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余琛没想到奚盼会问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他根本没有心理准备,身体一僵,脸上表情也有一瞬的空白。

    视线中,他看到奚盼笑了笑,将手里的菜单递给服务生。后者接过,拿上出去了,动作轻柔的关上了雅间的门。

    桌子中间的水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花朵,若有似无的淡淡香味飘进沉默的空气里。

    在奚盼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余琛艰难的点了下头,“嗯。”

    奚盼单手托腮,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说我喜欢的菜,说我喝的红糖水口味跟添加材料比例,还说了我对医院比较抗拒怎么像是在汇报工作信息一样事无巨细”

    “我”余琛张了张嘴,然而只开了个头,余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果然还是发现了

    是因为刚才的菜单吧

    余琛其实知道自己这样的事无巨细的温柔体贴很可疑,但他做不到对奚盼的事置之不理,不想看到她难过,不希望她受伤

    他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奚盼的眼睛,于是垂下眼眸,错开视线,“因为我们关系从小就比较好,余宵他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跟你交往之后,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

    “然后你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记了这么多年”奚盼问。

    “嗯,我记性比较好。”余琛低低应了一声,眼帘垂得更低了。他其实想说不是无关紧要,与你有关的事,每一件都是重要且特殊的。但也只能是想,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因为他不敢,也没有资格。

    奚盼闻言,笑了起来,“余琛,是你吧。”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余琛听在耳里,整个人却是如遭雷击一般,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本能的抬眼看向她。

    奚盼脸上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不再是以往那种漫不经心,有了几分真实感,“当初跟余宵交往的时候,相处得久了,对他有了解之后,我渐渐开始注意到一些问题――他为我做的那些事情,有很多其实不像是他的性格能做得出来的,因为他不是那种细致敏锐的人。”

    “所以,那个时候,是你吧余琛。”明明是疑问的语句,奚盼说起来却是平铺直叙,“余宵他是那种总是能找到很多话题来说的人,而你们关系好,他回家以后就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其中也包括跟我有关的,全都跟你说了。他性格有点大大咧咧,不会去想太多,但是你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提醒了他是这样吗余琛还是说,其实是另一种情况,余宵他会跟你提起那些事情,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目的明确的在请教你,让你给他分析支招”

    藏在心底最深处,落满了时光尘埃的秘密突然被翻出来,余琛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应该是后一种吧。”奚盼没有等他回答,继续往下说,“在余宵之前,也有人追我,但那时我说话很直接,而少年时候大家自尊心又比较强,被拒绝之后,大多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只有少数人还能维持住自己的风度。而余宵不一样,他似乎从人生字典里把放弃两个字抠掉了,我都记不清他究竟在我这里碰了多少次壁,每次我都觉得他应该要放弃了,但他始终坚持着。被拒绝了不会觉得难堪,也不会难受,只是偶尔会露出郁闷的表情,但不会持续太久,就又变回阳光灿烂的样子。”

    说起以前的事,奚盼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那是真正开心的笑容,“后来我就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好像也不错,跟他相处的时候,感觉天空都似乎格外的晴朗。”

    “有一次他给我写了一封比较特殊的情书”奚盼视线落在余琛身上,“那之前,他已经给我写过好几次情书了,都是摘抄的经典诗词句子,配上他狗爬一样的字,看起来非常的有喜感。那一次他大概是想突破了一下自我,换了外语来给我写,但是他的水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语法跟拼写的错误随处可见,我第一遍都没看出来什么意思,后来换了一种思路,直接按照前后顺序,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来理解,终于勉强读懂了。”

    “我当时正好在做改错题,习惯性把他的情书也给改了一遍,等改完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当时的行为有些不妥,我原本是想把那封情书收起来的,但是很巧的,余宵就在那个时候出现,看到了那封被我改得面目全非的情书。”

    “我一直没跟他说,我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一点紧张的,担心他会生气。不过很快事实就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余宵他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盯着那封情书看了一遍,表情渐渐变得惊讶,还有一点不敢置信,对我说我昨晚翻了好久词典才写出来的,居然错了这么多”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是少年说过的话,奚盼却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来。拨开时光的迷雾,她仿佛看到了少年咬着笔头,一边翻词典一边写情书的样子,那张英俊的脸眉头紧皱,估计都能夹死苍蝇。

