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药碗微微一晃, 溅出了几滴, 赵画琸错愕了一瞬,还是伸手握着他肩头把人拉开, 语气沉凝,“把药喝了。”
“我不。”元棠棣似乎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妥, 继续像个小孩儿一样窝在他怀里,“师兄先回答我是不是……”
“那别喝了。”眼看着赵画琸又要生气,他连忙抱住那只端药碗的手, “别, 师兄别生气,我喝还不行吗。”
说完,他抱着药碗往嘴里灌,本以为会苦的难以下咽, 谁知道咽下的药汁却意外的有些辛辣, 辛辣过后还有点儿芳香。
“你就不怕这药有毒?”
元棠棣动作一滞, 碗里已经空了,他伸手擦了擦下巴,认真道:“就算是毒,只要是师兄给我的,我也甘之如饴,更何况这还是用来驱寒的姜汤。”
“……”
沉默了几息, 赵画琸忽然神色犹疑的看向他, 问出了一个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
“因为你是我师兄。”
“那为什么又要冒死来找我?”
“我说了, 因为你是我师兄。”
赵画琸闻言, 挑起一边的眉头,“仅仅是因为师兄这个身份?”
“当然不止。”元棠棣抬头看着他,“还因为是师兄一手把我养大的。”
“那师尊呢?”赵画琸反问道:“他教授你本事给了你如今的地位,他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的恩情我自然不敢怠忘。”
“可他付出的要比我多。”赵画琸俯下身子去看他,“按常理来讲,你做的未免逾矩了。”
从一开始,元棠棣为了他不远千里来到西陵城,之后陪着他去洛水镇,在遇见魔道时为了他去挟持旁人,甚至连自己的徒弟都可以不顾及跑来找他。
更让他觉的匪夷所思的一点是,元棠棣可以为了他孤身犯险进入魔族腹地,甚至在这之后为了不让他身份暴露,自己抢先去救人,以至于被步云微打伤。
这一切的一切和一开始那个在紫府山门前视他如无物的人大相径庭。
这反差也未免过于强烈,如果不是元棠棣还怀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几乎要误以为这人被夺了舍。
而他这副将信将疑的样子落在元棠棣眼里却不禁让人伤心,可同时又哭笑不得,他伸手拉了拉赵画琸衣袍,坐直了身子道:“那师兄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现在应该好好待在紫府。”
“可我已经出来了。”
“那现在就回去。”
“……师兄不要总是这样,我千辛万苦跑出来就是为了找你,找不到你我哪也不去。”
赵画琸闻言,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他眯着眼道:“我很好奇你这样做的理由?”
元棠棣想了一会儿,忽然抿唇道:“师兄真的要听么?”
赵画琸:“……罢了。”
犹豫几番,他最终还是转过身去,元棠棣神色认真到让人觉得可怕,以至于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弟。
他似乎是害怕这人说出的话会打破他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索性还是亲手掐灭那些可能,全然当做无事发生。
“这里的天空为什么是白的?”
青檐下的水滴日复一日的将石阶砸出了一片坑坑洼洼的痕迹,元棠棣无法只得寻了片长着青苔的地方坐下。
他身边坐着一个身穿绿衣的小姑娘,小姑娘叫应娟,生的明眸皓齿,年纪不大,瞧着五六岁的样子,说话却一本正经,“因为这里是离天空最远的地方,你看见的都是虚像。”
“虚像?”他蹙眉沉思,北荒素以无边永夜著称,这里虽无南荒密林里稀奇古怪的妖兽群居,可可怕就可怕在这里的天地俱为一体,每过一个时辰左右附近的海潮和天空就会暴涨大水。
不过一刻,这里除了水就是水,再无天地之分,而那些原本蛰伏在水底的生物也会群潮出动。
如果是人生存在这里,几乎毫无生路可言。
因为倾潮之水,避无可避。
“那这么说……我们是在海底了?”
离天空最远的地方就是地狱,这海底深处,恐怕早已与阴曹地府无异。
“或许吧。”应娟剥着碗里打下的麦穗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她从翠竹上打下来的竹实,这竹子一百年才开一次花,落下的竹实就是竹米,可供人饱腹。
“凤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这竹实倒是珍贵,你们一族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应娟歪头看他。
元棠棣道:“没有人会生活在这里吧?八荒在洪荒之乱后尽数开启,其中的上古妖兽与神兽也都继而复苏,若说你们是人,倒不如说是妖。”
凤栖梧桐吃竹实喝醴泉,而自古大多凤为雄凰为雌,虽然他也好奇这小姑娘若为凤鸟一族,应当是男孩儿,可心底的预感告诉他,这里的人到底所非凡人。
“你说的不错。”
良久,应娟向他一笑,“可生活在这里到底非我等所愿。”
原本该高飞于天空的凤鸟尊贵无比,可现如今,却只能屈居于这假造在海底的建筑虚像里。
“那……”
“不好!”
