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伐北一行已有七日, 辗辗转转过无数条水路才终于到了密江城。
“这里离洛水镇还有多远?”他抬手翻过手里的堪舆纸, 了望了一眼不远处水天相接的密江美景。
载他滑行的渔夫摇着船桨唱喝着,船桨拨开水中雾莲, 向着远方驶去,闻言呵呵一笑, “这才刚到密江,离这洛水少说还有个三日左右的水程呢。”
“这么久?”晏伐北蹙起眉心,修长的手指划过图纸上他特意标记了的路线, 虽然他不如孟弋江有灵力傍身, 遇上事有足够的能力随机应变,但好歹也是成了精的乌檀木,人世间的人心险测,他多少也有几分通透。
师尊也时常提点过他, 做事不求尽善尽美, 但求行无越思, 思其始而成其终。
所以他来之前已经应一切变故做了准备,当下听完,他微微一笑,对着渔夫道:“船家,我看这密江城风景不错,不如先搁岸停下, 游玩几日再上路?”
“这……”
见渔夫果然有些犹豫, 晏伐北心头升起一阵不妙, 他缩紧了袖中攥着的灵符道:“船家, 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来此处寻我未婚妻的……不知那密江邢氏你可有听说过?”
渔夫身出密江,自然知晓这密江邢氏是何人,闻言一愣,连忙赔笑道:“瞧郎君说的,这密江的主人威名远扬,我哪里不晓得,原来是新晋姑爷,失敬失敬。”说完似乎是试探了一句,“只是不知郎君怎么独身一人来此?”
晏伐北顺其自然,故意暧昧道:“我一人预先过来看看,并未知会其他人,船家知晓了切记帮我保密才是。”
告别了船家,成功上岸之后,晏伐北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地,他握着长剑四处巡看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找个客栈做落脚地,之后再另寻他法离开这里。
密江虽比西陵繁华,但这西陵孟氏和密江邢氏都是本地有名的世家大族,名望匪浅,不过他在紫府时,曾听师弟说过,这邢氏作风不好,跟孟家在某些事上出过分歧,如今他才到密江,不论这是不是真的,只希望他最好不要惹上刑氏。
“小郎君是外来人士?”客栈里的小二一见他进来,连忙热声招呼上,晏伐北并不过多攀谈,只简单吩咐了几句,那小二便领着他上了楼。
“郎君是来密江游玩吗?那你可来对了,这密江盛产雾莲和美酒,是别的地方都少有的……”那小二一边好客一边道:“而且啊这密江的大主人更是出手阔绰,每逢十五便会在城中举行阎浮檀金会。”
晏伐北本来不想过多理会,但是听见这个词还是一愣,“此为何?”
“那阎浮檀金是古传说中流经阎浮树的河流,此河流浅沙乃最高贵的沙金,邢氏信仰此物,所以每隔十五日就会在城中举行阎浮檀金会,摆出佛像三十二相,届时前来接受祈福庇佑的百姓都能得到一粒金沙。”
“是么?”晏伐北会意,推门入座,那小二给他斟满了茶水,赔笑道:“瞧我这,见着外来客人总是忍不住多介绍几句,郎君有事儿吩咐我就成……”
说完,他刚要走时,突然有些好奇的看了晏伐北一眼,后者察觉他神色,眉心一蹙,“你还有事?”
“嘿嘿。”小二挠了挠脑门,指着晏伐北腰间的香囊道:“我鼻子灵敏,阿娘就是花娘,还不知道郎君这是什么香呢,连姑娘身上的都比不得你。”
晏伐北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面无表情道:“普通的艾叶和山.奈罢了,没什么。”
门扉阖上,隔绝了一切喧杂后,晏伐北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原身就是乌檀木,化形之后自然会身带体香,原先在紫府大家都习惯了,还觉得没什么,可如今一出山,闻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于明显。
索性备了香囊,能遮挡便遮挡一些。
屋内静了一瞬,萧妨蹲在原地把自己的烟枪碎片一块块捡起来,随后看了一眼赵画琸,极其痛惜地道:“大爷,我这是密铜制的,你居然都能给我整成碎片,这里仅此一支,你们要打架不能出去打吗?”
