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你是我爹

    屏风后的香炉还缭缭燃着香烟。

    神智却仿佛浸入水中的烂泥一般, 被滂沱大雨一击冲散, 变得模糊不堪。

    自返回竹林后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应娟持剑静立在侧, 看着萧景千替床榻上的人换了一次又一次热巾。

    元棠棣被他带回来后便再没清醒过,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脖子上那道紫红色的指痕更是显得格外狰狞。

    “我们先出去吧,前辈还要休息……”

    话音刚落,萧景千正待要离开时, 胳膊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他回过头去,目光落在了那双缓缓睁开的睫羽上。

    “前辈可有话要讲?”

    “师……师兄呢……”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他才知道自己嗓子嘶哑的不成了样子,萧景千观他面色有变, 忙低声安慰道:“前辈勿急, 我和我师妹先前已去找过多次, 虽然很抱歉未能寻到,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放了数百只灵蝶在永夜之中,若是找到了你师兄的踪迹,它们会回来通知我的。”

    萧景千虽还是少年模样,行为举止却如他大弟子晏伐北一般老成熟练, 元棠棣闻言, 心下会意, 他也知晓自己现在出去帮不了什么忙, 反而会添上不必要的乱。

    “谢谢……你了。”

    “前辈勿要客气。”萧景千安抚地拍了拍他手背,又抬起头来对着一旁的应娟道:“你先出去吧。”

    “是,师兄。”

    撤除了禁锢身形的法术后,应娟也恢复了原有的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虽生的轻灵如雪,可看上去却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前辈应当有很多疑问想要问我吧?”

    “萧妨……之前是怎么回事?”

    元棠棣被他搀着胳膊找了只迎枕垫在身后,神色间疏有疑惑。

    “虽一切谨听师尊吩咐,不过前辈放心,那萧妨并非我门中人,而是生活在此处的一只乱妖。”

    “乱妖?”

    “此妖擅魅术,好偷窃,易生乱,当年被师尊拘禁在五岳门地牢之中,只是它心生怨恨,不肯伏诛,多年之后迷惑我门中女弟子,借机生事,适才夺走了我门法器,因此用以北荒生了事端,而我先前与你师兄也一并说过此事,不过那时是防备他察觉破绽不得已而为之,故才说了谎话。”

    “是么。”元棠棣闻言微微蹙了眉,“那你来这里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正是。”萧景千正色道:“我和师妹同为凤族,当年历经洪荒之乱后有幸被师尊和师娘所搭救,便一直留在五岳门中为师尊分忧解难。”

    “那乱妖生性好色,索性我就易容为女子假装被他掳走,好伺机探察开天斧的下落,只是我没料到那开天斧被他利用分割了北荒,现如今镇压在北荒某处,我寻找多年,至今未能有所查获。”

    “原来如此么。”

    元棠棣垂低了眼眸,萧景千这样说虽然听来未免有些夸张,可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开天斧乃上古神器遗留,其威力无穷亦深不可测,一旦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人间怕是要祸乱频生。

    只是……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站着的应娟,心里却一直残存着一丝疑惑,萧妨和他交手之际,他虽然确实起了杀萧妨的心思,然而这人心思狡猾,既然是妖物,却也没必要那么容易就被他得手。

    而萧景千一向察言观色惯了,很快就指出了疑惑道:“前辈若是担心萧妨死灰复燃,其实大可安心了。”

    元棠棣一愣,“为什么?”

    萧景千却压下嘴角的弧度,缓缓掸了掸衣袖道:“他临死之际我已将他挫骨扬灰。”

    明明人生的温文尔雅,可当他淡笑着说出这句话时不免还是让人感到后背恶寒顿生。

    距离大水退去又过了一个时辰,这样几番折腾来折腾去,体力难免消耗殆尽。

    脚下一深一浅地踩进湿软的泥地里,赵画琸再一抬头,天边暗淡无光,唯余几道惨白的云絮堆叠在一起,汇聚成山峦的模样。

    “你到底要去哪儿?”

    他张了张嘴,用袖子擦干了唇边残留的血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不堪。

    远远那道身影已经变成了一只红点,可很快一阵凉丝丝的冷风钻进他袖底,赵画琸神色一敛,一掌推了过去,不均却压下他胳膊轻笑道:“怎么,这会儿就撑不住了?这才走了多远啊?”

