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漾发现一个问题。
“你是说菲斯队长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他问,“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
护士点头:“他伤得很重,你不知道吗?他现在应该在顶楼的花园里,你可以去找他,但不要时间太久影响他的休息。”
苏漾应了一声。
这可真古怪。
他记得那天在巷子里看到菲斯队长受伤的情况,虽然当时的光线不好,但能看清楚他受的是皮外伤,像是被某种利器攻击所致。
当时的菲斯队长,能够发出声音呼救,也能自主使用通讯设备喊来其他队友帮忙。这说明他受的伤并不致命,没道理在短时间内突然恶化成这样。
……是攻击他的武器,带有某种神经性毒物吗?
苏漾一边想着,在电梯前按下楼层键。
电梯一路将他送到顶楼,那里是住院部的最高层,屋顶有一处僻静的空中花园。
由于法塔利亚适应居住的地方不多,城区土地资源紧缺,医院建筑的顶层也被开发出来。屋顶花园专供住院病人的疗养康复所用,平时并不对外开放,是一个适宜病人呼吸新鲜空气的好地方。
午后,花园里静悄悄的。
苏漾在郁郁葱葱的树丛里穿梭,寻找菲斯队长的身影。
偌大的花园仿佛迷宫,他依照指示牌穿过一丛蝴蝶花圃,绕过溪水潺潺流动的人工景致,来到一处假山附近。
在那里,住院护士正推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病人。
一开始,苏漾并根本没认出对方。
只见那人全身都裹着厚厚的绷带,甚至连脸部都被纱布蒙住了一半,双腿打着厚厚的石膏。
他坐在轮椅里动弹不得,正被护士小心地推到花园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窗外远处的城市风景,舒缓心情。
“菲斯队长,等您的身体康复以后,贾基总督就会派人将您转移到南方星系的疗养院,”护士温柔地说,“治疗期间,还得请您再忍耐一下。”
“……”病人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坐在轮椅里一动不动。
他从纱布间露出的双眼疲惫而呆滞,像是一个沧桑的老人失去了全部思考能力,木然地眺望着远方。
……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头,眼神艰难地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看见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人正站在树后看着他。
那人礼貌地望着这边,眼中流露出一丝探寻之色,但没有贸然走近。
是苏漾。
苏漾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除了这名坐在轮椅上的重伤患。
然而在这名重伤患身上,他看不出丝毫属于菲斯队长的外貌特征。
在苏漾的印象里,菲斯队长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壮年男子。他的武力值虽然不能跟兰修比拟,但两三个寻常人在他面前也根本不是对手,合力抱团也干不过他。
是他听见了护士与这名伤患交谈的说话声,才得以确认此人的身份。
他非常意外。
仅仅数日不见,菲斯队长居然会变成这副孱弱的样子。
他不但全身被绷带包裹,坐在轮椅里的身躯更是佝偻不堪,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从他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曾经的意气风发,难以想象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护士注意到菲斯队长的眼神,顺着他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站在远处的苏漾,认出了他:“你就是超市派来送食物的人?我已经接到了服务台的通知。”
苏漾点头,走了过去。
他的视线一直逗留在菲斯队长的身上,对方也默默地望着他。
只有这双眼睛里,还能依稀看出一点曾经的神采飞扬。
然而那微弱的生命就像烛火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令人心有戚戚。
护士似乎并不把菲斯队长的伤势当成一回事,对苏漾说:“别害怕,病人是过敏体质导致全身大面积皮肤感染,正在进行敷药。等情况稳定以后就会送往疗养地,虽然模样好像很可怕,但没有生命危险,你不用担心。”
这哪是不用担心的样子。
苏漾的眼神不住地逗留在菲斯队长身上,而对方也一直沉默地看着他。
苏漾不知道他是确实无法说话,还是因为护士在场而不能说话。但这眼神里表达的意味,再明确不过了——菲斯队长有话要告诉他。
他可能一直在等待苏漾这样的人来探望他。
一个与巡逻队和其他官方机构毫无关系的,能够让他彻底信任的人。
他有话要对苏漾说。
但是,他现在不能说。
护士还在一旁催促:“你带来的东西呢?交给我就可以走了,病人需要休息。”
苏漾点头,作势把背包从肩上取下来。
突然,他抬起头。
几乎在同时,花园另一侧传来隆隆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倒塌了。
护士楞了一下。
她看到苏漾的动作,也听见了那声音。
但在一瞬间,她竟分不清是苏漾先抬头,还是她先听见了声响。
护士困惑了几秒钟。
她想,这个年轻人,没理由能预知到哪里会传来声音吧?
