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手静立没多久, 身侧便响起一丝细微的“咔擦”声, 赵画琸回头,这才发现离他最近的一座石人脸上已经出现了蛛网一样繁复的痕迹。
他心有疑惑的看了看, 随即伸出指尖轻轻顺着那痕迹摩挲,未曾想竟然徒手抹掉了一块泥浆, 泥浆之下正好露出块人皮一样的东西。
来时他曾听元棠棣说过,这密江城家主有每逢十五便会在城中举行阎浮檀金会的俗例,这阎浮檀金色泽赤黄, 乃此中之贵, 又意欲佛祖,代表着万世普渡,敬仰尊贵以及教化。
邢氏如今这般作风,他是看不出来有半分对佛门的敬意, 唯独这古怪的习俗, 仙斋, 尊神,以及如今这肖像真人的石人。
他细看之下,便发现其实这些肖像老百姓模样的石人,有男有女,且分布到位,成双成对。
而之前在仙斋之中, 还有他和元棠棣遇到的那具专靠吸取前来参拜的年轻男女身上的经气, 来助以己身的尊神, 以及云也重说过的那番话。
刚来到这里时, 他们都以为这里只是单纯的泥俑陪葬坑,可联想到曾经来仙斋之中参拜尊神的年轻男女数不胜数,还有这指尖下几近真实的触感……
密江城盛产美酒,几乎男女老少都有喝酒的习惯,若是那些打算参拜仙斋的年轻男女也跟他和元棠棣一样碰巧喝了酒摊上的酒,再来到这仙斋之中参加所谓的阎浮檀金大会,继而遇见这具能惑人心神的尊神。
那么假如因此被吸食了精气,那些人能存活下来的机率等于多少?
答案几乎没有。
那么那些无法存活下来的人将会被藏在哪里?
他回头环顾了一眼四周数不清的石人,心头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手指转瞬间更是如同触了电一般被他猛地收回,然而下一刻那石人脸上所有泥块尽数掉落,一张惨白的面孔直接狰狞而出!黑漆漆的眼眶散发着刻骨的森冷,复活的石人猛地朝他伸手抓去尖叫出声!
“都快离开!”
赵画琸提醒出声的那一刹那,众人早就齐齐跟着回头,与此同时,巨大的墓葬坑里所有的石人纷纷耸动起来,他提起一脚猛地将那复活的石人踹倒在地,抽出力气将周围快速清理出一条道来,元棠棣也紧跟着反应迅速的捞着刚救出来的人往坑外抛。
“师尊!”
晏伐北眼疾手快地将顾西征接住一跃而出了墓葬坑,剩下的几人也都紧跟着逃了出来,只是那石人纷纷嘶叫着乌泱泱一片往坑外爬,元棠棣不等回身应答,很快甩手一道灵光将那些石人再次纷纷赶了回去。
然而那些石人早已死去成了没有意识的尸体,伤不了砍不死,无穷无尽。
“听话,退回去,越远越好。”
局势混乱之下他朝着一旁的腾蛇使了个眼色,后者眨眼间就已经十分听话地拖着晏伐北三人往后撤去。
而一路上嘴都没怎么停过的严四韶也不得不动手加入石人围堵攻击的局面之中,以防自己指不定哪一会儿就会死于非命。
“妈的,这什么玩意儿!”
“活死人或者药人。”
身旁,赵画琸不知何时到了这里来,他面色不动的抬眉瞥了一眼一旁的钟隐,严四韶反应过来,吐沫星子直飞道:“这些玩意儿算什么东西,能跟他比?”
剩下的他并没有再听到任何回复,只是见那身紫衣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接着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数道银光自乌泱泱的石人中冲破了出来,化为飞梭在墓葬坑周围设下数道结界!
“都住手,直接撤!”
余光撞见师兄陷入了坑内,元棠棣瞳孔一颤,见状立马飞身直下,纵身跃入坑内将他一把拉了出来。
“怎么样了?”
“还好,应该没人受伤。”
赵画琸闻言轻轻颌首,元棠棣这才扶着他寻了个地方坐下,众人此时都远离了坑内,唯有那结界之内的石人张牙舞爪地扭动着四肢企图爬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唯有目光紧盯着他毫无血色的唇角,有些嗔怪道:“师兄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跳下去了,你就不怕被伤着么?”
