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长灯, 梦里黄粱。
丝丝缕缕的长发在水中纠缠成一绺, 胸前横着一只有力的手臂,后颈也同样托着一只手, 以防她随时滑落汤池水底不慎被水呛着。
“阿婵……”
身前的男人低头去看她,只是稍稍用了些力气, 便足以见得眼前那姿容温仪的女子一双秀眉轻轻蹙起。
她疼的难以自抑,仅仅是宛如水中浮萍一样无助地抱紧了男人的脖子,染湿的长睫微微一颤, 张口却是师兄二字。
待到黑暗散去, 身上的疼痛忽然不复存在,桌边的茶炉却被人推开了些,身侧的男人一身黑衣白袖清广无尘,右手托着一杆烟枪, 熏的满屋子灰烬, 却仍旧醉心于其中, 直到门外走进来另一个身影,伸手将一册书卷砸在他身上,不住怪罪道:“师兄怎么不知节制呢,你再这样下去,我明日可是要秉明师尊,将你赶出五岳门了……”
“唉, 师弟何必见怪不怪, 我这又不是第一次了……”男人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最终还是乖乖收起了烟枪, 走过来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指尖触过眉心的朱砂血,温和道:“小凤凰今日又学了些什么?”
“学了……”那少年瞳眸清澈,却黑白分明,眼珠子一转,狡黠万分不知道又生了什么坏主意,“学了怎么让师兄个老烟鬼三日之内戒掉烟瘾。”
倏地,他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夺去男人腰间挂着的烟枪夺门而出,只是中途却撞上一人,手腕蓦地被一把抓住,那人温和一笑,声音却带着一股骨子里的薄凉,让人听来背脊生寒。
“景千,你今日又去见了谁?”
“师尊……”
少年抬眸看着那眉眼温润如玉的人,心里不知为何竟生了些抵牾,下一刻,手腕吃痛,手心里的烟枪砸翻在地,转而被塞入一柄长剑,那被他唤作师尊的人握着他的手朝前走了几步,之后准确无误地带着他将那三尺青锋没入男人的身体里。
眼前的人一身长袍早已残破不堪,跌跌撞撞地跪倒在血泊里,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好似蒙上了半山的云海,手指被剑刃一寸寸割开,看着他的眼里全是悲伤。
“小凤凰……”
未尽的语意很快随之寸进的剑身变成哽咽,之后喉头一滚,一大口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师尊,他……”
他回头无措地看向身后的人,眼眶里的泪水不知怎的不受控制的一滴滴砸落在衣襟上,他闭着眼下意识想躲开男人的目光,身后那人却一把扼住他下颌,强迫他看着男人将死的样子,耳边的声音依旧如沐春风,“静心凝神,你要看清楚,你杀的是妖,不是人,勿要受他蒙蔽!景千,杀了他!”
“……萧妨!”
“砰”的一声,一拳砸在了床沿上,身旁静坐已久的少女被他的动作引得注意,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关切道:“师兄可是又做噩梦了?”
“……”
见萧景千似乎一直沉浸其中尚未走出,应娟只得从袖中掏出一只药瓶,从善如流地倒出一颗药丸,递在他嘴边。
他视线下移,看了眼那药丸莫名觉得心情烦躁,方要推脱,应娟却固执道:“师兄还是吃下的好,若是让师尊知道了你又违背师命,他会生气的。”
说着,便把那药丸往他嘴里塞去,萧景千无可奈何只能听话地咽下,随即接过应娟递来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他自从海底竹林里脱身后,便很少入睡,除非累及才会阖目休憩片刻,可一旦睡着,梦里便全是他和那个人的景象,千真万确到让他近乎有种身不由己的错觉。
可萧妨已经死了,是妖,已经被他亲手挫骨扬灰。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就能让他对一个男人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的话……
眼里不免浮上一抹讥诮。
……简直荒唐!
“师兄……”身旁的人忽然替他拢上一层外袍,密切地看着他,“此事结束后,重返五岳门,师尊已经同意了……”
萧景千动作一顿,目光犹疑的落在应娟的脸上,“我和你是同族之人,师尊这样岂非胡闹?”
“可是……”
见应娟还有话要说,他只是起身披好了衣袍,眉目微冷,“此事你勿要再提,我们只是师兄妹,还请师妹谨记自己的身份。”
话及此,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中途一个仆人跌跌撞撞地迎了上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萧景千脸色一变,径直朝着另一边快步走去。
耳畔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元棠棣皱着眉头睁开眼,就看见视线里两三只人影晃来晃去,晃得他头疼。
他抬起头四周环顾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大概是被关在了地牢里,这里空气不流通,又阴暗潮湿,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他自小在紫府长大,哪里待过这种地方,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身上栓了层铁链,那铁链粗大,绕过上半身,死死缚住他双臂将其禁锢在墙边,不过他现下也未顾及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眼前蹲着三四个人,个个虎背熊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视线被挡了个完全,微微挣扎了下,便牵制的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直响,不过好在地牢里并无人注意到他,只是肩膀上突然多了只手,元棠棣被人一拍,愣了一下就见一张油光水滑的脸朝他凑了过来,嘴里还含了个草根。
“喂,新来的是么?我也是新来的。”
“……你谁?”
