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惊心动魄

    夜间山中下了场小雨。

    湿风冷雨卷帘而入, 殷落堂皱着眉头睡的却不怎么安生, 眼尾潮.红,鼻息紊.乱, 像是有什么困扰着他。

    雷鸣一阵阵划过耳际,“轰”的一声, 一阵惊雷响起,他猛地翻坐起身,晶莹的汗珠顺着鼻梁滑下, 在雪白的衣襟上洇出一片深渍。

    目澄却麻木, 紧盯半空片刻,他才终于回过神,伸手细细擦过眼角的薄汗。

    “做噩梦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兀地回头, 却什么也没看见, 殷落堂压下心神, 指尖却止不住颤抖。

    “你在怕什么?”

    那声音又响起,低沉有力,宛如敲击在心扉上的鼓槌,一下又一下,“是怕我报复……还是真的很难过,难过到彻夜难眠?”

    “你……回来了?”

    他呆坐原地, 雪白的长袖剥.落, 目光却紧锁在某处, 又是一道闪电雷鸣, 将那道身影清晰的映在了窗棂之上,直达他眼底。

    喉结一滚,他放下睫羽,轻声道:“很多年了。”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雷电让殿中变得昏暗不明,一道刺眼的白光刷过,他脸颊旁已经紧贴着一只手。

    “回来了就好。”

    殷落堂转而去握住那只手,指骨下的肌肤冰凉,他抬起眼来,眼中是一张脸。

    滚珠似的雨水滑过那深色衣角上卷柏似的纹路,男人依旧一身玄衣,只是那张脸却成熟了不少,比之年少时,让人看在眼里犹有几分惊心动魄。

    云也重低下头深深一笑,唇红齿白,“承蒙府君厚爱,多年不弃,肯和我合籍结为道侣不说,我死这么多年,依旧痴心不忘。”

    他屈指一点点擦过殷落堂眼角的汗水,眼里猩红,语气却温柔道:“我曾经说过,只要你不背叛我,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你……”

    殷落堂眼中有雾,男人一头长发被雨水溅湿,凌乱的垂在腰封上,他心中有愧,却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云也重俯身抱住了他,怀抱无疑是最好的安慰,这些年过去,殷落堂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男人却一下轻一下重地抚着他后背,轻声道:“杀了他。”

    “……”

    “只要你杀了他,我就会回来。”

    臂弯下的身体僵如雕塑,云也重冷笑了一声,起身看他,“舍不得?也对,杀了他,紫府就完了。”

    “殷落堂啊殷落堂,这么多年,你依旧没让我失望……”

    男人大笑一声,耳畔惯带的银色耳璩却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下血淋淋的被划断的伤口。

    “掌门师兄?醒醒?!”

    肩膀被人轻轻推着,殷落堂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才觉天光早已大亮,陆御极不知何时来到他殿中,少年照旧一身黑衣,气质文雅,眉目恬静,“你做噩梦了?”

    他伸手贴近他额头,殷落堂轻喘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我无事,夜长难免梦多。”

    “嗯。”

    陆御极勾了勾唇,给他沏了杯茶簌口道:“我有一件喜事,掌门师兄可要听?”

    殷落堂抿了抿唇角的水渍,面色苍白,“何事?”

    他一惯迷糊,却不晓得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是如何一副景象。

    陆御极微微一笑,乌眸幽亮,“南海之患已经解决了,昨日一场暴雨过后,今早再去之时,方圆百里,孽水无痕。”

    “真的?”殷落堂终于笑了一笑,下一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他呢?”

    陆御极收敛了笑容,“大概是死了。”

    “砰”的一声,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

    陆御极动了动眉头,“掌门师兄,你难不成是担心他?可你别忘了他是魔族,魔族不死不灭,拿他一人换苍生安宁,再值得不过。”

    “……”

    “你何必真的在意,魔族无恶不作,此番无非一举两得,他既知紫府容不下他,摔落海底,便有能力逃出来,也该知道,不该赖在掌门师兄……身边。”

    殷落堂一脸疲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掌门师兄,你现在应该加紧戒备,魔族睚眦必报无恶不作,以防云也重有机可乘报复回来。”

    “御极,我知道你为紫府着想……”

    “掌门师兄。”陆御极蹲下身子,犹豫了一会儿才以手心覆上他手背,“此事仅为你我二人知,你若真的自觉有愧,只需全当我一人所为,我的过错,我自会承担……”

    “好了。”殷落堂无可奈何将他搀扶起身,“你何必如此,紫府离不开你,也离不开任何一个人,我是师兄,哪里有理由让师弟替我担责,余下不必多说,这些年你的为难我也看在眼里,若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兄,就不该如此看轻我,知道么?”

