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去后天已大亮。
推开门扉进去的时候孟弋江他们还守在桌边昏昏沉沉地钓着鱼,期间客栈老板来过一回,顾妤给了点赔偿,认认真真地道了歉才让老板答应不再继续追究下去。
“师兄?你们去哪儿了?”
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孟弋江惊醒过来,看着元棠棣走进来的身影,还未有半分察觉。
“没什么,出去散散心而已。”
他伸手弹了弹衣袍上落下的一线尘灰,看上去心情似乎还算不错的样子。
“散心?”孟弋江狐疑地看了一眼走到床榻旁,撩起衣摆大马金刀似的坐着的赵画琸,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只手搁在大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似乎还捻着什么东西。
眉眼低垂,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那昨晚。
搞得跟要打起来似的,是怎么回事?
元棠棣屈指敲了敲桌子让他收回视线,道:“我之前让你托给紫府的信你好办了吗?”
“办好了。”孟弋江颔首,“只是,师兄你真的不打算回紫府了吗?”
赵画琸闻言在一旁挑起眉头。
元棠棣倒是没什么反应,“……不是还有晏,师尊么?有他在,紫府还能出什么状况。”
孟弋江不以为然,“我看不一定,师尊这人一点儿都不靠谱,在紫府这么多年,打从我上山起就没见他亲自料理成功过一件事……”
元棠棣:“……”
见他还有不吐不快的趋势,元棠棣忍不住想打断他,赵画琸偏偏适时插了进来道:“是么,看来这道君之名不副其实啊?”
本以为这臭小子能帮着自己反驳几句,谁料想孟弋江一听瞬间来了劲,一拍大腿道:“实不相瞒,说的是拜入紫府门下,其实就是整天给师尊端茶倒水的伺候他,虽说这也没什么,但是师尊他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每次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喜欢摆两副碗筷,还总是自言自语的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更神奇的是居然还能把自己感动哭……”
‘啪’地一声脆响,孟弋江回过头来,就发现元棠棣方才坐着的地方,那里的桌角断了一块,他抬头看着那身白袍离开的身影,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兄怎么了?他平时不是最爱和我吐槽师尊了吗?”
赵画琸抬起眉眼看着元棠棣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丝惯常的哂意。
山巅横绝处千鸟飞尽,断壁立如千仞。
此处是一座临峭壁修造的八方水亭,水亭依山而建,四周多生丛竹灌木。
因为紫府常年云雾缭绕,湿气重,所以八取圆合之意以聚水生财之势修正整座山的风水走向,也是紫府守护三山五殿的“阵眼”。
一道黑衣迎风而立,倏尔一只通体赤红的小鸟飞跃层层云海出现在视野内,那人伸出手一把抓住那小鸟。
几声叽叫后,那赤红的鸟儿竟化为一阵细沙扬风而逝。
“师叔祖?”
身后走过来一道身影,凭虚未曾转身,一双乌眸见雪,微微含着一丝笑意。
“师尊他来消息了?”
“嗯。”
方才那鸟儿便是用意念化成,一日能行数千里,三日之内到达紫府,将送信人的消息传达到此处,只是那鸟儿一旦被人触碰就会化为细沙立即消失,此举也是为了消息的保密性,以防有第二人经手。
只是……
这消息似乎被人捷足先登了。
“你师尊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虽然实在不怎么喜欢这个人,晏伐北还是端持着仅有的礼节冷声道:“什么麻烦?”
“魔族。”凭虚转过身来,一张俊颜微微有些苦恼,“近来魔族派人侵占了不少边地的城镇,包括洛水镇,你应该知道。”
晏伐北少年老成,他原本就在俗世间长大,当年无意与紫府结缘被带了回来,虽说没有孟弋江天资高,但因为年纪大心思又圆滑些,便做了元棠棣座下的大弟子。
凭虚素来很少与他们流徽殿结缘,当年师尊升任道君大典之时也不见他前来,而今师尊刚走他就来这儿串门,还刚巧截了赤云鸟,鬼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思及此,他留了个心眼道:“师尊这是求助么?”
“不是。”凭虚显然没中招,“他让你留守在殿内,照看好流徽殿内的事务。”
“是么?那多谢师叔祖了。”晏伐北颔首,“只是,不知您今日来……是做什么?”
凭虚倒是不在乎他显而易见的敌意,掸了掸黑色袖袍上的水雾道:“我来看看你小师妹。”
晏伐北:“……”
“你可别忘了,当年是我将她救了回来,催生了她的灵智,若非你喜欢的紧,我缘何会拱手相让?”
凭虚说的有理有据,晏伐北确实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然而他站在原地却未动半步,“不过小师妹去后山玩了,师叔若念她的紧,晚些等她回来了我会让她登门拜访。”
目送凭虚走远后,晏伐北才急匆匆地赶回殿去,正巧碰见绿背正在殿里捏着从山上摘来的野核桃,一手捏碎一个玩的不亦乐乎。
“师妹!”
见晏伐北急匆匆地样子,绿背好奇道:“你怎么啦,师尊有消息了么?”
“有是有,不过……”晏伐北顿了顿,“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能够赶去洛水镇知会师尊一声?”
他之所以这样问,而没有选择自己去,是因为他本身只是一具肉俗凡胎,就好比当年的清衍师尊首徒赵画琸一般,唯一特殊一点的就是……
他是根木头。
成了精的乌檀木上被分割下来的一块儿。
当年被紫府负责采购的弟子看上,从市集中买来,然后借花献佛给了继任大典上的抱檀道君。
只不过元棠棣素来不爱这些所谓的奢侈名贵的东西,索性也没有了把他打造成装饰物的兴趣,而是给他日夜诵念道经,助他提前化成了人形。
“为什么?”