“又死不了,怕什么。”
“师兄!”
见元棠棣听了表情反而更加凝重起来,赵画琸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手背,以示安慰道:“好了不说了。”
话毕他转头又看向一旁安神静坐的萧景千道:“这结界撑不了多久,得劳烦萧仙君赶紧想想办法。”
此时对方正好睁开眼来,神色幽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低级药尸,不会对生命造成威胁。”
“你认真的?”赵画琸手腕费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虽然确实无法造成威胁,可这一窝就足够把萧仙君踩成肉泥了。”
“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严四韶简直服了他们这群人了,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揪住萧景千领襟,将人直接提了起来,恶狠狠道:“我给你三秒钟,说不出来解决办法就丢你下去喂尸!”
“你即便把我扔下去,你们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萧景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把将他推开,晃了晃身子朝着元棠棣拘了一礼道:“前辈,其实现在还有个很简单的方法。”
元棠棣看向他,“你说。”
萧景千:“把陵墓炸了。”
严四韶:“你这说了没说,有什么区别?”
萧景千:“我的意思是,把这陪葬坑炸了,我说过这里有通往城外北出林有沼泽的地方。”
周身沉寂良久,赵画琸才终于出声,看着他的眼里也漫上一丝笑意,“你绕了一圈,不就是想知道开天斧是真是假么?”
萧景千也毫不避讳地回看着他。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满足你一下了。”
与此同时,密江城外。
尚在四更的天色依旧昏沉沉的,然而这城外往北三十里的地方却人群密集,布满形色各异的人们。
按照先前邢戮的指令来讲,再过个一时五刻,那魔头必定会从此处沼泽地里逃出来,届时他们只需增派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以待将这魔头一网打尽。
可转眼间等了许久,待到东方已见鱼肚白,却分毫未见那沼泽地里有什么动静,更有甚者不耐烦了,准备动身前去瞧瞧。
“这什么意思?还出不出来了?”
被拉住的那修士一脸不耐烦,为首的老道忍不住道:“道友急什么,既然已经守株待兔,我们便不怕他不出来,难不成还怕他待个一两年不成?”
“我还真就怕他在这里待着不肯出来,让我们瞎等一气!”
“那你说能怎么办,冲进去?别开玩笑了,八成那魔头就是等着我们冲进去,想趁机反杀我们呢?”
“行了行了,没完没了还,都吵吵什么呢!”
“要你管得着!我说几句怎么了,我还说不得了?”
几句话没谈成,在场众人各执一词很快又吵了起来,只是没等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讥诮声,“不如这样,我建议你们想下去的直接下去,不想下去的原地继续等怎么样?”
众人闻言一愣,转过身来正好看见不远处树林阴影下立着的一道身影,那身影看着极为高大俊挺,一身蟹壳青的长袍正随风轻轻动摇。
“你是何人?”
有人拔剑警惕地看向那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而树下那人只是微微一笑,一指捋过肩头半束的长发,容颜秾丽,极为俊美,神色在半边天光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十分诡异。
“他,他,他好像……”
“像谁你他妈倒是快说啊!”
“像魔,魔君,是步云微!!”
“……”
一个小道士磕磕巴巴说完,众人先是一脸惊愕地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接着才发出不可置信地抽气声,“是他?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怎么?”步云微闻言朝前走了一步,一身寒意沉冷,眉眼更是阴鸷,“本君可没听说过这人间还有歧视魔族中人的规矩。”
“谁,谁歧视了。”小道士哆哆嗦嗦看着他后退,“我,我们只是怕你而已。”
“怕我?”步云微听了,眉头微松,勾唇露出一丝笑意,“怕我就更不应该了,本君又不杀人。”
说着他猛地抬手,本就战战兢兢的众人这时更是吓得一抖,虽然他们都没见过现任魔君,但也多少从长辈嘴中听闻过此人的事迹。
一个被流放在地狱里的魔鬼,连自己的血亲都能碾成碎尸的怪物,他是不杀人,但偏偏喜欢折磨人。
人群之中不知谁忽然惨叫了一声,这下所有人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连作鸟兽状四散奔逃。
“真是群废物。”
待到所有人都跑干净的差不多了,树林后忽然走出来一人,一手抱剑极为嫌弃地道:“亏他们还自诩正道之人,我看就是群废物草包,这还没动手呢,一个个跟窜天猴似的,跑得倒快!”