    奚盼眉眼不自觉弯起,像是夜空里一弯皎月的形状。

    “余宵把那封情书带走了,我以为出了一次大丑,他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给我写情书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居然又把一个粉红色的信封递给我。他当时的表情,给我感觉是很自信。我有点好奇,打开信封把里面的情书拿出来,粗略看了一遍,顿时就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膨胀了,新的那封情书,水准跟之前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过我最后还是找到了错处,他把一个单词抄错了。当我拿笔把那个单词圈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

    “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封情书不是余宵他自己写的,而是找人帮忙了。”奚盼的声音渐渐低了,脸上的笑容也隐去,她目光直视余琛,声音平静,“那时候我没有想过去深究,现在回想起来,余琛你是不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给余宵当后援的”

    余琛坐在餐桌对面,听奚盼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把她说话时候的表情看在眼里。

    这期间里,服务生来敲过一次门,本来是要上菜的,但是察觉到屋子里气氛不对,便识趣的带上门出去了。

    余琛渐渐调整好了心态,只是奚盼每说一句话,他的心便沉一分,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听到她的问题,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头,“是我写的。”

    在奚盼的目光注视下,他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继续说道,“我根本没写过情书,但他就是觉得我会写,我最后拗不过他,给就写了那封情书。当时写完之后,他让我给他读了一遍,解释其中的意思,之后就准备直接往信封里面装,被我拦住提醒了一下,他才拿着回去自己重新抄了一遍,没想到还能抄错。”

    奚盼又问,“那之后,出主意的人基本上都是你了吧。”

    余琛点头。

    奚盼不说话了,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思绪。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许久之后,奚盼抬眼,重新看向余琛,她眉头微微皱起,眼里带着疑惑,语气有些不太确定的问,“余琛,你是不是喜欢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余琛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了,他点了点头,承认了,“嗯,我喜欢你。”

    从以前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这份心意未曾更改半分。

    奚盼闻言,盯着他看了几秒,“我一直都知道有人给余琛出主意,但我喜欢过他是真的。”

    少年余宵,就像是一轮发着光的小太阳,远远看着的时候会使人心情舒朗,而靠近了就会发现,他身上还有一种温暖而不灼人的温度。

    “我现在已经不会再喜欢谁了,”奚盼对余琛说,“而且就算还会,那个人也不可能是你,即便是我现在知道当初给余宵出主意的人是你也一样,因为你是余宵的弟弟。”

    她看着余琛,声音缓慢但坚定,“很抱歉余琛,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余琛嘴角的笑容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脸上表情看起来比哭还难看,他缓了缓才艰难的开口,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沙哑,“我知道的。”

    余琛一直都知道,他跟奚盼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当初余宵还在的时候,余琛做不出来抢哥哥女朋友的事,所以他匆匆逃离了燕城,那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回来。只是上天的安排总不如人意,余宵忽然出了意外,他只能怀着痛苦与害怕,再度踏上这片地界。

    后来办完了余宵的葬礼,余琛查到了奚盼的情况,他也始终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她。等她终于从那间黑暗封闭的屋子里走出来,虽然结果并不是像正常人一样看开了过了心里那道坎,重新开始生活,而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但至少她安然的生活在阳光下。

    余琛知道那时的奚盼在跟过去做彻底的切割,把那些相关的记忆,悲伤也好,开心也罢,都尽数封存。

    他太了她了,也因为了解,他最终顺从她的心愿,没有去打扰她。

    一别就是六年多的时间。

    那天余琛从燕城附近经过,开着车去了郊外的惠安墓园,他原本的打算是去看一眼余宵,跟余宵说说话就走的,却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奚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余宵弟弟的身份,让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奚盼有结果。那个时候,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悄悄离开,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做不到

    看着阳光下奚盼的身影,余琛连视线都不舍得挪开。他告诉自己,就一次,就只放纵这一次,然后就离开。他怀着这样的念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去,敲开她的车窗玻璃。

    事实证明,人类真的很难战胜自己内心的贪恋。余琛在放纵之后,心中的执念不仅没有得到缓解,甚至越陷越深,最终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如果”余琛看着奚盼,声音沙哑,带着不太明显的颤抖,“如果当初是我先遇到你,奚盼,我们会不会有结果”

