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门覆雪, 山石林立。
殿内的热壶被人提下, 斟了杯热茶,门外走进来一个弟子, 拱手朝着殿内的人影道:“孟师兄,有人来了。”
“让他滚。”孟弋江放下茶盏, 抬头正迎一人,“你来做什么。”
那方才对着他拱手相道的弟子正是凭虚道君座下首徒慕时,见他目光不善, 慕时也不介意, 朝前走了两步席地坐下,“我来代师尊向孟师兄和顾姑娘问好。”
说着他佯做诧异的抬头四处看了一圈,“只是,不知顾姑娘她如何了?听闻上次风寒至今未愈, 这病来如山倒, 也不知……”
“惺惺作态!”孟弋江面色艴然地抬手掀翻了茶盏, 滚烫的热水立时溅湿了缎紫的衣袖,慕时看着他目光并无反应,白皙的手背却很快见了红。
自晏师兄走后,陆御极便隔三差五地派人来流徽殿问安,虽然他想不通此人到底想做什么,但是知道这人不安好心就对了。
“孟师兄, 上次你来找师尊取药, 药忘拿了。”
慕时从袖中掏出一只药瓶, 下一刻却被孟弋江拿起一把扔回他怀里, “拿起你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孟师兄,你一人置气也就罢了,何苦拿顾姑娘的性命开玩笑呢?”
“你们害得她还不够吗?”孟弋江像是被突然戳中了痛处,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砍向他,“给我滚!我再说一遍!”
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了眼球,只要持剑之人再刺进一寸,眼前便会顷刻见血,可这人跟他师尊一样,面色不动不说,那一副怜悯众生惺惺作态的样子更是令人作呕。
“我有事要说。”慕时平心静气地伸出指尖推开了剑刃,紫府内殿没有佩剑的规矩,但自上次顾妤出了意外后,孟弋江便时时将佩剑带在身侧,不为杀人,只为护人。
“是事关你兄长之事。”
他说话把持着分寸,总能准确无误地刺进孟弋江要害,见少年神情稍有动容,慕时接着道:“你几月前曾下过一次山回过一次孟家,但是孟家已经没了,包括那个……不像你二哥的二哥。”
“你怎么知道这些?”孟弋江看着他眯起了眼,这件事除了他、顾妤和晏师兄外,就只有绿背知道了。
但是小师妹生性单纯,有些事说了就忘了,若说她跟旁人通风报信,他不信不说,晏师兄怕是更不会信。
更何况不是早就证实了么?
那人是师爹。
握着剑柄的手指不断收紧,孟弋江沉声看他,“你又想做什么?”
“有人想见你。”慕时从袖中掏出一只做工精致的荷包递给他,“这是什么,你很清楚吧?”
当年孟氏去普陀庙求取的平安符,他们兄弟三人一人一只,他虽常年身在紫府,但母亲和二嫂也会偶尔托人带些东西上山慰问他,当然这符也只有大哥和他有,二哥因为常年和母亲关系紧张,所以一直没有交到他手中,至死也没有。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孟弋江眼珠微颤,一把抢了过来。
“前不久有位游方大师替人超度之时曾无意在荒野孤坟中遇见一只孤魂野鬼,那鬼无身无墓无处可去,大师见他可怜便想要替他超度,谁知那鬼是冤死鬼,难入轮回,戾气甚重,大师修为有限,便只能将其封入这符中。”
慕时见他神情难掩激动,便知道孟弋江果然被戳中了要害,笑了笑继续道:“所幸我师尊曾经与这大师有过交情,那大师想起我师尊,便亲自上山将这平安符交予他,望其镇压或超度。”
“……”
眼角微红,孟弋江早已理智全无,只能死死盯着他,“既然是真的,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要问你了。”慕时一脸诚挚,“孟师兄。”
“……”
沉寂良久,孟弋江捧着那只荷包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可荷包下气息微弱,他能感觉到触动,却无法共情,“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了肉.体,自然会如此。”
慕时看他片刻,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孟师兄自幼被送入紫府,虽然身边有师尊师兄以及师妹,可尘世寰寰,却举目无亲,不过还是孤身一人,无血亲相伴,这样也很难过吧……”
话及此处,他将小药瓶再次放回了案桌上,微微垂首朝着孟弋江行了一礼,“孟师兄,我此行两事已交代完毕,慕时就此告辞。”
“怎么救他。”
脚下的步子不过逾出两尺,身后孟弋江语气极其凝重地道:“怎么把我二哥救活过来。”
手指轻扣着腰间束带,慕时轻轻颌首,“若要人死而复生,自然是要先让他魂归原位。”
不过半个时辰左右,隧道尽头的厮杀声已近死寂,而在石室中的每个人心情却都不怎么平静。
萧景千身上负伤过多,已经率先撑不住晕了过去,剩下元棠棣和赵画琸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业已入定,一个却焦头烂额。
“师兄。”元棠棣怕他失去意识,伸手握住他腕骨一遍遍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不敢再轻易去渡灵力,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平生学了一身本事如今却毫无用处,竟不知是怪世事太无常还是他太没用。
衣袍一角忽然被掀动,元棠棣回过神来,就见腾蛇不知何时伸来蛇尾戳了戳他,口吐人言道:“仙君,有人来了。”
元棠棣回过神来,再凝神细听果然发现周遭有什么细微的摩擦声响起,下一刻西北一角的石墙忽然被人推开,元棠棣目光一凝,几乎是准备出手,那推墙而入的人先是一愣,接着扑了过来,“师尊?是你么?”
