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幕色一重盖过一重。
往日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的小城在经历过几次灾荒瘟疫洗礼过后,也变得破败不堪了起来。
一道夜风划过,飘浮在街角的薄雾眨眼间又消散于无,紫色衣袂缓缓飘落,赵画琸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紧闭的乌漆大门,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胳膊。
怀中的少女似乎还沉溺在什么幻想之中,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开。
“到了。”
嘴唇翕动,他目光下垂,随即伸手一展,少女反应灵敏的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神色依稀有些恋恋不舍。
“这儿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目光落在乌漆大门上的牌匾,只是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主人家刻意没有留字,那牌匾上一片空白,只有经过风吹雨打过后留下的垢痕。
少女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向眼前的门庭时却吓了一跳。
“天哪,这,这是孟家?”
印象中的孟家门庭阔绰光鲜亮丽,顾家和孟家一向是世交,小时候她来孟家玩时依然十分清晰的记得这府庭门前坐落着两只石狮子,可看如今石狮子不翼而飞,这荒凉颓败的样子,哪里与儿时的记忆有半分相似之处?
“孟家?”
赵画琸看向眼前的门庭眉心紧蹙,他移步上前,扬袖一挥,两扇乌漆大门豁地朝两旁打开。
扑面而来一阵粉尘,他定睛望去,只见门内黑洞洞的辨不清事物,湿冷的夜风卷过,带出一股潮霉味儿,阴森诡异,仿佛一张吃人的巨口。
“这,还是别进去了吧。”
少女有些胆怯的后退了几步,想要拽住他衣袖,赵画琸却连分毫犹豫也没有,脚一抬直接走了进去。
他身形极快,不过一会儿便迅速穿过几道花墙和门廊,将孟府前院的格局仔仔细细摸了个大概。
院内虽一片漆黑,可不远处的零星灯火依稀能让他看清眼前内容,况且他本身有修为傍身,这点儿黑暗对他来讲不值一提。
颈上滑过一丝冰凉,小蛇附在他耳畔道:“你不管那小姑娘了啊?”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听声音似乎正是那少女发出的。
赵画琸当即脚底生风,直接飞了出去,谁知走到半路,眼底晃过几幢人影,他神色一滞,偏转过头去,就看见花木扶疏下透出几点温暖的烛光。
那颜色过于分明,在黑暗中极度刺激人的感官,赵画琸脚下一转,抬步朝着那透着烛光的屋子走去。
黑暗中,不知名的气息与薄雾丝丝缕缕的缠绕着破败的门庭攀附向上,须臾过后,斑驳的墙皮被猩红的朱漆覆盖,枯枝落叶正在一步步恢复着生机。
而院外方才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下来。
他抬步走近,精致的绮户内被烛影晃过几道人影,神色隐隐生出一丝疑惑,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心智,他手一推,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屋子的格局陈设很新,装饰古朴典雅,他扫视了一圈后视线定格在一旁的床榻上。
那是一对男女,男人神色憔悴的躺在床榻上,眉目观之与孟罗春有四五分相似,想来应该就是孟罗春的嫡亲兄长孟惜文。
而床榻边尽心喂他吃药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孟罗春的夫人,徐氏。
两人言语交谈间充满关怀亲切,丝毫不像外界传言那般是一对奸夫淫.妇,在孟罗春死后,生性浪荡的孟惜文与寂寞难耐的徐氏勾搭成奸。
这画面不知怎的有些刺眼,赵画琸怔怔看着,一时有些出神,屋内的两人也像是丝毫没发觉出来他一般,耳鬓厮磨深情款款,好像他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插足者。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哐当”声,惊慌失措的丫鬟大叫了一声,手中的水盆砸翻在地,赵画琸猛然回神。
“老,老爷……”
她一声大叫瞬间引起屋内两人一阵寒颤,徐氏转过头来,待看清门口一身紫袍广袖,面色阴翳的人后,登时惊的快要晕死过去。
“你,你……”
“罗春,你听我解释!”
孟惜文神色一紧,连忙将晕倒的徐氏堪堪扶住,可眼下这气氛着实骇人,他又松开手想推开徐氏,徐氏此时吓得浑身无力,他的手甫一松开,徐氏眼看着便要栽倒下去,孟惜文只得又将人连忙扶住。
这样一来二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站在门口的人将这景象真真切切的看进眼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够了!”