    良久,陆御极才缓缓一笑,“知道了。”

    人走室空,殷落堂依旧心事重重,脚下碎瓷轻响,他伸手打算将瓷片一块块捡起,只是甫一蹲下,忽然一只物什从怀中摔落砸翻在地。

    手指在半空中凝滞,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银色耳璩摔落在瓷片之中,发出一声轻响。

    脚边一颗石子被人踢开,肩膀忽然被人搭住,元棠棣抬起头来,一个弟子揽着他肩膀问道:“哎?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今日水患已除,殿前置宴,不去瞧瞧?”

    “我……不必了。”

    元棠棣没什么表情的拿开了他的胳膊,依旧抱着剑坐在石阶上,那弟子原本还想说些别的,只是看他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只得嘟囔了一句无趣,又勾肩搭背上别的弟子一齐前往了大元殿。

    他独坐没多久,眼前的广场早已无人,只剩殿前金声玉振,有人语声隐隐传来,眼角忽然酸涩的紧,他抱着剑像是一只鸵鸟一样缩在原地。

    昨日处理水患之时,他偷偷跟着去找过,只是找了很久都没有师兄的下落,南海宽广无垠,其水之深无法度量,一旦摔落下去,便宛如瀚海蜉蝣,身无定处,即便是身怀术法的灵修也很难泅渡逃离生天,剩下的只有一个办法。

    要么待人施以援手,要么抽干大水。

    可他们都说云也重死了,不慎葬身大水之中,原本逃离了大水,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这个下场。

    可师兄不会死的,水患也解决了。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难过还是该开心,师兄既然已经回来了,可为什么不来找他?

    还是……师兄已经不是师兄了?

    元棠棣抬起眼来,不愿再纵容自己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握起长剑打算再去找人时,身后兀地有人攀上他肩膀道:“怎么又是你?”

    元棠棣瞬间回身拔剑出鞘,警惕地看向眼前的人。

    陆御极朝着他勾了勾唇角,“我观你面相并非紫府中人,可又在这里逗留许久……你到底是何人?”

    “陆御极。”元棠棣一挑眉头,唇齿鲜红,“凭虚君。”

    陆御极闻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乌眸见雪,“看来我们见过。”他掐指算了算,黑衣清冽,“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话落,一阵罡风自袖中卷起,几枚黑色的铁钉直飞元棠棣,他手腕翻转间持剑击断,剑鸣荡声清脆,下一刻陆御极飞身持剑而至,瞬间与他交起手来。

    剑影如梭,劈山镇海,狂风在广场上涌起,元棠棣目中染了血色,既然他在现世杀陆御极不得,那么蜃镜之中斩了此人,替他师尊出一口气也未尝不可!

    “轰”的一声,晴空万里陡然变色,黑云压城,气息涛烈,乍如狂风怒号,元棠棣蓦地幻化出原身,那一身长袍雪白如鸿影,在天地之间耀眼如日初升。

    陆御极掸袖挥衣,眼中杀意浓烈,待要提剑之时,周身的场景忽然扭曲起来,下一秒,一只巨大的腾蛇口吐火雾自上空俯身冲下,一身紫衣的人自上一跃而下瞬间落地,长袖迎风一振,一道银光破天将陆御极倒击了足足一丈。

    元棠棣一愣,下一刻已是喜极而泣,他出声之时,赵画琸早就一把抱住他将他带离了此地。

    周遭蜃镜破碎,天空一抹日轮最终堙没在视线之中,蓦地大海气息翻卷,星星点点的浪花在发尾卷起,眼中的景色从明到暗,却唯独那人不变。

    “师兄……你回来了?”

    元棠棣双手死死搂住他腰,赵画琸垂眸看了他一眼,手臂同样抱紧了他,“嗯,我回来了。”

    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一只从上古南荒密林之中复苏过来的神兽,那神兽蛇身修长,鳞片坚硬如甲,扇动着两翼带着他们飞快越过北荒之中的整片海域。

    元棠棣待在紫府那么多年,这只神兽是何物所变他再清楚不过,只是这腾蛇当年是师尊的座下神兽,仅为师尊一人所驭,如今他却没料到,师兄居然也能轻而易举驭动这只远古神兽。

    心头的疑惑愈加纷乱,下一刻赵画琸却伸手一挥,那一大片海域居然微微撼摇起来,他们所到之处,整片海水翻涌为浪紧跟在他们身后。

    就好像……为赵画琸随手所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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