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胡闹!”
望阙殿是紫府三山五殿之首,位居八方水亭之东南,乃巽位正殿。
虽说是紫府道尊清衍的居所,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四位道君用来商议事务的聚首之地。
“南荒凶险异常,你们竟敢一声不吭的就结伴而行,莫不是怕自己还能有命回来?”
说话的人是四君之一的源竺道君,此人秉性纯良刚直不阿,人也生的俊朗不凡,一身青衣竹袍清爽整洁,常以一字巾束额,谓之归正明己。
其人在紫府就是一个形如水火棍的存在,紫府上下不管内门外门前殿后殿,无一不忌惮源竺道君之名。
因为稍有一点差池,就会被他打的屁股开花,十天八个月下不来床。
清衍道尊虽居于主位,却不怎么管事,简单来说就好比紫府的门面招牌,有事的时候拿出来镇一镇,没事的时候就供起来上柱香。
他一身羽织白袍随着动作滑落在地,虽然是紫府名正言顺的继任府君,不过却并非如传言那般端肃板正。
历经上千年的容颜至今隽美如初,一头青丝散乱的束在莲冠之中,看上去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之人,反倒颇有些浪荡子似的风流不羁。
此时清衍正坐在一旁假装听训,眼看源竺的怒火就要殃及到殿下跪着的赵画琸身上时,他瞧了一眼源竺手中几乎被一分为二的天蓬尺,转移话题道:“师弟当心,那天蓬尺乃斋醮圣物,毁坏了可是……”
他话没说完,源竺打斜了一只眼看了过来,“师兄倒是爱惜你这不成器的徒弟,处处都要帮着留情,果然圣宠之下独步天下啊?”
听得他话里话外赤.裸裸的讽刺,清衍居然看上去没有分毫的生气,反倒略有惭恧道:“师弟言重了,其实上梁不正,下梁也未必会歪,此事是我有失偏颇,你要怪我就怪我……”
“你还知道?”源竺冷哼出声,“我还以为师兄一直大智若愚跟我装傻充愣呢。”
“诶?”清衍闻言突然怔了怔,“原来你不知道啊?”
源竺:“……”
赵画琸闻言面色不动的跪在原地,脸上的伤口已经复合,只留着一道淡淡的痕迹被消磨在暖醺醺的烛影里。
心中听着这样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会生出一丝怀念。
记忆里四位道君之中唯有源竺师叔和师尊的关系最是要好,两人师出同门,行走坐卧皆在一处,虽然及冠之后因身份有别,不得再跟往昔一般毫无规矩的保持亲密,但是在源竺师叔心里,他的师尊大概还是跟当初一般无二。
三天不挨打就要上房揭瓦。
“你倒好意思说,此次南荒一事损伤严重,你不与我事先商量就私自放那群混账去南荒,更何况还捎带着你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你是想气死我吗?”
清衍看他俊朗的面色气的通红,一时只觉得有些委屈,忙道:“你那时尚在闭关,我和青芜商量了的……”
“青芜?”源竺眯起了眼,看向主位一旁另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你靠他都不如靠猪!”
莫名其妙中箭的青芜君:“……”
青芜君算是紫府里四位道君之中脾气还算温和的一个,只是素来与最为刻薄歹毒的源竺君不对盘,一听这话立马炸了,一张秀美的容颜顿时修眉倒竖。
“竹哥儿,我觉得你这话过分了,什么叫靠我不如靠猪,猪有我长得好看吗?”
“哼。”源竺看着他一声冷笑,“猪是没你好看,可它不会蠢到跟人比。”
青芜君:“……”
“过分了。”
青芜不如源竺嘴利索,被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当即委屈的一双桃花眼里水光盈泽的就差要掉下泪来了,清衍连忙回头拍拍他的手背示意安抚。
“乖,听话,源竺这人就一张嘴能说,其他都比不上你,他没你好看呢。”
“殷落堂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源竺闻言怒喝出声,一时不察竟叫出了清衍道尊的俗姓。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失礼,竟气的扭过头去不再作声。
“行了行了,我错了师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清衍这边刚要安慰出声,那边青芜又颇不服气的反唇相讥道:“清衍你快看看,这人满嘴道德礼仪,自己却跟个乡野村夫似的,居然公然驳你脸面……”
‘锵’的一声,余光闪过一道寒光,清衍一惊,连忙拦住道:“哎哎,师弟冷静冷静,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眼看大殿上即将乱成一锅粥,好好的四君聚首变成菜市场骂街时,倏然一道有些清朗幽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嘈杂。
周身如一潭死水,瞬息之间归于沉寂。
“你说你没有刻意见死不救?”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分坐在清衍右手边的男人。
被忽略已久的赵画琸抬起头来,一双眸眼笔直地落在那个一身黑衣,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
嗓音出奇的冷静,“没有。”
身旁跪着的弟子大有不满,哭声诉苦道:“请凭虚道君明鉴,这小子就是看不惯阿坛才故意见死不救让他丢掉性命!”
