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风岚只觉周围的一切都虚化归无,什么生死、什么恩仇都与她再无半点干系。她的眼中只有他的背影,清瘦却坚不可摧;她的耳边只回荡着那句“有我”,简单却胜千言万语。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儿,无论怎样的风雨与浪潮,也让人安之若素。
鼬回过身,在怔忡的小姑娘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左右偏转,仔细查看着。
风岚被他撸得头晕眼花,委屈地嘟囔了一声:“哥哥……”
鼬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地用拇指抹开了她脸上的尘土,见这张白嫩嫩的小脸没有擦伤,才放过她的脑瓜儿。转而伸手,小心翼翼地摸过她的脖子、肩膀,再到手臂。
“哥哥!”风岚见鼬没理她,努着嘴抬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带了几分不满的娇嗔。
鼬把她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确定没有伤口,又把她转了过来,检查后背。
“哥哥!!”风岚被鼬摆弄得不耐烦,开始闹大小姐的脾气。她甩开鼬的手,转过身正对着鼬,皱着小脸道,“我真的没有受伤!”
鼬的双手搭在她肩上,一语不发。他看着她,目光深深,落进她眸底。
风岚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虚地地垂下了眼睑,有意无意往后缩了缩,仿佛怕被哥哥秋后算账。
而他,却突然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风岚顿时又是一怔。
从小就娇气的她,是被鼬背着抱着长大的;可是这一次,明显有什么不一样。他的手臂环着她整个后背,让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亲密的接触中,风岚意外地发现,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哥哥,在害怕?
风岚想起方才鼬握着她的那双僵硬而冰凉异常的手,脑海中莫名地出现这样奇怪的念头。
可是,他在害怕什么呢?
风岚不理解。
鼬自认为成为忍者以来,他有过不少生死一线的经历,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晚一样惊心动魄。
他把风岚卷入了她不该涉足牵扯的危险之中。
那一位处心积虑安排过来夺取止水遗体的、「根」的精英忍者,战力自是不用说,攻心之计,才是最让人心有余悸的。
就连他,在最刚开始的时候,面对被劫持的风岚,面对那人挑拨的言语,也差点失去了理智。
鼬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被当成人质的风岚的那双惶恐而无助的眼,在对人性最为恶毒的揣测的挑唆之下,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自己:哥哥,风岚是不是不重要?是不是比不上佐助、比不上止水哥哥?风岚是不是那个会被你舍弃掉的人?
她那、和九尾袭击村子那一夜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面对那双胆怯而渴慕的眼,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大声喊出:风岚没有不重要!风岚也是我最不能失去的人!
而他,竟然让风岚独自面对那样一个居心叵测的对手。
诚然,风岚豁达、聪慧、明理、机警、意志坚定;可是,他心知肚明,面对那样善于玩弄人心的敌人,谁能保证能不行差踏错一步?就连起先稳占上风游刃有余的风岚,最后还是着了他的道。想起来鼬不禁后怕,如果他没有结束手上的战斗及时赶到的话,今晚他不仅守不住止水,恐怕连风岚都要失去了。
他可以受伤、可以送命,可是,他觉不容许风岚有半点闪失。
幸好、幸好……
仿佛猜透的鼬的心思,风岚也伸手,环住了他的后背,轻拍着安抚道:“哥哥,没事了,风岚没事,你也没事,我们都好好的……”
“嗯……”他轻哼一声,鼻音有点重,微微的振响贴在她耳畔,引起一阵酥麻的共鸣。
鼬又将手臂收紧了些许。
“唔……哥哥,风岚透不过气了……”风岚闷哼一声,抱怨着,挣扎着从鼬的怀里钻出。
鼬也顺势放开了她,但双手还是扶着她的肩。
“风岚,”他对上她的眼,神情认真至极,“以后,让你待在哪里你就乖乖地待着,别乱跑。听到了吗?”
风岚没有立刻应下,只抿着唇揭着眼皮子偷偷瞟他,也不知道又想讨价还价什么。
“答应我。”鼬见风岚这个模样,蹙了眉,手心不觉捏紧了她的肩膀,表情愈加严肃,“你不可以出事的,懂吗?”
“……好吧……”感受要了鼬不容分说的强硬态度,情势所逼下的风岚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但她随后就补充道,“但是,哥哥不能再给我下迷药了,要去哪里好好跟风岚说,风岚会乖乖听话的。”
鼬终于挤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他答应得干脆:“好。”
被抛弃的失落感随着这一声应答刹那烟消云散,风岚瞬间扬起一个大大的小脸,伸手兜住了鼬的脖子,扑进了他怀里。那种豁然开朗的喜悦,似在幽邃的山洞中逡巡迷失许久的人,骤然见到了出口照进的阳光一般。
刺拉的双马尾扎着他的脸颊又痒又痛,难受得紧,而鼬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安逸,他淡然轻笑,也伸手揽住风岚。
“回去吧。”
两人偎依温存了片刻,鼬顺手将风岚抱起,往回走去。
“那,这些人怎么办?”风岚稍稍松了手,与鼬拉开了一点距离,微微偏头,示意他看地上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根部的尸体。
鼬侧目,神色冷漠。继而,他闭上左眼,右眼勾玉旋开成三角风刃,目之所及倏然焚起冲天黑炎,几乎将整个坟地覆盖。
这是风岚第一次亲眼见到「天照」,近距离观察到的情景可谓震撼。
“哥哥,这、这样的话,上面不会追究吗?”风岚咽了咽口水,有些忧心忡忡。
“放心吧,”鼬知道风岚问的是谁,平静道,“来盗止水的遗体,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任务。如果团藏还嫌宇智波反得不够快的话,尽管声张就是。”
他顿了顿,才又道:“而且,如果不这样的话,就无法抹去你今晚来了这里,并且战斗过的痕迹。”
风岚不说话了。
“对了,”突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鼬道:“止水哥哥呢?”
