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鲠在喉

    这几日瞌睡莫名多了些,每日一到入睡时刻便一夜无梦直至天亮,睡醒时身上也莫名轻盈了不少。

    小蛇见他脸色不好,禁不住道:“睡眠好不是挺好的嘛,你从棺材里出来不过几天,上次又受了冲击,会累很正常。”

    赵画琸只是狐疑的看了它一眼,手指触及胸口上那里本该破了个口子如今却完好无损的地方道:“我睡时可有人来过我房中?”

    “没啊。”小蛇一口回绝。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怕那徐氏图谋不轨,半夜跑到你房里轻薄你?”

    “……”

    伸手捻起一颗花生米砸向蛇头,赵画琸懒得再与它置喙,偏头瞧着西窗里打斜落山的余晖,忽然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院子的西南角撬开了几块青砖,用不过半尺的栅栏圈了一块泥地,里面种了些花花草草。

    赵画琸闲极无聊一眼看去,便瞧见那花草有些枯死的样子,这时恰巧徐氏从西厢室走了出来,似乎是没料到赵画琸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张俏脸吓的青白。

    眉眼淡极地扫了一眼西厢室合上的门,赵画琸破天荒的问了一句:“孟惜文吃药了?”

    他们三兄弟住的地方统共就在这一间小院里,与徐氏婆媳二人所居的南院落隔开。

    原本孟罗春是搬离了这里的,在宅子原先孟老爷独居的东厢房住着,只是赵画琸偏偏又选回了这里。

    他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这徐氏一天到晚得给孟惜文送几回药。

    徐氏颔首有些局促的抱着手里只剩下药渣的碗,细声道:“大哥他还病着,大夫说了这药一日三次不可断,所以我来送些。”

    “嗯。”赵画琸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她的举动,徐氏又抬起头来瞧见他俊美的侧脸,道:“这几日外面有些流言蜚语,不知夫郎听说……”

    “这泥地是翻过的?”

    赵画琸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一双眉眼注视着那枯死的花草下有些湿润的泥土,徐氏忙道:“前些日子婆婆想种些茼蒿,只是大哥说了不准,所以便暂先搁置了。”

    赵画琸将视线移开复又道:“那些流言蜚语是什么意思?”

    今日出去游荡了一天,晚些回去的时候孟府正好有两个小厮在门外忙着给灯笼添烛油,瞧见赵画琸回来后一张脸恭恭敬敬地压下,映着暖醺醺的烛光,照的跟纸人一样苍白。

    “老爷。”

    赵画琸也未看他们,径直提脚跨过了门槛,那扇漆黑的大门在他身后阖上,嗅着院中诡异的花香,他却连半分犹豫也没有直接往西厢室走去。

    “夫郎——”

    背后慌慌忙忙跟上来一个身影,像是等候了他许久,随即上前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眼前的女子正是徐氏,平日从容优雅的女人这几日总是格外的心不在焉,尤其是他在的时候。

    “怎么,又来给孟惜文送药?”

    赵画琸一只手负在身后,半勾着唇角,眼里带上了抹不慌不忙的笑意。

    “大哥他方才睡下……”

    “那我去看看他。”

    “夫郎——”

    不待赵画琸超前走去,徐氏便急匆匆地拽着他衣袖,谁知道触手的衣袖忽然化为一道虚无,徐氏再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挂着一条背脊青黑如剑的乌梢小蛇。

    她登时一声惊叫连忙松开了手,身后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徐氏再一回头,方才明明还站在她身前的人已经一脚踹开西厢室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赵画琸一步步走了出来,右臂一振扔下手心里拿着的黄色布绸。

    那是平日里孟惜文总会搭在腿上的布绸,他素来患有腿疾,受不得风寒,因此不论在什么季节,总是习惯性的搭着布绸防风。

    然而赵画琸一早进屋时,就发现所谓的西厢室内根本就没有孟惜文的身影,徐氏这几日端茶倒水的喂药不过是她为了掩人耳目的手法罢了。

    “为何要如此?”

    他仅仅是神色淡然的说了这五个字,徐氏就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般,上前一把跪倒在地将稠布捡起抱在怀中,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却不置一词。

    “你若是不肯交代,那我只好先送你上路了。”赵画琸阴了神色,手心里运起一道稀薄的银光,待要出手时,徐氏才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要问你自己了。”

    赵画琸负手于身后,方才被扔在地上的小蛇悄无声息的顺着他衣摆钻了进去。

    “若不是你自己做贼心虚露出这诸多破绽,我又怎么会知道孟惜文他已经死了?”

    “……”

    “你还记得今日你与我说的谣言一事么?”

