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舞池里的《牡丹亭》一句唱词戛然而止。
包厢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就站在半米内的吴平已经看呆了,用食指顶了顶镜框。
原来纪总不喜欢动口,只喜欢动手。通身生人勿近的气息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是百分之百纯粹的不好相与。
金克年也看呆了,他头一次见江弈这样吃亏。
整个包厢的人都看呆了,今晚的主人之一就这么被人被打爬在地上。
对于爱面子的江弈来讲,这原本极其丢脸的一件事,但他只恶狠狠盯着上方那双眼睛,眼球发酸、发疼,也不挪开一毫米。
直到几声焦急的叫唤,才拉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翰清!翰清!”中年男人来回摇晃着苏翰清的肩膀,拍打着昏睡人充血的脸,急喊:“翰清好像酒精中毒了!”
包房里候着的服务员忙上前去看,见苏翰清面色通红,口唇泛紫,是酒精中毒的征兆。
所幸这里的服务人员都受过相关培训,将苏翰清摆成侧卧的姿势,然后有条不紊地呼前台打电话叫人。
纪九韶看了那边的骚乱一眼,忽然改变主意说:“你可以不喝。”
江弈咬着牙,等他下一句话。
“你,背他去医院。”
江弈心中冷笑,却从喉咙里憋出一声闷应。
纪九韶听他答应,重新直起身,扔开江弈的胳膊。
胳膊被松开的那瞬间,江弈却似豹子般闪电弹起来,劲风自下袭上,一拳砸向他的腹部。
谁也没料到他那么快能站起来,纪九韶无暇细想急退半步,险而又险地让过凶狠一拳的冲劲,却仍是硬挨了半拳,闷哼跌退两步。
江弈捏着拳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死盯着纪九韶,右臂酸痛麻木难忍,嗓子沙哑:“我操尼马——”
江弈那一拳狠毒到了极点,如果不是纪九韶反应迅速退了半步,现在绝对已经跪倒在地上。
纪九韶稳住身子,眉头不由得微微拧了起来,却没有再打回去,只是指挥说:“背上他跟我走,我去开车。”
纪九韶从始至终一切细微的表情,江弈都抓的死死的。
看见纪九韶拧眉的那刻,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甚至想大笑出声,那些愤怒痛楚憎恶连着胳膊上的疼都仿佛消失了。
原来你也会痛?原来纪九韶挨了拳头也会露出表情?
那你知道过去我的那种恨吗?
江弈在原地狰狞的笑。他相信很快,再过不久,纪九韶看他的目光就会跟他一样。
“你的胳膊,不去医院也废了。”纪九韶的脚已经迈出去。
江弈松开拳头去摸自己的右肩膀,轻轻一碰疼得他龇牙咧嘴,是明显重度扭伤加撕裂,他低骂了一声,但脚依旧没挪地。
像是知道江弈不会那么容易听话,纪九韶顿步回身:“你想继续打,就背上他。”
他自己的胳膊都快折了,还叫他去背人?纪九韶是太蠢还是太狠?
可他还想再看看、再看看纪九韶被他揍的时候会不会露出更多的表情。
于是江弈忍着疼,大步走过去扒开人群,单手拽起苏翰清往背上一扔。
真轻。
经纪人见江弈真把苏翰清背起来,吓得不轻,连忙伸手去帮忙抬人:“不劳烦江总,我我来背就好、我来背。”
江弈大步跟上纪九韶的背影,经纪人手足无措地小跑着跟在后头。
白色的凯迪拉克高速行驶在公路上,道路旁的霓虹灯被拉拽成线段,高楼大厦不断的被抛到身后。
江弈浑身热汗地靠在后座,苏翰清的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因为服务员说酒精中毒的人需要侧躺。
但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他对苏翰清完全没了旖旎的心思。
经纪人坐在副驾驶,心慌意乱,不停扭头看后排的苏翰清。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经纪人受宠若惊道谢的声音。
江弈垂眸敲击着幽蓝的屏幕,一条不算长的信息很快编辑完毕。默读信息内容,唇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轻快地点击发送。
自从坐上车来,除了几人身上酒糟的气味,他鼻翼间一直似有若无地闻到一点薄荷的清香。
这香气清凉而沁人心脾,但又不像是工业香精的味道。
江弈收起手机,寻味抬头看去,才发现前方中控台上头摆着一盆薄荷,想来平时照顾得很好,长得很是旺盛,薄荷叶绿油油的。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不止能看见薄荷盆栽,还能扫见主驾驶座上人的侧脸。
那人的轮廓线条跟作风一样毫不拖泥带水,尤其眉眼和下颌,这样完美的骨相大概也是让人觉得无法靠近的原因之一。
车窗外的霓光若明若暗地打在上面,耳边只有轮胎碾过地面和引擎运行的声音,江弈看久了,忽然就起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正在专注的开车,可江弈偏想要引他说话,于是张口问:“九少为了找我,不会看了一周的监控吧?”
