人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拉下,接着整个人蛮不讲理的躲进他怀里,头顶着他下颌,语气颇委屈道:“师兄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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