“何谓看不惯?”
坐位上的男人又开了口,一双瑞凤眼眸光深沉,如同一座无波古井。
那弟子接着道:“是阿坛说了些这小子不爱听的话,所以他,他就……”
“不爱听?”赵画琸忽然勾了勾唇笑道:“原来肆意辱骂就叫做不爱听。”
“你!血口喷人!”那弟子反驳道。
“好了。”凭虚忽而一笑,抿唇轻言道:“暂且不论此事如何,你无视律规又该当知罪?”
那小弟子愣住,“什么?”
凭虚一言指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紫府也有紫府的清规戒律,你目无尊长藐视礼法,一口一个小子……”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一旁的清衍道:“可有把紫府府君放在眼里?”
“弟子不敢!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凭虚轻轻一笑,幽寂的曈眸里划过一丝流光,“赵画琸乃府君首徒,府君更是紫府统率,你触犯他等同触犯府君,触犯府君……”语气倏然加重,“你这是不把紫府放在眼里么?”
那弟子听得他这一席话更是抖如筛糠,顿时支吾难言,求救似的看向其余四位道君。
清衍眉心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源竺面色铁青闭口不言,唯有青芜小心翼翼道:“那个……凭虚君啊,陆林还只是个孩子,更何况他还是你陆姓族人……”
“青芜君。”凭虚忽然看着他微微一笑,眼里的笑意逐渐变质,“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
片刻过后,凭虚抬眼看向一身紫袍的赵画琸道:“你说,乱嚼口舌目无尊长之人按戒律理当如何?”
赵画琸闻言,余光扫量了一眼那已经吓趴在地的弟子陆林,面无表情道:“应当处以拔舌之刑,若再有下次,撵出紫府。”
“是么?”凭虚瞧着他勾了勾唇。
那男人的目光莫名让他感到不舒服,当年在紫府时,他便很少听说过这凭虚道君的事迹,只晓得凭虚道君因身体不适常年深居简出,故而很少露面,所以他对此人的印象不深倒也正常。
可他怎么总觉得……
这男人似乎对自己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收回目光之后,赵画琸压低了声音道:“不过陆林虽有谗言之罪,却并无造成实际影响。”
“并无?”凭虚看他,似乎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那你可知道,他的话若是真话,你当会如何?”
他屈指敲了敲身旁的扶手,一字一句道:“剔骨断手撵出紫府,这里不需要心存异己的叛徒。”
‘叛徒’二字有如一枚烙印,仿佛被深深锥刻在赵画琸的脊梁骨上,脑海里一瞬间涌起些不好的回忆,他闻言霎时间有些难以控制地阴沉了脸色。
一旁适时传来一声轻微的斥责:“够了。”
清衍说话时总是那般的轻柔,轻柔到让人怀疑他好像天生就如同玉做的一般,不会发怒。
“凭虚君,此次南荒一事罪责在我,你若有罚,我缘何避之不谈?”
凭虚看向他,展颜一笑,“掌门师兄,您是紫府的顶梁柱,当年道祖飞升之时曾命我等唯你马首是瞻,在场所有人都会犯错,唯独你不可以。”
“……”
清衍被他说的目光微怔,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的有些扭曲,唇角霎时紧绷成一条直线。
源竺见事态不对,一手握住清衍手心,对凭虚皱眉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凭虚一手拂过衣袖,乌眸见雪,幽幽生亮,他张口道:“我这是在提醒道尊勿要失了分寸。”
“闭嘴!”
赵画琸闻言蓦地捏紧拳头,霎那间竟如同野兽一般发出难以自制的怒吼声。
他抬起头来,眸光变得破碎,眼底触及的那道雪白的身影身上,恍恍惚惚间竟觉得那上面好似沾满了血污。
“师,师尊……”
几乎无法维持冷静,脑海中一瞬间出现过往支离破碎的回忆,如同一根根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死穴之中。
他看着主位上的人眼圈蓦地变得通红,当即身形迅速地冲向殿台,然而下一刻视野里的人就变成了凭虚,那人微微一笑,勾唇讥诮道:“紫府的叛徒,当诛!”
“滚!”
又是“轰”的一声,灵力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暴涨,眼前的人却如同一片琉璃般被他轻易分割成碎片。
赵画琸愣在原地,原本占据了人影的望阙殿一时之间竟变得空荡荡的,唯有他一人还站在这里。
“师尊?”
他如同一个受挫的孩子一样无助地转过身来,试图寻找清衍的身影。
然而穿堂而过的冷风彻底吹灭了他眼底的欲望,他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眼角控制不住的分泌出泪水。
“我,我怎么了……”赵画琸摊开手心,目光微怔地看着上面的泪水。
“师兄。”
周身忽然幻化出一道雪白的身影,元棠棣弯下腰来将他的手一把握住。
“师兄,都过去了,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
“是,都是假的。”
他俯身将他抱住,一遍遍安抚着赵画琸因为受惊而紧绷的脊背,搁在他肩膀上的唇角却苍白的止不住颤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