这话说完,屋内两人吓得不知所措,可赵画琸却比他们更加迷惑。
这……他的身体为什么不受掌控了?
不,这不是他的身体,是孟罗春的。
就像是神识高悬于空中,看着这具本该受他掌控的身体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
‘孟罗春’忽然疾步行至床榻前,怒骂出声:“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竟敢背着我私底下与我兄长苟合,看我不打死你!”
他说着,扬手一巴掌便要打向徐氏,徐氏吓得连连朝后退去,眼看就要栽倒进孟惜文的怀里,那只扇下她的手却硬生生在半空中止住。
赵画琸面色僵硬地掰着自己的胳膊压下身侧,对面二人看着他露出一脸诧异。
说实话,他也觉得很诧异,在外人看来明明应该是徐氏在自己丈夫死后和孟惜文勾搭成奸,孟罗春才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可谁又知道,这内情绝非这么简单。
这么说,这孟罗春倒是个恶人了?
不过,诧异也仅仅只这一瞬,赵画琸很快恢复常色打算离开这里,他方才制止住打人的动作并非他不忍心,而是他对于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纠纷根本就没兴趣。
只是管的住手,未必就管的住嘴,下一刻他就听见自己的声音破口大骂道:“你个混账,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再跟这贱人见面,信不信我把你另一条腿打断!”
赵画琸原地扶额,孟惜文却神情凄楚道:“我本就两腿俱残,你还能如何?”
“那我就废了你!”
说着,他抬掌便要朝着孟惜文天灵盖劈下,赵画琸刚要出手制止,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嚎丧声,接着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身影冲到了他的面前,两只枯树皮一样的手拽着他衣领哭喊道:“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孙儿命来,你还我孙儿命来……”
眼前的妇人身形枯瘦,苍颜垂泪,正是徐氏的婆婆。
眼见得‘孟罗春’一掌将要劈过去,徐氏惊的连忙从床榻上跌落下来,方才还要吓死过去的女人,这时候竟敢大着胆子挡在自己婆婆面前。
赵画琸此时被耳边的嚎哭声吵的头疼欲裂,他猛地撤回手偏转了方向朝着那婆媳侧面打去,顿时一阵银光跟泻了闸的洪水似的,在屋里炸出一连串的巨响,等到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半边屋子都已经塌掉了,夜间的冷风呼呼地朝着屋内海潮般卷入。
婆媳二人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吓晕过去,反倒是笔直地站在赵画琸对面,脸上的神情木然而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滚。”
他喉咙里迸出一声极低的压抑,只觉得结丹之处像是有一股火流般烧的他肺腑疼痛难言。
赵画琸收回手便要离开这里,然而那婆媳二人突然像是红了眼的兔子,一左一右纠缠上来不欲放他离开。
他素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当即手腕生力便将那婆媳倒退着三四尺的距离推的跌坐在了地上。
“仙君,小心!”
盘襟在他身上的小蛇蓦地惊叫道,随即一个略带蹒跚的人影猛地扑上赵画琸后背。
他心下早有准备,反腾出右手毫不费力的一把拧上孟惜文的脖子,转身看着他青白的脸色乜了眼。
“你不是残废?”
孟惜文双手死死握着他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神情充满痛苦,目眦欲裂:“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掐着孟惜文颈间的手指带了点凉意,接着他瞳孔还未来得及放大,一阵刻骨的寒意忽然漫卷了他整只手臂,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手上凝聚了一层厚重的冰。
与此同时,身后被推倒的两人又再次纠缠了上来,赵画琸神色一凝,试图震碎被冻住的手臂,然而孟惜文怎么会给他留有这个机会,握着他的手臂硬生生掰着连带身体一起撞进他怀里。
下一刻那刺骨的寒意活生生戳进他心口,赵画琸低下头去,就看见一只儿臂粗的棱形冰柱捅穿了他的心脏。
孟惜文早已不见了人影,耳边的风声也逐渐消弥了下来。
赵画琸伸出手指握上那只冰凌,感觉体内有丝丝缕缕的热意和血液顺着被打开的创口染红了紫色的衣袍。
“仙,仙君……”
小蛇似乎是傻了眼,心急火燎的在他耳边吐着蛇信,赵画琸却没什么表情,仅仅手握着那块捅进心口的冰跪坐了下来。
脸上犹如贴上了一层薄霜,连带睫毛上也滚落了几点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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