他复又要开口,下一刻应娟忽然惊呼了一声,突然站起身子朝着后院跑去。
与此同时,竹屋内。
乌檀木桌上架起一鼎文玉莲花炉,桌后的人眉目恬静,气质雅然。
萧妨一边放下烟枪卷了块薄荷叶嚼着,一边续续道:“你说那人我倒有耳闻,不过我门中确实有一位仙君原身是上古神兽所化,当年为我门主所结契,两人倒是般配的很。”
“那人叫什么?”赵画琸紧盯他脸上的神情,萧妨看着他一笑,不紧不慢道:“陆禅机。”
赵画琸凝眉,“他也是云州陆氏的人?”
大陆自古便有四境州之分,以阴阳五行规划,水行乃云州境,火行乃雷州境,金行乃灵州境,木土两行乃青州境。
五岳门主陆却识和紫府凭虚道君陆御极俱是云州陆氏所出,而听闻陆禅机与那陆却识年少相识,两人执手前行共同修炼,直到拜入五岳门下,陆却识升任门主一位,仍是濡沫不弃相依相偎。
他先前在西陵城遇见的那个占据他身体的人,若不出意外便是南海龙君——蜃龙不均。
不均与陆禅机都有上古神兽的血统,不均乃蜃龙,陆禅机乃苍龙,二人更是名义上的兄弟,当年不均大闹南海致使洪水爆发,陆禅机奉命清理门户,直接将不均打入无藏海,以冰封禁他上千年有余。
而他当年又身死于无藏海,那么不均占据他身体的契机莫非便是因此而生?
想通了此处,赵画琸却并没有什么欣喜之情,他接着道:“那你既然身为五岳门的人,为何又会出现在北荒之地?”
五岳门与紫府有过交情,但并不深厚,看萧妨能带着一群上古凤族栖息于此地,想必来头不小,可他当年却没听过五岳门有这么一号人。
然而萧妨很快打破他的疑问,散漫道:“哎呀,我拜入五岳门的时候你早就死了,期间三百年过去,漫漫时光,发生再多变故都不稀奇。”
赵画琸:“……”
说完他又勾唇笑道:“你说你怀疑那不均制造幻境拉你进入过往,那你可曾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且不说他鸠占鹊巢的行为,人家跟你好像没什么交集吧?”
赵画琸眉头微抬,眼里神色莫测。
他自然知道他和不均没什么交集,可疑点就在于元棠棣,若说元棠棣和不均认识,那么为了这具身体很有可能会和不均起冲突,并不会像萧妨所说的那样,让不均借用元棠棣的记忆把他带入紫府幻境。
可……元棠棣又为什么一定会这样做?
思来想去,萧妨帮他做了个总结,“保不齐是你那师弟对你有非分之想,看见别人占据了自己师兄的身体,换了我我也会生气啊。”
“……”
空气诡异的凝滞了一瞬,赵画琸觉得此人简直比严四韶还要没个正形,忍了又忍,终是不屑置辩了冷哼了一声,“无稽之谈!”
“唉,行了行了,你这人怎么那么无聊啊。”萧妨嗤笑出声,“我开个玩笑而已,再说那不均如今借故逃离了无藏海的封禁,依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决计是要找陆禅机寻仇的,我是五岳门弟子,我师父又是陆却识,不说别的,为了我师娘,我一定是要阻止不均对我复仇你说是不是?”
见赵画琸依旧冷着一张脸,他又凑过来笑了笑,态度狎昵道:“哎,倒不如我们联手,让他现行,趁机抓他回来怎么样?”
“郎君!”
话音刚落,竹屋的门忽然被人打开,萧妨回头就见应娟满头大汗的冲他道:“娘子她又犯了病,求您过去看看吧!”
不等她说完,萧妨瞬息之间变了脸色,他连忙跳下卧榻,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匆忙冲出了屋去。
炉香在空中慢慢消散,竹林间的淡香顺着窗棂飘逸了进来,赵画琸静坐原地没多久,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他再一回神,一道雪白的身影已经爬上了他坐着的地方,两只膝盖分开抵在他身侧。
身上那人伸手抱住他脖子,一缕碎发轻扫着他耳弦,脸庞的吐息温热而又亲昵,“师兄,其实我觉得他方才所言……未尝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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