“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魔君威名远扬惮赫千里么?”
站在原地的那人勾唇笑了笑,片刻后禁锢身形的法术逐渐消散,唯余紫衣连袂迎风翩跹。
严四韶有些新奇地看他,“诶,我倒奇了怪了,你们都真不愧是叔侄俩,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意思啊,你这副样子倒也学的有模有样的。”
赵画琸懒得理他,只是垂下眼睫,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我不是他,跟你们魔族也没关系。”
“那你之前总想着进魔宫做什么?”严四韶歪头看他,忽然伸手一把圈住他肩膀,拿剑柄戳了戳他胸口,“别告诉我,你不想回去,抢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我是这样想过。”但不是因为云也重的关系。
“那不就结了,你若想回去,我可以助你一把!”
“助我?”
赵画琸偏头看他,眼底黑沉沉的像是碎星散落的夜空,“你别告诉我又是因为银燕筝的吩咐。”
“唉,好歹我们也是故人,你这么见外干什么?”
“见外?”赵画琸眯眼,“故人?”
见严四韶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他才慢慢道:“你知道我这人对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严四韶嗤道:“元棠棣呢?”
赵画琸面无表情,“他例外。”
严四韶:“……”
“你若不说,那我走了。”
说罢,他刚一转身,身后便出现一人,一身黑衣森冷无常,钟隐面色冷硬的对他比划,“主人说了,你不能走。”
“他说不能就不能?”赵画琸挑眉,神色却倏然一沉,接着飞身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向钟隐,下一刻严四韶也紧跟着自他身后飞速扭转自身前,一剑划上他颈侧,一手将钟隐横推出去了三尺!
严四韶面色更是少见的凝重,“我有话要说,但是你决计不会听。”
赵画琸却屈指弹了弹近在咫尺的刀刃,毫不在意道:“所以呢?我不听,你打算来硬的?”
“……”
“那动手吧,还等什么?”
“……”
“怎么了,让你说你不说,让你动手你也不动手,刑主不知道时间等于生命,对我来说极其珍贵么?”
下一秒,他眼底一沉,寒意凌厉,“让开!”
严四韶见状却也不躲,等到赵画琸那一掌劈上他肩头,他唇角动了动,洇了一口血后才终于哑声道:“你他妈还真动手啊?”
他抬手一指捋过衣袖,面色阴沉地看着严四韶,“从你来找我时,我就觉得万分不对劲,堂堂刑主即便再闲也不会无聊到跑来相助于一个似敌非友的人,更何况你不是喜欢银姑娘么?她为步云微所不容,你就那么放心的留她一个人在魔宫?”
严四韶正色,“你怎么就不知道是我把她藏……”
“她若是真安好,你就不会来找我反而去陪她了。”他神情悠然地走向他,缓缓道:“让我猜猜看,你此番前来,是不是受制于步云微?”
见严四韶神色松动,他心下会意,“那看来银姑娘也是在他手中了。”
话及此处,他眉心一凝,“步云微让你来干什么?”
“他要你回魔族。”
“回?”赵画琸诧异,“回魔族干什么?他还惦念着上次我淹了他老巢的仇,打算伺机向我报复吧?可他竟然派你来?这未免也太……”
说到一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扯了扯,忽然怒极反笑道:“难怪,难怪之前从密室里逃出来后,你不跟着他们一起率先离开,反倒非要随我留下来好支走那些道士……声东击西,魔族刑主,你倒是好得很!”
他怒极地剜了严四韶一眼,倏然化为一道银光自原地消散,而此时东方天色也早已大白。
一路计量着元棠棣他们抄小路最近会往哪里走,一路快速朝目的地奔去。
待到进入最近的一处山峦之中,赵画琸提步迈入林中,没有意料之中的腥风血雨和刀枪兵戈之声,迎面而来的清风拂袖,流水一般淌过林间翠色,唯余树林间风声簌簌,宛如云霞层林尽染的小山坳间倒是显得格外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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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鸽了两天,这两天事情比较集中,我也不会说我是因为拖延症才鸽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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