于是,她自动在脑内调整了认知。
她认定是苏漾听见声响以后抬起了头,朝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她自认为合理的接受了这个结论。
交班的时间还没到,其他人都在休息。
看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必须管着,护士稍作歉意,对苏漾说:“我去那边看看,你先不要走开,请在这里陪一会儿病人。”
苏漾点头:“好的。”
护士转身走了。
她脚步匆匆,背影很快消失在花园深处。
苏漾确定她不会听到这边的动静以后,立刻回头问菲斯队长:“你想对我说什么?抓紧时间。”
刚才走进花园的时候,黑仔已经先行跟苏漾分开了。
两人各自行动,可以视情况互相照应。
送食物是苏漾编造的借口,他的背包里根本没有东西能拿出来交给护士。于是,黑仔机敏地帮他闹出动静,引开护士的注意力,苏漾就趁着短暂的时间探听到菲斯队长的情报。
剩下的事情,再随机应变。
菲斯队长艰难地动了动,包裹在纱布下面的嘴,发出嘶哑而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的手指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扣动着,好像要用手指写什么东西。
苏漾眼明手快地塞给他一支炭笔,伸出自己的手。
“写给我,随便什么都可以。”他说。
菲斯队长一手抓着炭笔,颤巍巍地没有动弹。
苏漾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他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我的传闻,你忘了吗?”
听到传闻二字,菲斯队长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他抓紧炭笔,发着抖。
艰难地在苏漾手心里划出一道,然后,又是一道……
凌乱的线条,纵横交错,菲斯队长似乎很难控制自己手里的力道。
苏漾看着他在自己手中缓慢地画出一个三角图案,像是某种蕴含深意的符号。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符号,很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画完这个符号,菲斯队长松开手,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吃力地喘着气,像是完成了一件重体力劳动。
然后,他浑浊的眼神看着苏漾,用沉默告诉他,已经结束了。
他能告诉他的,就是这些。
“多谢你。”苏漾轻声说。
他在脑中记住那个符号,然后擦掉手里的碳粉,捡起笔。
若无其事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刚才离开的护士还没有回来,苏漾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怎样对她编造一个拿不出食物的借口,让自己安全脱身。
他思索着,然而这时,菲斯队长却突然推了推他,似乎在示意他赶紧走。
他听见了一些动静。
寂静的花园里,有人的脚步声。
不是护士的平底鞋,也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而是一种沉重,坚硬的皮鞋声。
有人来了。
是新来的访客,或许不止一人。
尽管访客特意放轻了脚步声,但菲斯队长还是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听到了一点动静。
在失去大部分行动能力和语言功能以后,他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些来人不怀好意。
他们是来除掉他的。
那天晚上,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在苏漾手上留下那个记号,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必须让他安全离开这里。
否则,整个法塔利亚可能将会陷入灭顶之灾。
苏漾在短暂的思索后,也听到了那微妙的动静。他不需要菲斯队长任何解释,就立刻清楚事情不妙——他最不希望的局面出现了。
花园的中央空调送出冷风,人工种植的柳条在风中轻轻晃动。
摇曳的树枝,晃动着苏漾的视线。
倏地,他看见树丛间的人影一闪而过。
黑色西装,高大的壮硕体格,以及指尖晃动的外骨骼金属冷光。
是费茵秘书的保镖。
他行动了。
看见那些人,菲斯队长的身体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苏漾依然很镇定。
先保护好伤患,他是案件最重要的目击者。
他朝四周看了一眼,推动轮椅,让它滑向旁边的假山,将菲斯队长掩盖到景观物的后方。
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枝叶,将他遮掩的严严实实。
保镖不了解花园的构造,就算他们找到这个地方,也只能看见苏漾独自站在这里。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
然后,提声开口:“护士小姐,你找到声音的来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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