视线内的人果然是晏伐北无疑,只是不待他出声,那人已经率先扑过来将他一把抱住,元棠棣愣了愣,半晌才缓过神来拍了拍他后背。
晏伐北除了绿背,一向很少肯对人这么亲近,更遑论在他面前有过半分逾矩,现下露出这副受惊的样子,想来也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好了好了,有我在呢,不怕。”
他语气少见的这么温柔,以至于晏伐北埋进他颈项里好久才敢抬头看他,脸颊上似有若无的飘着一抹薄晕,元棠棣看着他诧异道:“怎么只有你一人?那小少爷呢?”
晏伐北这才想起来,慌乱到连语气也急促了起来,“顾西征他……他不见了,我方才与他走进一间石室本想寻找出路,谁曾想那石室里全是泥水,他和顾临刚一进去就迅速沉了下去,我,我被他们合力推了上来,方才又听见这边传来打斗声,就,摸到了这里来。”
他说的急促,虽然语无伦次的,但元棠棣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意思,正要出声,晏伐北余光却放到了赵画琸身上,他先是一愣,接着看到那手腕上已经生了毒疮的地方,忙要凑过去。
元棠棣怕他也沾了蝙蝠血,刚要拉住人,后者就已经掀开衣袖露出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伤口,仿佛也不知道疼痛似的,用指尖戳进伤口里,硬生生让伤口重新见了血。
“你做什么?”
他伸手有些埋怨地拉住晏伐北,后者朝他笑了笑,“师尊忘了我的血也是有用处的么?”
说着他将几滴鲜血尽数滴在赵画琸的伤口上,过了一会儿,那里的毒疮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失愈合。
“师兄?”
元棠棣目露喜色,随即有些心疼地看向晏伐北,他知道晏伐北会这样做八成是和小少爷他们也遇到了蝙蝠群,替他轻轻抚去胳膊上的伤口,嘱咐道:“以后不能随便割血,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就有麻烦了。”
“我没有,这次只是个意外,师尊不用担心。”
他迅速掩好衣袖,一转头正好见赵画琸转醒,面色一喜,刚要出声,下一刻眼前的人却突然出手如风一把扼住他脖子往后掼去。
变故太快,元棠棣一时没反应过来,赵画琸下手也没了轻重,掐的晏伐北一口气几乎没提上来。
他脸上神色诡异,眼底晕着一抹淡淡的猩红色,元棠棣知晓他现在八成是被篡夺了心神又出现走火入魔的征兆,不敢过于轻举妄动,以免酿成后患无可挽回。
只是看晏伐北快要被掐断喉骨的样子,心底一急,他方要抬手出招,赵画琸像是发觉到什么,一把扼住人捆到身前来,眯起眼睛盯着他道:“你想伤我?”
“……”元棠棣收回了手,看着他劝慰道:“师兄,别闹了,你看清楚我是谁?”
“别闹?”他咂了砸唇,好似觉得很有趣似的,近在咫尺的乌檀木香气却轻易撩动着鼻尖,手指却已经在晏伐北颈子上掐出一道红痕。
元棠棣被他掐过,自然知道会有多难受,他上前了几步,目光微漾道:“师兄,要不我把我给你,你放了他吧。”
“你?”赵画琸盯着他,眉眼微挑,“给我?”说着他又垂下眼睫,似是喃喃了一句什么,接着抬起眸来,看着他道:“那好,你自己把灵根废了吧。”
“……”
他话一说完,在场的两人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晏伐北更是挣扎道:“师尊,你别……”
赵画琸一指手按上他颈脉,顷刻间便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元棠棣更是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师兄……你这话是真的?”
“对啊,千真万确。”赵画琸看着他舔了舔唇角,眸中暗光流转,“把灵根废了,你就会听话了。”
“我如果废了灵根,你就会回来了么?”
元棠棣目光怔怔地看着他,随即伸出一指按上腕左骨,只要他轻轻一掰,这里的灵气就会彻底闭塞,余下再把内丹摧毁,就是彻底的一个废人。
“对。”赵画琸看着他毫不犹豫地颔首。
下一刻,他果然如愿地听到一声闷响,只是却不是灵根废掉的声音,而是后颈被人打晕的声音。
赵画琸眉头一皱,眼底的猩红迅速消失,接着手指一松直接往前栽倒了去,元棠棣一愣,抬起头来正好和一只硕大的蛇头交汇视线。
“完了完了,这下怕是要被炖成蛇羹了。”腾蛇吐了吐蛇信,两只灯笼般巨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它扭动着身子慢吞吞地绕到了元棠棣身后,抬起一截细小的蛇尾轻轻挽住他胳膊,“仙君,我都这么忠心叛主了,你以后一定得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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