“路人。”
“哦。”元棠棣见他一身杂役似的装扮,猜测出这人大概是看管地牢的牢役,“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那人抬了抬眉头,“你说他们啊,三天一小赌五天一大赌,坐牢嘛,太无聊总要找些事儿干。”
“……”
那人接着道:“话说你跟那个穿紫衣的是不是一伙的?”
元棠棣闻言眸光一亮,“你知道他在哪儿?”
牢役吐掉草根,“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现在八成已经断气了。”
眼前蓦然一阵晕眩,元棠棣强自稳定心神道:“那……他人呢?”
“喏。”牢役朝着牢门外一处完全封闭的石室抬了抬下巴道:“刚才大公子带了一帮人进去了……”
他话音刚落,眼前猝然一黑,元棠棣不知何时徒手震碎了铁链打晕了他,随即悄无声息地拧断了牢门的锁头,直接朝着石室走去。
“都穿透了居然还没死?”
邢霁秋有些好奇地踢开了一旁的炭盆,俯身刚要手贱时,倚墙而坐的那人忽然睁开眼来,眼眸里蒙上一层冷雾,“滚远。”
赵画琸神色过于阴冷,不笑时更是莫名给人一种威压,邢霁秋虽为他所慑,但是看他身上那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铁链,便知道这人一时之间也拿不了自己怎么样。
于是颇有些厚脸皮的拿起他一绺不知是被鲜血还是汗水染湿的头发玩弄道:“怎么?你还能咬我啊,你也不看看这儿如今是谁的地盘……”
他话没说完,腹部突然猛地受了一脚,整个人瞬间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一样倒飞了出去,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公子,你没事儿吧?”
周围的侍从仆役先是一愣,随即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了起来,邢霁秋忽然怒极地朝他走去,接过旁人手中的鞭子,凌空“唰”的一声,迎风直接抖落在了他脸上。
那道肌肤上很快绽开了一道血痕,顺着嘴角流下,滑进衣襟里,赵画琸却没什么反应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废物。”
“我.操.你大爷的!”
眼看邢霁秋发了脾气,要把人往死里打时,一旁的仆役忽然小声阻拦道:“公,公子,萧仙君只是吩咐我们把人抓来,可,可没让我们私自用刑啊……”
“管你什么事儿,那姓萧的是你爹吗?他说什么你听什么,滚远!”
那仆役被他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又被他命人直接拎着丢了出去,剩下的人唯唯诺诺地站在他身侧,以便随时待命。
邢霁秋站在原地没一会儿,目光又重新落在赵画琸身上,他忽然蹲下身来,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握着手里的鞭子挑开了他原本被开天斧割裂的衣襟。
赵画琸眸眼一寒,几乎是瞬间漫上了一抹杀意,“你干什么?”
“啧,我能干什么。”邢霁秋看着他嗤笑出声,“你放心好了,老子对男人没兴趣,对你这种浑身煞气的,更是连看都不会看……”
“是么?”
赵画琸看向他,唇角忽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面相本就极为俊美,如今那半张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鲜血,配上他这副落难的样子更是莫名惹的人心动,邢霁秋被他盯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不自在起来,连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道:“你,你看什么?”
“你过来。”
邢霁秋看他的眼神里带了一丝防备,“你,你又想踹我?”
赵画琸微微一笑,“你怕什么,我现在在你手里,还能拿你怎么样?”
“那可不行。”饶是吃过一回亏,这下他也长了一回记性,“你少勾引我,我可不傻。”
“……”
某人活了几十年大概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评价过,赵画琸先是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接着嘴角一抽,“你刚才说什么?”
邢霁秋还真就老老实实地看着他复述了一遍,“我说你少勾引我,老子长这么大什么绝色没见过,你以为你是谁啊!”
“……”
估计是被他这番言论实打实地恶心了一番,赵画琸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见眼前的男人终于重新板起脸来,邢霁秋那颗怦怦直跳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他站起身负手在原地转圈道:“这才对嘛,少耍花招,别以为你勾引我,我就会……”
话音戛然而止,他一回头看着脚下不知何时被整整齐齐放倒的侍从和仆役突然一愣,有些结巴道:“……这,这他妈谁干的?”
“我干的。”
凭空忽然走出来一道身影,眼看邢霁秋即将大喊出声,元棠棣直接上前,一掌劈在他肩上,将人轻拿轻放地……踢到了角落里。
“你何时……”
赵画琸看着突然出现的人一愣,然而脱口而出的话却蓦地被人一把堵住,后者宛如饿虎扑食般直接扑上来,连同铁链一起将他压倒在地,直到唇.舌变得酸麻,眼看事情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时,元棠棣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罢了手。
赵画琸躺在原地气息不稳地看着他道:“你这心浮气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
元棠棣却颇为委屈地伸手顺着他衣襟伸了进去,“谁叫师兄背着我去勾引别人的,我生气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么?”
赵画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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