他说:“你对陆言使什么手段都没用的。”
“有没有用,不试试怎么知道?”江弈戏谑道,“如果九少对自己的魅力有自信,又何必怕我送点无伤大雅的小礼物?”
方向盘被转了半圈,纪九韶说:“你不喜欢陆言。”
是笃定的话。
“我喜欢啊,喜欢他的身体难道就不算喜欢吗?”他凝视着后视镜里冷淡的眉眼,故意摸了一把腿上人湿冷的脸,肆意地笑:“我还喜欢这个酥酥。我喜欢谁这种事……纪少不会也想管上一管?”
跟江弈这样的人讨论喜不喜欢这种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纪九韶似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便不再说话,任江弈如何再挑衅,也不说话了。
下了高架,凯迪拉克汇入车流,很快转进市医院。
苏翰清毕竟是个明星,不好直接暴露人前,这种情况只能遮遮掩掩地从地下停车场里进去。
将车停进空车位,纪九韶熄火下车,打电话安排医院的人,经纪人也急匆匆下车过来搬苏翰清,剩江弈懒洋洋地靠在后座,一动不动。
经纪人也不敢再让江弈帮忙,自己手忙脚乱地将苏翰清背起来。
纪九韶很快两句话交代完毕,刚挂掉电话,正前方忽然有刺目的光一闪,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快门声。
十几个人从车库四面八方的暗处跑近,对着车周围一顿狂拍。
“别拍了!别拍了!!”
经纪人用手去遮苏翰清的脸,但只是徒劳,周围阵阵的闪光灯并没有因为他的急吼停歇,依旧不断地闪着,摄像机甚至越来越近,密集的闪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江弈透过棕黑玻璃膜的窗户清晰地看见外面混乱的情况,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
狗仔们的单反快挤到他们的脸上,纪九韶轻飘飘地瞧了窗里的人一眼,面上仍旧没什么神色。
于杂乱的快门声中,他声音还是很平静:“你先带他上去。”
经纪人闻言狠狠一跺脚,人命关天也顾不得许多,拼命挤开人群,慌慌张张冲向电梯。
一半的狗仔见经纪人背着苏翰清离开,抬脚就要追上去。
“谁要去追?”
声音不大,但带着慑人的力量,跑在前头的几个狗仔闻声回头,只见车旁男人的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们。
“星星娱乐、苹果娱乐、TC新闻……”
纪九韶已经按下了录制的按钮,他看着屏幕里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念出狗仔们所属工作室。
狗仔们惊疑的目光中,他不急不缓道:“以上工作室为了娱乐新闻,企图妨碍公众人物就医、更准确的说,是‘救命’。”
话音落下,快门的声音逐渐变得稀稀拉拉。
“人血馒头不好吃。”纪九韶停下录制,双眸直视着他们:“如果一定要吃,可以让你们的工作室来跟JNN打官司。”
三个字母落下,快门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狗仔们面面相觑。
有人哑声确认:“……JNN?”
“是……纪年集团旗下的JNN?”
“通过违背道德法律手段获取的新闻,JNN不会给它们提供放送渠道。”
JNN是纪年集团旗下的新闻资讯平台,这些年在纪家的帮助下,已经成为占当今互联网市场上最大份额的实时新闻与资讯平台。
江弈在车里把纪九韶的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几乎忍不住替纪少鼓掌。
纪九韶出手从来不多一分也少一分,如蛇打七寸一样精准,总能将人拿捏得死死的。对于专注娱乐新闻的工作室,如果被JNN限流,基本上等于死亡,所以今晚的照片,这几个工作室根本不敢往外放。
可惜。
江弈弯了弯嘴角,低眸瞧着屏幕里别人传过来的三张照片——前两张是从监控里截出来的,分别是苏翰清走进夜总会、纪九韶走进夜总会。
最后一张是昏暗的医院停车场,白色的凯迪拉克旁边,不省人事的苏翰清、正把人放到背上的经纪人,以及扶着车刚落地的纪九韶。每一个人的脸都能清晰地辨认出来——除了车里的他。
可惜……这些狗仔里,混入了他的人。
明天的头条已经有了。
——纪年执行总裁,疑似包养某苏姓男明星,夜总会中不甚将人灌至酒精中毒,送至医院。
这是一箭双雕的好法子,纪九韶在商场上的名声太干净,也是时候沾些污点了。
第一,是他给纪九韶找的一点小小的麻烦,算是开胃菜。
第二,在这个竞标的紧要关头,食古不化的岳家老头如果看到这个新闻,估摸着不会再那么简单地把万象城项目分到他手里,尤其是岳家孙女本人,之后或多或少会抗拒跟一个GAY交往。
等狗仔们胆战心惊地离开,江弈才打开车门下地,扶着自己的右胳膊故作一脸肉疼:“走了啊?憋死我了。”
纪九韶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迈腿向电梯走去。
江弈在后头心情分外愉悦,右手的伤算什么?只要想到明天的头条新闻,他就面色红润、精神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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