绿背似乎不解,她智商也只有一岁左右,相当于人类五岁大的幼童,虽然能听懂师兄们的意思,但是有时候说深了却无法理解。
晏伐北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凭虚的坏话,毕竟绿背对凭虚也算是十分依赖了,再加上她心性过于单纯,这么三言两语的被套过话去,可就不妙了。
“刚才凭虚师叔祖来找过我说有些事想与师尊商量。”晏伐北一边绞尽脑汁想着,一边道:“所以你看能不能找一找你那些大雁之类的朋友给师尊捎带去一句话,让他早些回来?”
“师尊背着我偷偷下山才不要!”绿背却难得撅着嘴抗议道:“而且我那些朋友都不会愿意去的,洛水那么远,怕是还没渡江就累死了。”
晏伐北:“那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啊!”绿背突然灵机一动,“师兄你自己可以下山嘛!”
晏伐北:“……”这什么鬼主意。
戏台上的人袅袅唱着清音,缠枝的牡丹花在凉风中瑟瑟发抖,然而戏台下却无人观赏,唯有西北方向的角落里聚集着一堆看客,不过个个神情戚戚,抻着脖子活像是在观刑。
那青衣掸着袖袍比着手势,死寂的楼阁中忽然有人啧了一声,下一刻一柄飞刀被人经手悬出,刀至头断。
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尸首分离。
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砸下戏台,在地上滚了一圈,喷薄出来的鲜血溅了周围人一头一脸。
“啊——!!”
有人没忍住惊叫出声,远离戏台的观赏席上立马有人冷哼了一声,旋即抬手收回那只飞刀,对着身旁的跟班道:“去,把那人给我揪出来!”
那魔道弟子俯首应是,刚要上前去提人,中途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青光直接斫断了那弟子一条胳膊,霎那间又是一阵鲜血喷涌。
那魔道弟子还错愕地看着自己直接飞离出去的胳膊,转眼间一阵锥心的剧痛引得他一声惨叫冲破了喉咙,旋即瘫倒在地。
“他妈的!”
那手持飞刀的人神色一凛,刚要站起身来,戏台旁的一角帘幕忽然被人掀起,走进来一个人。
“原来是四公子啊。”
触及那视野内的人,方才还怒骂出声的人眨眼间又换上另一副笑脸相迎。
那走进来的人一身藏蓝衣袍飞扬,一头鸦青长发利落的向后梳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只是那半张左脸被一绺分挑下来的长发遮挡住,隐隐约约能看到那头发之下掩盖着的痕迹。
从耳垂至左眼下枝枝蔓蔓地延伸出一道梅枝似的黑色印迹,那印迹看上去既可怖又瘆人,可落在那张万分邪戾俊美的脸上,竟意外的和谐。
“刑主今日怎么有闲情来听戏了?”
那手持飞刀的人见来人脸色不善,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谁知道迎面一道人影飞身而至,“啪啪”两巴掌扇在他脸上,声音既清晰又利落。
周围有不少魔道弟子一手按上腰间的长刀,来人一声断喝,冷冷笑道:“我看今天谁敢给老子拔刀!”
“都他娘的住手,谁敢在四公子面前放肆!”
不少对峙的魔道弟子听得自家老大这么吩咐,只得忍气吞声地又压下了刀鞘。
“黑水金,你让老子说你什么好。”那被叫做四公子的人直接给了他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你不好好待在你的西陵城里,来老子的洛水镇?”四公子回头看了一圈西北角窝着的那群凡人又骂了一句,“欺负我的人?谁给你的本事?”
说着似乎还不够解气,他又接连踹了几脚,那黑水金长得虎背熊腰,此时却跟一个鹌鹑似的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四公子饶命,属下看那西陵城也没什么可利用的了,所以……”
“那魔君先前有没有说过,擅离职守可是要具五刑的?”四公子眯起眼睛,倏然一手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给我滚!”
“是是是,属下这就滚,这就滚!”
黑水金狼狈地爬起身,随后一招手带着剩余的魔道弟子匆匆撤退。
“钟隐。”
挑了个位子坐下,四公子架起一条长腿,朝着不远处还窝缩在角落里的凡人道:“去,让那群人也滚。”
站在他近侧的魔道青年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奇怪的是他眼睛上明明蒙着一层黑布,却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方向。
驱赶走那群凡人后,楼阁里终于安静下来,随行而来的魔道弟子都侍立在原地,试图把自己站成一根雕塑。
“既然来了,何不聊聊?”
细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外壳。
话音刚落,四公子又朝着一旁的青年钟隐招了招手道:“张嘴。”
钟隐闻言,犹豫了一瞬却还是贴服地把头低了下去,苍白的唇吞咽进去那颗饱满的荔枝。
“好吃么?”
后者颔首。
“……蠢货。”
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紧接着,四公子毫不避讳地伸手掐着他下巴,用带着戒指的那根手指从他没有舌头的嘴里抠挖出那颗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果肉的荔枝核。
屈指一弹,砸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屏风上。
起初不见动静,之后便如山倒般。
那屏风重重地倒外砸在了地上,露出里面,一张红木小塌,一只髹漆案几,一盏青花瓷,以及……
那一身紫袍神情悠然的人。
赵画琸抬手压着壶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腰杆挺直如竹,一头青丝整洁的束在脑后。
手指捏着瓷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眉眼抬起,看向的却是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
“你来的不巧,酒已经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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