    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水,间或加起来共有两个多时辰的脚程,期间还有不均时不时跑过来在他耳边冷嘲热讽的作死行为……

    赵画琸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忽然微微一笑,一把抽出了胳膊,“是,我不过区区凡人之身,哪里比得上你们这种似人非人的妖物。”

    话落,他索性寻了块岩石坐下,伸手拧干了衣袍上的水,哗啦啦一片响,直接将眼前的泥地砸出了一个小水坑。

    身上耗费的力气太多,丹田也一直处于干竭状态,他明白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均想动手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可偏偏后者什么也不做,仅仅是鬼魅一样,阴魂不散地绕在他身边。

    “我原本还以为紫府是什么厉害的修仙门派,没想到连你这种废物都能进去,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均盯着他许久,又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地嘲讽出声,若是平时,赵画琸定然早就出手打了起来,可一路上听的多了,不均无非就是想看他生气到极点又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均和他本就生非同类,体型和能力和他相比,天生就有着巨大的优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也没必要感到不愉快,更不必作践自己平白无故给旁人当笑料。

    赵画琸置若罔闻,视线依旧停留在漆黑无垠的大海之上,面色不动沉吟不语。

    “亏得元棠棣当年还打算想方设法救你回来,可如今又什么用,我一只手就能……”

    “说完了么?”赵画琸突然抬头看他,神情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如果你觉得自己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那你继续。”

    不均看着他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赵画琸:“我只是好奇你是有多无聊,居然会无聊到想跟一个凡人一较高下,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要一直纠缠着我们不放,龙族一向高傲自大,不屑与人言语,你这么能说,想必不怎么讨同类喜欢吧。”

    “你……”

    不均气结,霎时间脸色如霜的威胁出声:“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即便是把你大卸八块,也不会有人……”

    “随你。”

    “……”

    他一句随你堵的不均脸色发青,片刻之后,周身的空气仿佛结了一层冰凌,一呼一吸之间,都感觉到肺腑之中饱受压迫。

    赵画琸皱了皱眉头,余光瞥去,却只见一道流光化为一条长龙直接冲向了漆黑无垠的大海之中,他再一眨眼,眼前早已掀起滔天巨浪朝他奔涌而来。

    巨大的浪潮向他不断推进,几点冰凉的海水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溅在了他脸上,赵画琸屈指压下被风吹的扬起的长发,双眸微眯,余光里一只蓝色的灵蝶忽然绕过他肩头在他指尖盘桓。

    他神情动容不久,远处骤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龙吟,再接着,海水扑面而来,直接将他身形淹没在了原地。

    算算时辰已近人间子时,元棠棣趺坐安神没多久,眼底便涌上一抹猩红。

    搭在双膝上的手指蓦地收紧,心底的异动也越来越不同寻常。

    “不均……”唇角微动,他张口吐出一口浊气,“师兄果然在你那里……”

    不均自和他结契后,虽弊端无数,但对他修为增进却如虎添翼,如今不均能制造蜃境拉人入梦,他也同样能感知到这人在做什么,就好比现在……

    元棠棣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翻身下榻,凑近窗格一角看了眼外面的情况,随后神识微凝,再一转眼,身形自原地化为一道白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识回归原位的瞬间,好像来的不太是时候,眼前一片云雾茫茫,耳边似乎还能隐隐听到水波撩动的声音。

    元棠棣伸手抹了一把被雾气醺的微红的脸,一低头摊开双手,就发现视线里的那双手白皙柔嫩,不似成年男子的骨节分明,瞧着明显还稚嫩的很。

    而身上浅绛紫色的校服明显是紫府内门弟子最常穿的服制,而且还是……最小号的。

    他难不成是回到了……

    “你是何人?”

    就在他思绪纷乱的间隙,身后突然靠上来一具明显还泛着热气的身体,那人声音低沉无比,听来也莫名有些熟悉,只是元棠棣心里一惊,并未来得及多想,下意识拔腿就想跑出去。

    好死不死,他竟然来到了紫府的净室内。

    这里并非内门弟子群聚沐浴的地方,而是专属紫府道君的净室。

    为什么他会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他身为紫府道君的时候就经常在这里沐浴更衣!

    “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似乎早就猜到他的意图,手指一动,一道灵力已经将他牢牢绊住,再接着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握住,元棠棣脸色一白,大脑飞速运转,正寻思自己现在要是出手以下犯上会不会被当场击毙时……

    那人已经将他拉着强硬的转过了身来。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弟子这么没规矩,竟敢擅闯……”

    然而剩下的话却在两人目光交汇后戛然而止。目光中那人生的清秀俊丽,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元棠棣还是能从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寻找到些许熟悉的痕迹。

    即便这个人在他娘施犹芳死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未再理会过一回。

    “爹?”

    “混账东西!”

    眼前的男子虽然位极道君,但到底少经风霜,眉眼间的神色少了一分风霜沉淀后的成熟,因此听见眼前那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一句脱口而出的爹后,还是不由得气的脸上飘起两抹红晕,当即怒道:“本君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子,我看着很老么?!”

    元棠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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