竹屋虽然没塌,但是也遭了不少秧。
不过好在其他都是寻常物件,虽然摔的那些寻常物件大都是世间极其珍贵的玉器,但是对于萧妨来说,他有的是钱,那些破烂玉器还抵不上他手里这块已经碎成无数瓣的烟枪。
赵画琸心里虽然烦闷无比,但也自知理亏,他缓缓道:“出去后,你想要多少便是多少。”
“出去?”萧妨一手叉腰咳了几声似乎是气的不轻,“我要能出去?我还用得着在这儿讨生活?”
赵画琸:“之前是谁说自己在北荒来去自如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
萧妨:“……我有说过吗?”
说完,他迅速看了一眼周边围着的人,又咳了两声,“你师弟呢?”
“师弟?”赵画琸现在一听见这两个字就好似随时能炸一样,他冷哼了一声,“我没这个师弟。”
“……”萧妨颇为无语道:“古人云: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何况那还是你师弟……”
话落,赵画琸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出了门,萧妨跟着后面一叹,越想越气,“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好吗,一个个怎么比我脾气还大?”
海底虚像的竹林永远呈现的是一副永昼状态,与海外的永夜反差强烈,赵画琸离开竹屋没多久,半道上正好遇见了自竹林里乘凉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娇颜如花,肌肤亦是莹润饱满,一身素衣一看便知是被人护的妥帖细心,犹如月中折桂遍尘不沾的仙子。
赵画琸来时正是被这女子所搭救,这才来到这海底虚像深处,只不过他很少对女子有过多打量,并非有什么原因,而是这女子乃萧妨之妻。
“萧夫人。”
他问完礼正要离去,应婵看着他却一笑,蝴蝶唇微微一弯,伸手拦住他道:“不知仙君可否有时间?应婵有些话想道明。”
赵画琸犹豫了一瞬,余光却向竹屋打量去,应婵似乎是猜出了什么,带着银镯的手压下鬓角被风吹动的青丝,展颜道:“郎君他心里清楚,仙君不必担忧。”
“其实,仙君应当听过大禹治水的故事吧?”
竹林凉亭里,应婵拨弄着花盏里养着的鱼儿,赵画琸沉吟了一瞬,方才答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
应婵一笑,“仙君倒是聪明,可为何在这种事上不知变通呢?”
赵画琸无言。
他们的性子都一样过于偏激,在某种事情上总是有种近乎于变态的执着,不能为人所涉足僭越一分一毫。
就好比如今这等局面,要么元棠棣死心,要么你死我亡。
“其实,我与那位仙君交涉过了。”
赵画琸眉头微挑,有些疑惑,说实话,应婵和萧妨二人太过贴心,反倒让他容易生些怀疑。
应婵却好似没看出他所想,兀自道:“人固有一念,可有时候举止动念无不生业,业己罪人,何不放下。”
“放下?”赵画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倏然笑道:“你和我师姐倒是一样,不是让我放下,就是让我看淡,粉饰太平难不成皆是你们女子本性?”
“或许吧。”应婵温和道:“是我眼光未免过于局限,仙君勿怪。”
“无事。”赵画琸站起了身子,“夫人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但有些事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告辞。”
目光中那抹紫衣逐渐走远后,应婵才缓缓叹了一口气,方要转身,却发现萧妨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夫人。”男人的脸上不再似平日那般温和多情,反倒瞧着有些阴翳,可很快,又让人觉得都是错觉,萧妨微微一笑,走过来搀住她,“起风了,回去吧。”
河边,清冽无间的流水冲刷过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手指经河水浸的泛白,元棠棣独坐在原地,神色微有沉默,一滴水珠顺着鬓角滑过眼睫和鼻梁,最终滴落在衣襟上,染的那身道袍湿.漉漉的,好像他乱成一团的心。
早先应婵就来找过他,原来师兄到底是局中者迷,旁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念想,唯独师兄,竟然还真的以为他们是师兄弟,就只是师兄弟。
可是转眼间眼底又漫上一丝笑意,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嘴角,只觉得舌尖被人咬的生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还是不自觉流露出一抹餍.足和贪婪。
他还想要更多。
“可是,师兄生气了,他不理我了。”
神色倏然间变得失落,一抹浅赭色在眼底徘徊,他猛地抬起右手打算给自己一巴掌时,手腕却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下一刻脸上的喜悦很快在看清来人之后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怎么是你?”
