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终于醒了!”
趴在床头的少年一见他醒来便迫不及待的朝他扑了过来。
赵画琸向来不喜被人亲近,独居二十多年也没有跟人睡一张床的习惯,反应过来后刚准备将人推开,少年早就先他一步松开了怀抱。
年轻而稚嫩的脸上带着喜悦之情。
尤其是那双眉眼,和孟罗春很像。
“……孟弋江?”
“孟罗春的三弟。”小蛇见他终于清醒,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孟弋江五年前就拜入紫府门下,比孟罗春小十岁。”
赵画琸眉尖微挑,心下会意。
“哎,我说你可悠着点儿,千万别让人发现了身份。”
小蛇瞅见他那副模样心下一阵不安,担心赵画琸本性难移原形毕露。
指尖轻轻捏住小蛇扁圆的脑袋瓜子,赵画琸皮笑肉不笑的将它塞进了衣袖里,“你下山来做什么?”
孟罗春和前世身死的他年纪相仿,恰巧的是两人性格也相差无几,看在旁人眼里都是一样的嘴毒脾气差,一对招子里寒光四溢,盯着人笑的时候活像是在凌迟对方。
唯一不同的是孟罗春名声差,比较风流。
虽然赵画琸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我听说家里出了事,所以……”
孟弋江性子生的温吞,对谁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赵画琸瞧他一时有些支吾难言便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自然是孟罗春身死之事。
只可惜这个消息已经两年过去,孟弋江现在才回来,恐怕原身都已经往身极乐投入轮回了。
“是谁告诉你的?”
“是师叔祖转告师尊,我才知道的。”
“师尊?”
赵画琸蹙了眉心,心中便想起他师尊清衍当年座下也就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他,另一个自然就是元棠棣,清衍坐上紫府府君之位后不久,他便因为被四境州讨檄之事不幸身殒,而清衍中途若是没有收别的弟子,如今紫府这一脉传承到现在,想来孟弋江口中的师尊应该就是……
门外紧接着传来一阵摔砸声,径直打断了赵画琸的思绪 ,间或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动静之大倒像是刻意说给某个人听的。
“发生了什么?”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意有所指,孟弋江一听神色局促道:“哥,阿娘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都是些气话……”
“气话才是她想说的心里话,不是么?”
赵画琸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掀开被褥翻身下了床榻,孟罗春此人在西陵城里是出了名的恶霸,除了一副皮相上佳和家世优渥外,全身上下简直一无是处。
都传此人霸道至极又涎爱美色,曾有过在大街上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不雅之举,至此在他死后,自己的夫人徐氏和大哥孟惜文勾搭在一起,两人反倒成了天作之合。
可依照他先前所见的那场幻想,事实好像又有些不对。
“你晕倒后没多久,这憨孩儿就闯了进来,紧接着这宅子的格局就变了,你说这儿该不会是座鬼宅吧?”
小蛇耐不住顺着他衣袖往上爬,赵画琸同时推开门,看着迎面的天光眯了眼,“鬼?你看那女人生龙活虎的样子像是被榨干了阳气游移在这里的鬼吗?”
“……”
院中的女人衣着打扮光鲜亮丽,一头珠翠随着动作起伏亮晶晶的闪耀着,身旁接连跪了七八个小厮和丫鬟。
其中一个倒是格外不同,虽然衣着朴素无华,可那截埋在藕荷色交衽下的颈子却显得十分的修长优美,像是不经意间触及赵画琸的视线,须臾一愣,又怯生生的低下了头。
那站在院中破口大骂的女人正是孟家的主母,孟家三兄弟的亲生母亲。
对,没错,亲生的。
可如今看这个态度,孟罗春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平白无故捡来的。
老大孟惜文身患残疾需要处处照料,老三孟弋江拜学紫府前途无限,唯独这个老二……
不学无术玩物丧志。
如此这般不讨人喜欢也就罢了,可也不至于被自己亲娘这样厌恶如敝履。
莫不是哪里出了纰漏?
赵画琸心下思量着,那女人便朝他走了过来不远不近的站着,刚好一尺。
“你如今又回来做什么?”
“这是孟府。”
“你什么意思?”
“这宅子的主人姓孟,我不回来,母亲觉得我该去哪儿呢?”
“……”
孟氏来来回回扫量了他几眼,心中似乎是压着话想说,可吞吐几许也没能出口,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悻悻然离去。
孟家老爷在孟罗春成婚前便因病去世撒手人寰,而今家中的顶梁柱唯独孟罗春一人,是以这地契财物连同府中的丫鬟小厮便一同留给了孟罗春。
至于这孟家的男女老少自然也由他一人当家做主,里外帮忙打点照看着。
见自己的婆婆离开后,徐氏适才唯唯诺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碎步走到赵画琸面前,唇红齿白的样子分外秀美,亦是分外的低眉顺眼。
“母亲性子向来刚烈,夫郎勿要生气。
“你似乎比我还懂她。”嘴角的笑意没能藏住,赵画琸挑眉,“见我这般突如其来的回来,就不觉得意外?”
