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
他如同在陈述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那四个字下是承载着沉甸甸的恨意和怨气。
他不可能将那三百年前所遭受的耻辱和痛苦抛诸于脑后,也更加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他自醒来的念头便只有一个。
那便是做一个真正的魔头,杀尽四境州当年与他结怨之人,欲除之而后快!
“仙君,你如此难道就不想想你师尊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小蛇痛心疾首,“清衍可是以慈悲为怀……”
“师尊他若是知道也决不会阻拦我。”
听得他这般坚定不移的语气,小蛇怔了怔。
“因为他是天底下最懂我的人。”
眉梢眼角似乎是带上一抹笑意,赵画琸又恢复往常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
小蛇:“你这样做可想过日后怎么办?若是你没有还魂重生,或许……”
“可惜的是我已经活过来了。”赵画琸打断了它接下来的话,“至于日后怎么办……”
“仙长。”
背后的廊檐下立着一道雪白如鸿影的身躯,一头丹墨青丝流水般被束在头顶结发的木簪之中,留下几绺迎风扫过的长发垂落至腰间。
“此地不宜久留,该走了。”
他出声提醒,看着赵画琸转身,遂提起嘴角的温和笑了笑。
天地间还混沌如一团未来得及化开的浓墨,骤然间却狂风大作,惹得他一对广袖在风中翻飞。
赵画琸眯起双眼同样凝视着他,广袖中的手指却一寸寸地攥紧,直捏的指骨咯嚓作响,小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生怕这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手。
然而一阵巨响騞然轰炸在耳边,天边一大片乌云迅速聚拢,变幻之快令人猝不及防,紧接着巨大的云团在孟府上方散发出摧金裂石般的汹涌气息。
他眉头一皱,注视着突如其来的变天,下一刻廊檐下那道身影已经足尖一点朝他猛地飞了过来。
“轰——”
周围大片的树林在空中发出剧烈的抖动声,簌簌而落下的残枝落叶不一会儿便被狂风席卷到了半空中。
一道毫无征兆的惊雷在赵画琸方才所站的位置落下,劈的青石板砖焦痕断裂,飞溅的碎屑一时之间崩出去老远。
赵画琸再一回神时,已有一只手紧紧地环住他整个人,那道柔韧的身体整个埋在他怀里,白色和紫色的衣袖霎那间交织在一起,天地乍现的变故掀起海潮般的飓风推向他们。
赵画琸反应迅速的一把将人拽住,迎面的气息太过狂乱,他足下踏着狂风往后堪堪而退,身体竭力保持着平衡,以防随时有被掀出去的危险。
“师兄……”
那句残语很快被狂风化为斑驳碎片,元棠棣费力地睁开眼注视着赵画琸紧抿的嘴角,一只手死死拽住他胸前的衣襟,像是个试图寻找庇护的孩童。
直到赵画琸后背撞上一只屋廊间的柱子后才终于停止了滑脱的危险,他禁不住被混乱的气息呛的咳嗽出声,肋骨好像被人平白打了一拳,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的间隙,就发现身上那只手越拽越紧,像是要趁乱把他勒死一样。
元棠棣几乎把整张脸埋进他肩窝里,虽然伪装少年人的身量不算结实厚重,可这么紧箍着人,跟只铁钳似的,这搁谁也顶不住。
忍着一巴掌将人拍飞的冲动,赵画琸不耐烦地道:“……松开。”
“仙长。”那少年一样清脆又有些柔和的声音似乎颤抖着从牙缝间挤出,“……我怕。”
赵画琸:“……”
小蛇:“……”没眼看。
与此同时,似乎是被屋外过于撼天动地的声响惊醒,孟弋江推开门扉刚一走出来就被一阵风沙眯了眼。
迷迷糊糊地想要挡脸,余光里便看见一道身影纠结在自己眼前,他眯着眼睛下意识道:“师兄,你在干……”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劈落在了院内,元棠棣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虽然难得有机会亲近师兄,但是他毕竟还是紫府的道君,这点脸面起码还是要有的。
“仙长,这变故过于诡异,想来是那西南角出了问题。”
元棠棣稳住心神将被狂风分割的支离破碎的语句衔在嘴角,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传入赵画琸耳中。
无心再去顾忌方才这小弟子的失礼行为,赵画琸望向那块不知何时被雷击劈的石土飞溅的泥地上。
那被劈开一道坑的泥地里还隐隐冒着黑烟,微弱的气息不到片刻便很快被卷没在狂风中。
“西南角,卦位坤。”
此位乃家中母位,主管夫妻情感,最忌有阴暗秽物堆积在此,更遑论是一条还未出生便被母亲刻意流掉的死胎。
“杀胎”为五逆罪之一,自古以来夭折的孩子若是不得父母超度或者处理妥当便容易因为怨气而诞生出水圣子,水圣子即是婴灵,此物非三界之内的人神魔,仅靠母亲的元气存活。
徐氏当年不慎将此胎滑落,事后孟惜文又把死胎埋在西南角,明面上是舍不得,暗地里却不慎为孟家埋下祸根。
赵画琸:“这么说孟府上回遭致火灾是因为这水圣子带来的雷击?”