“在这里。”鼬换了单手抱风岚,空出一只手,从护具的里层掏出一个卷轴给风岚看。
风岚看着这卷轴,顿时感慨万千、悲从中来——这就是她对于「止水」的,全部的记忆了。此后喜忧悲欢,便都再与这个人无关。
“那你准备怎么安置他?”风岚咬了咬唇,情绪低落地问鼬。
“……”鼬没有答话,仿佛也对止水的归属问题十分为难。随着时间的推移,卷轴一点一点地被他攥紧,静默许久,他眼中的迷茫终于散去,转为一种绝望而难舍的坚定。
他再次闭上了左眼。
风岚似有所感,呼吸一滞。
“不要!”她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将卷轴护在怀里,接着从鼬的怀里翻出,摔在了地上。
“风岚!!!”
天照的黑焰蹭过她的辫子,留了一抹火云坠在她发尾。鼬失声喊着,反手抽刀,当机立断,削去了她的一截头发。飘散的发丝还未落地,便化为一缕尘烟,随黑炎消逝。
“你在干什么?!”鼬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沉着脸,惊怒交加,又后怕非常。
“这话是我问你才是!”风岚紧紧地卷轴拥在怀里,她抬眸望着鼬,澄净的紫眸满是不可思议的惊疑与惶恐,“哥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鼬叹了一口气,向风岚伸出了一只手,好言相劝:“听话,把止水给我。”
“不要!”风岚拒绝得坚决,同时抱着卷轴小退了几步,眼里满是倔强与委屈,“就算是哥哥,也别想动止水哥的一根头发!”
“风岚……”鼬微微拉长了语调,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继续劝解道,“止水自毁双目的初衷,你是明白的,就是为了避免人们为了争夺「别天神」的力量而相互残杀……”
他慢慢地走近风岚,在她身前蹲下,微微昂首看向她,平静道:“……可是,他却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即使没有了万花筒写轮眼,止水的肉身,对他们来说,仍旧有着致命的诱惑。”
风岚警觉地又想躲,但见鼬只是蹲着跟她说话,便定定地站着。
“止水的遗体,会被他们拿来干什么,你不会不清楚。”鼬继续道,“止水的埋骨之地,无论选在哪里,都必定会遭到多方的探听与造访。我们,你和我能守得住他一时,却保不了他一世……
“与其留着这副皮囊,让他死后受尽折辱,不如让他去得干干净净的,也算是,还了他一片安宁了。”
“所以,风岚,”他将手覆在了她的紧紧抓着卷轴的小手上,轻柔地试探着问道,“把止水交给我吧。”
听了这话,风岚的手下意识地一缩,却被她生生遏止了。鼬清楚,风岚虽然小事闹腾,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十分明智理性的。她知道,鼬的做法,是成全止水遗愿的最好的方法。可是,她的心、她的情感,是无法从理智中剥除的;似最外层防护抵挡着病毒侵蚀的皮肤,严实而安稳地包裹着内里的骨肉。
这个决定,恰似剜肉剔骨,痛不欲生。
交叠的手,让鼬很轻易就能感受到风岚的战栗。她的挣扎、痛苦、不舍、悲愤,都隐忍晦涩地经由指尖神经的末梢,反射传递至鼬的脑中。
他静静地将她的小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中,没有催促。他知道她需要时间,而他,也需要。
不知过了多久,鼬感觉到了风岚渐渐平静不再抵触,才慢慢地把卷轴从她手中抽出。
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上挑,试图尝试着最后的挽留,风岚眼底残存的侥幸被再次烧灼的天照一并燃尽,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她顿时泪如雨下。
当天边的晚霞失去了瑰丽的色彩,当空中的流云停止了漂移的踪迹,当青山绿水不再承载四季的变迁,当日月星辰不再遵循时空的轨迹,于是,时间停住了它匆匆的脚步。
他的尸骨、他的血肉、他的精魂,皆埋葬在了这消弭的烈焰中,随风流散、四处为家,化为大地山河,化为春风细雨,走遍木叶的每一个角落,抚摸、亲吻着他所挚爱、为之牺牲的土地。他将陪伴着它,千年万年,直到它与他一样化为尘埃。
风岚此时终于幡然醒悟:她的止水哥哥,是真的走了。
就算是她哭哑了声音、叫坏了嗓子,也等不到,她的止水哥哥的半点回应了。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守护?!难道,止水哥连个安息之地都不配拥有吗?!”她蜷缩于地,孤独、而无助地抱紧自己,放声哭喊。
“风岚……”鼬的声音中透着心如死灰的寂静,他转头看向风岚,由于过度使用万花筒写轮眼,他右眼眼角已挂了一行血泪。
仿佛是心头精血。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要为我做这件事。”他目光哀恸而坚定,似叮咛、似嘱托,“不要让我的尸体,落在别人手上。”
“答应我。”
他绝望而诚恳的目光让她无法拒绝,可她的本心却在疯狂地叫嚣着:
我做不到、我绝对做不到!!!
让她看着鼬死去再毁去他的尸体、抹消她对他的最后念想吗?这一刻,风岚突然觉得一向温柔疼惜自己的鼬,是何其的狠心而残忍。
而下一瞬,她就有了自己的决意。
她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
“哥,”风岚抹去眼泪,望向鼬,“训练我吧,用暗部最严苛的方式训练我吧!我需要实力和力量,来保护你、保护佐助、保护大家,以及……”
她眸光一戾,冰冷吐字:“为止水哥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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