    徐氏闭着眼不再作答。

    “我今日听后就出街打听过,这所谓的谣言不过是两年前孟府在一场大火之中毁于一旦,孟惜文也因为腿疾不慎丧命于火海,你这些日子总是时不时吩咐小厮们在门外挂纸灯笼,你可知道那些过路得行人们都在想什么?”

    赵画琸俯低了身子看着她道:“他们都说这府里闹鬼。”

    “……你骗人!”

    徐氏突然对着他大叫出声,眼眶里打转多时的眼泪忽然泪盈于睫,“你骗人,惜文他没有死,惜文他没有死……是你,你才是鬼!孟罗春那个恶魔已经死了,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死了要来报复我们,是你……”

    说着她便要去拽赵画琸的衣摆,他身子倏然腾起轻盈的倒退了一步,一只手却虚握半空将徐氏整个提了起来。

    “你害他性命不说,还妄图谋夺孟家家产,只……”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凭空祭出搅乱了他周身的灵力,赵画琸并未回神去理会,紧接着在他眼皮子底下直接冲出一道人影,风也似的将徐氏一把搂住,往后迅速撤去。

    少年的脾性虽不及身形那般迅疾如风却也当场忍不住放狠了语气,“你究竟是何人,竟假扮于我兄长妄图加害我家人?!”

    他从一早起其实就不太信得过赵画琸,一是一个已经故去两年多的人突然回来,这未免让人觉得过于匪夷所思。二是脾性、行为那些过于细枝末节的举动,一个人再怎么能伪装也逃不过至亲至爱人的眼睛。

    所以他按兵不动这几日悄悄观察赵画琸的一举一动,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看出来这人究竟是想干什么,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人绝对不是他二哥。

    “啧。”说不上烦躁的捏了捏眉心,赵画琸却连解释也懒得给,“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要么听我的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圆润地滚出去。”

    “……”

    见他停顿了许久也没有要出口的意思,小蛇忍不住用尾巴挠了挠他,“二呢?”

    赵画琸:“我杀了你。”

    小蛇:“……”

    不等小蛇劝阻出声,孟弋江就已然扶着徐氏站直了身子,他伸手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一双眸眼如鹰隼般紧盯着赵画琸,一字一句道:“我孟弋江素来谨记师尊教诲从来不与人为难,可今日,你是个例外。”

    言罢,他催动全身的灵流举起长剑朝赵画琸袭去,两侧衣袖翻飞在夜间如同一朵绽开了的紫色优钵罗花。

    真不愧是元棠棣教出来的好徒弟。

    性子真是如出一辙的死板。

    赵画琸嗤之以鼻,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手指仅仅勾了勾便教孟弋江周身灵力逆流倒转,见他神色一变想要摆脱控制,赵画琸倏然足尖一点直接上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何必来此插手。”

    话落,他使了力气往他肩膀上灌注灵力,紧接着便直接将人送了出去,孟弋江虽然平日里勤学苦练,天资灵根在同辈几人中甚是拔萃出众,可毕竟缺少实战经验,更遑论是对上赵画琸这样的老妖怪。

    身体瞬间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般倒飞而出,眼看就要撞上不远处斑驳粗糙的石墙上时,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波动。

    “来了。”

    赵画琸单手负于身后,视线笔直的注视着那空中化形的一人。

    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身子很快被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接住,只是孟弋江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脑中便传来一阵强压逼的他识海紧闭直接晕了过去。

    “你是何人?”

    赵画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带了一丝出乎意料的语气。

    原先那几日他熟睡时总感觉有人来他房中,起先怀疑的是这孟府中的人,可仔细一想又不太对,这孟府早在两年前就毁于一场意外的大火之中,而今这府中出现的这些人物不过是由幻境捏造出来的。

    至于徐氏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素来厌恶孟罗春如猛兽,更不可能主动去亲近他,之前故意在他面前那样装作亲昵,无非还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至此早在猜出这傻小子身份的时候他也怀疑元棠棣来过,虽然这猜测不成立也没什么可信度,却不知道为何,心里的预感总是异样的强烈。

    于是便想着出手送孟弋江一掌,看看元棠棣会不会出来救他的好徒儿。

    “我师弟年纪尚轻不懂是非,还望仙长手下留情。”

    那空中化形的人是一个少年,白袍裹身,姿态修长优雅,臂弯里稳当当地抱着孟弋江,自半空中落地。

    “师弟?”

    赵画琸未去理会他那番话,一双深沉的眸眼定格在少年淖约俊秀的脸庞上,“你叫什么?”

    “紫府抱檀道君座下首徒,晏伐北。”

    “晏伐北……”嘴里喃喃着:“你师尊就是元棠棣?”

    那句应答好似如鲠在喉一般,少年目光坚定不移地注视着他,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矜重的神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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