    奚盼在他近乎的哀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的摇了摇头,“不会的余琛,世界上没有如果。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那个时候你比余宵先一步遇见我,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结果。你给余宵出了那么多主意,可见你是很了解我的,那你就该知道,那个时候我的性格有多烂,如果没有余宵存在,你根本忍不了我那么久,甚至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想跟我接触。”

    其实她的世界有过如果,毕竟人生已经重来了一次,可惜倒退回来的时间节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先走了,余琛。”奚盼说着话,从座位上起身,拿上包,对余琛点了点头后,直接离开了。

    奚盼没有说再见,因为这种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她跟余琛把话说开了,今晚一别之后,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坐着车出了地下停车场,奚盼才发现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帘从天际垂下,模糊了城市的灯火。

    奚盼渐渐在后座上蜷缩成一团,闭着眼,听着雨珠敲打车窗玻璃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车停了,“齐叔,已经到了吗”

    “还没,是前面堵车了。”司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听起来有些不太确定,“好像是前面出了车祸还是什么的,如果真的,那估计得等上好一会儿了。”

    一开始司机以为只是普通的堵车,也就没放在心上,停在原地等待。结果过了一会儿,后面已经跟了太多的车,现在再想调头绕路也办不到了。

    奚盼略有些恍惚,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向外面,结果雨势太大了,雨水如注在车窗玻璃上流动,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她只能问司机,“到哪儿了齐叔”

    “已经到馨月园了。”司机回道。

    这里离奚盼家已经不远了,也就转两个弯的距离,而如果是步行的话,直接穿过边上的商场,之后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奚盼前后看了一眼,车在雨中堵出一条长龙,半天也不见动一动。

    “齐叔,我自己回去了,等下路通了你直接把车开回家就是了。”奚盼说着话,很快翻找出车上备着的雨伞,一手推开车门同时,迅速撑开伞挡住趁机飘进来的雨水,接着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

    车上备的伞很大,雨水打在伞上,发出嗒啦嗒啦的声响。奚盼整个人被大伞遮得严严实实,但脚上依旧免不了被落在地上溅起的雨水溅到。

    不过她也不在乎,否则就不会下车了。

    她撑着伞进了商场,径直穿过一层,正好又碰上绿灯,她很快过了马路,前方就是小区正门了。

    忽然有车灯穿透雨帘从后方照过来,给倾泻而下的雨珠染上了一层别样光彩。

    奚盼没有理会,她走的是边上,不会挡到人。

    然而车声越来越近,最后从她身边经过时,突兀的打转了一下方向盘,在她前方停下,挡了她的去路。

    奚盼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那辆车,一股熟悉的感觉传来。她眯起眼,果然下一秒就见车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车里出来。

    “盼盼”俞寒川喊着她的名字,冒着雨走了过来。

    在他踏进大伞圈出来的风平雨静的空间之前,奚盼退后几步,声音冷冷的说,“你别过来。”

    俞寒川脚下步伐一顿,然后停在了原地,不再往前走。雨势很大,短短的时间就把他淋了个透彻,平日里精心打理过的短发被浇塌了,紧紧贴着头皮,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盼盼”俞寒川提高了声音,因为雨声太嘈杂,而他一开口,雨水就顺着灌进了嘴里,他的眼睛也睁不太开,整个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奚盼原本是不想理会他的,但是看着他这样像条落水狗的狼狈样子,只觉得原本身上的疼痛感都减轻很多,甚至扭曲成了一种异样的快感。

    “你想说什么”奚盼问。

    俞寒川不知道奚盼的真实想法,只以为她果然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对他是有感情的,所以愿意听他解释。“盼盼”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似乎都轻快了一些,“何明轩之前给我打电话,说了余宵的事”

    奚盼撑着伞听俞寒川说话,雨夜车灯的照耀下,她的脸色白得惊人,衬得脸上那一抹笑容,带上了几分奇异的味道。

    “我不该怀疑你的”

    大雨将俞寒川的表情冲刷得模糊,奚盼无法去解读,但是他说的话,以及说话的语气,却跟她所期盼的相差太多。

    奚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看着俞寒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俞寒川,你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俞寒川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瞬间说不出话来。

    奚盼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之前在酒店门口的时候,我原本没有想要跟你分手的俞寒川,但是你不该提起余宵的名字。当那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那一瞬间,我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俞寒川,你终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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