“夫郎能回来,我亦是欣喜至极。”徐氏谦卑的低着头道:“妾身常听城南的老道言世间有起死回生之说,夫郎生来俊俏出采,气运不凡,这般能安全无虞的返还,想必是天佑福泽,心幸所至。”
“气运不凡?天佑福泽?”
赵画琸咀嚼着这八个字,似乎是觉得有些意思,徐氏却低着头走到他面前,纤如葱根的细指探向他胸口,指尖细细描摹着他胸前衣料上匝开了一道口子的绣纹。
这是先前他被那冰柱刺穿心口留下的痕迹,他如今尚能借尸还魂,这点小伤对于他来讲自然只是皮肉伤,微不足道。
只是徐氏那动作举止过于亲昵,一时之间,看的小蛇一个激灵忍不住缩起了脑袋。
“夫郎的紫袍怎生破了个口子?不如先置换下来,妾身替你……”
“不必了。”赵画琸朝后退了一步,亲疏有别的躲开了她的手,眼里笑意逐渐阑珊,“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
我说你什么臭毛病啊真是,这儿不许摸那儿不许碰的,那徐氏可是你……”
赵画琸除去外袍的衣服动作一顿,一双眉眼打斜了看它,“你若是不会说话,我就替你拔了那两颗没用的獠牙。”
“啊呸呸呸,不是你,是孟罗春总行了吧。”小蛇把自己缠在烛台上龟缩成一圈,“我说你好歹用了人家的壳子,必要的形象什么的还是得维持一下吧?这要是引人注意了那可就不好了。”
“维持什么?”他随手一抛,将手中的紫袍扔在了一旁的屏风上,修长柔韧的身躯往床榻上一倚,“学他处处留情强抢民女?”
小蛇:“……”
赵画琸冷笑,“姓孟的不是好人,这孟家又待他不善,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两个女人在忌惮着什么吗?”
小蛇:“啥?”
“罢了。”赵画琸突然不想再说,“我累了。”
“……你这人怎么跟雷阵雨似的,说累就累。”小蛇两句抱怨还没说完,却觉得身体陡然被一股力道拽住,一身的鳞片死死的纠缠着烛台不放,终究还是不敌对手败下阵来。
再一睁开眼来,就见近在咫尺的人睁着一双眸眼盯着它。那眼眸深黑,映着烛光像是流淌着一池浅金色光影的溪水,透着股莫名的温热。
赵画琸忽然问道:“你知道蜃么?”
小蛇紧张的缠绕住他手指,闻言抬了抬蛇头道:“……你说的是那只蛇跟雉鸡交.配后产下的蛋?”
“此话怎讲?”
小蛇一听立马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传言这蜃十分稀有,它是由蛇跟雉鸡交.配产下的蛋,再经过天雷击中后推入岩土中破壳生长,历时几百年才能长成蜃……”
“这东西是神兽?”
“倒是有蜃龙的说法。”小蛇一双芝麻绿豆大小的眼睛骨碌了两圈,“你问这做什么?”
赵画琸闭口不语。
他先前出现在紫府的幻境是在遇见那个强占了他身体的怪人才有的,而且那人与他交手时,身上寒气颇重,隔着三尺都能感觉到冷如冰雪般的寒意,他曾刻意试探过,这人身上没有感应到分毫的魔息或妖气,也没有看到有属于这两者之间的任何印记。
想必既非妖也非魔,那么……
南海流波山曾传言有过名叫蜃的神兽,此蜃曾在数万年前成功渡劫化形为龙,留下一只蜃龙的形态被载入史修家的山海记中,只可惜后来此记失佚,具体时间和过往如今已不可考。
赵画琸如今有这么一点印象也全凭了他以前闲来无事喜欢翻看话本子的习惯。
这蜃龙能吞云吐雾凝练蜃气致人成幻,那么为什么偏偏那蜃景是故地紫府,还是比他的记忆还记得那么清晰的过往?
小蛇眼瞅着他一张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不禁揆度这人怕不是脑洞早已突破了天际,又在想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节,忍不住打断了他道:“仙君还是收收心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付这孟家人吧,我瞧着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嗯。”
赵画琸淡淡的应了一身便松开了手指,小蛇自觉从他身上爬开,一个跃起直接飞到了那只烛台上,突然张开血盆小口,一口便将那烛苗吞吃了个殆尽。
屋内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床榻上安安静静睡着的人鼻息忽然变的深重,像是被扼制了呼吸那般艰难,赵画琸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尸僵又发作了,他僵着四肢躺在床上半分也动不得,想努力睁开的眼皮也沉重的好像灌了铅。
小蛇一开始便察觉到逐渐呼吸困难的赵画琸,黑暗里一双蛇眼绿油油的亮着,却没去管他兀自扭着蛇身顺着窗隙爬了出去。
不久,原本只容下一具身体的床榻上忽然多了道身影,那身影纵使是在黑暗里也霜白如雪。
高山上冰雪松针般的气息温良柔和,细细扫落至他颈间。
赵画琸一时没忍住想躲开,那气息却愈发浓厚的灌入他身体里。
腰间紧接着便多了只手,严丝合缝的将两人的身体拉至再也无法更进一步的距离。
窗外木叶扶疏,月影摇合。
一头青丝径直滚落了满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