他蓦地撤回手,板着脸看着不远处惨白的天空,不均反常的没有和他跟以往一样,一见面不是起言语争执就是大打出手。
微微笑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指骨间把玩着一块雨花石,“你倒是情深义重,可那人领会么?与其找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倒不如找个喜欢你的。”
元棠棣懒得看他一眼,“那我劝你赶紧滚,不然心愿全不了不说,还会死的很惨。”
不均在旁大笑出声。
“你怎么进来的?”
沉默片刻,元棠棣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大有催他赶紧滚蛋的样子。
不均神色自若,一身红袍耀眼夺目,眸光深寒宛如迢迢银汉,他本相并不差甚至十分出色,毕竟上古龙族一脉从古至今都是既臭美又出众的一族。
只是原身在数千年前被陆禅机封入无藏海,常年受寒冰腐蚀早就不成了样子,却碰巧得到了赵画琸坠入了无藏海的尸身,索性以己代之冲破了封禁。
“我元神强大,想去哪儿谁还拦得着我?”不均压下眼底的笑意,只要他们之间的结契未曾消失,元棠棣去哪儿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后者却没再出声,兀自坐在原地,眸光深暗,神思却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方才从凉亭出来后,赵画琸便一直沿着石子小路走到了河边,拨开眼前的细枝绿叶,待要走出竹林去往河滩时,余光里一道人影撞入眼底。
“元棠棣……”
他下意识喃喃出声,然而下一刻待看清了那一身白袍的人身旁坐着的虚影时,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变。
原来这人到底是跟不均认识,不仅认识看起来还很熟的样子。
然而满腔怒火攻心,他却一步也迈不开,握着一杆翠竹的手不断收紧,直到那竹子不堪摧折,隐隐传出一声断裂声。
沉默片刻,赵画琸闭紧双眼似乎是在平息怒火,几息后,再睁开眼来,眼里通透若无物。
“你……”
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萧妨一把拉住他,阻止了赵画琸俨然一副好像要随时随地冲出去砍人的样子,悄声道:“你先冷静冷静,这么打草惊蛇可不妙啊。”
“多管闲事。”赵画琸此时却好像完全没心思理会他,见萧妨拽着他不放冷冷道:“松手。”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
两人拉扯不过多时,坐在河边的元棠棣早就察觉到了此处的异动,待他转过身来更是一惊,看着不远处一身紫袍,神色俨然有些阴沉的赵画琸一时更是如同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
“师兄……”
不均在旁一把拉住他,“你没看见他杀你的心都有了么,你现在还……”
然而他话没说完,元棠棣早就一把挣开他冲了过去,只是不到半途,赵画琸突然道:“原来你早就和他认识……”
“师兄……”元棠棣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先是怔了一瞬,而后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他连忙解释道,“我知道师兄在想什么,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紫府背叛师兄的事,这……”
“哼,你跟他解释干什么!”不远处不均坐山观火,冷冷嗤道:“不相信你的人自然不会信你。”
“你闭嘴!”元棠棣偏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下一刻一道灵力被人脱手甩出,脸庞的一绺青丝依风动摇,他再一回头,赵画琸已经整个人冲向了不均。
“师兄!”元棠棣勃然变色,他连忙飞身前去阻拦,然而眼里的那道银光一闪而逝,紧接着他就感觉胸膛像是被人活生生剖开一样疼的浑身发涔。
“师兄……”他咬着牙突然栽倒在地,另一旁眼看赵画琸即将手撕了不均元神时,萧妨连忙出声大喊道:“别打了,再打你师弟都没命了!”
话音刚落,不均突然一把扼住他手腕,眼看就要把自己往那道银光上送,赵画琸反应迅速,突然给了他一掌直接将他震出了三尺之远。
那一身红袍浸染在水中,周身却是云雾缭绕。不均伸手擦了擦嘴角,颇为戏谑地看着他道:“怎么不动手了?你若是动手了,我就可以带着你师弟一起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呢。”
赵画琸却没给他任何回应,振袖箭步走了过去,萧妨正蹲在河滩上,伸手探了探元棠棣的灵脉道:“哎,情况有点不妙啊。”
“什么意思?”
萧妨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周围早已没了不均的身影,他才道:“先回去再说吧。”
话落,赵画琸已经抢先弯下腰将人一把抱了起来。萧妨愣了愣,却还是哭笑不得地跟着他身后一齐回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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