元棠棣:“也不无可能,何况徐氏也已经疯了。”
“什么?”
赵画琸刚一出声,方才那座廊檐下已经风也似的冲出来一个身影,他定睛一看就发现徐氏疯疯癫癫的跑向那雷霆奔袭的院落中,嚎啕大哭着冲向那座被雷劈开的小小坟墓。
“二嫂!”
孟弋江正好听见她的声音,瞳孔触及那道狼狈的身影时一惊,顿时想要冲出去救人,元棠棣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他,怒斥道:“徐氏早已神智不清,这水圣子占据坤位日夜靠吸取她元气存活,极易影响她元神虚弱产生心恙之患,你现在过去已是于事无补!”
“可她是我二嫂啊!”
孟弋江已是急煞了眼,哪里顾得上元棠棣的劝阻。
话音刚落,又一道惊雷飞劈在了徐氏周身,飞溅的石块将女人半边身子瞬间刮的鲜血淋漓,可她却无知无觉的跪倒在地上,手指疯狂的扒着焦黑的泥土,脸上泪水四溢,痛苦的嘶叫着。
“师兄我求求你,你放我过去吧!”
孟弋江看的心如刀绞,他虽然五年前就离开孟家拜入紫府门下,但徐氏却是他那两个兄长当中最疼爱他的人,只可惜他不知道徐氏害死他兄长的真相,现在也依旧把徐氏当做唯一的至亲之人。
然而挣扎也仅仅持续了一瞬,赵画琸一掌落至他肩后,少年的身子挣动不过几下便晕厥了过去,元棠棣将孟弋江一把捞住,打横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赵画琸紧锁着眉头,视线落在那鲜血淋漓却又无助痛哭的徐氏身上。
脸上的神情似痛似怜,又好似无悲无喜。
师兄……
心脏仿佛被揪成一团,他知道赵画琸在想什么,然而不等他出声,耳边却响起那人清凌凌的声音,“徐氏当真难逃一劫?”
元棠棣动了动唇角,浅赭色的瞳孔倒映着受雷击和狂风席卷成一地狼藉的院落,他闭上眼睛,“命数而已。”
两人带着孟弋江迅速冲破笼罩着这座老宅的幻境,及至天明,一道绚烂的晨光划破了天穹的幽蓝,将这座小城镇原本的面貌呈现在了这片天空之下。
孟府还是孟府,只是没了电闪雷鸣和怨气横生,有的只是枝头雀跃的鸟儿啼鸣和风掠绿林的清幽。
破败的窗棂划过一道清风,屋子里还暗的昏沉,孟弋江清醒过来没多久,便被耳边一声啼哭惊的呆了呆。
“阿江,孟家不在了……”
一身鹅黄的少女趴在他床前哭泣,正是之前随赵画琸一起前来的顾妤。
这孟府被人刻意设下的幻境只有惯修灵力的之人能进去,换而言之就是身怀异象而得见异象,寻常的普通人从外看孟府,当然只能看到一座废弃多年的荒宅。
所以顾妤在赵画琸进去的时候没能一同进去,她在外等候不过一夜,就遇见了正好冲破幻境的几人。
“我知道……”
少年白皙的脸蛋上还挂着显而易见的泪痕,顾妤抬起头看他,一双柳眉大眼漾着惹人怜爱的泪光,“那接下来怎么办?孟家没了,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大概只剩师尊了……”说到半路,他抬起头来看向顾妤,“你怎么来这儿了?”
顾妤口吃,她当然不好说自己是坑骗家里人跑过来找他的,虽然顾孟两家是世交,顾妤也认了孟弋江做表哥,其实两家起先是存了结交姻亲的心思。
只是如今孟家没了,这心思大概也不算数了。
孟弋江看她有些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不如你先跟着我吧,我找机会托给顾家消息……”
一时之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顾妤却禁不住红了脸,她悄悄抬起脸来,目光穿过破败的窗棂注视着那廊檐下一道挺拔俊丽的身影,那身紫袍伫立在原地,被清风撩动的衣袍宛如一只紫色蝴蝶,在少女的心尖上翩跹缭绕。
好似芳心早已暗许。
“我,我不走了。”顾妤回过头来,突然站起了身子,“我,我想跟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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