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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木匠看到钟子然坐着轮椅, 带着付杰明进入铺子,还颇有些惊讶, 忙迎了上去。
“真是贵客!我就说今早上就听到枝头上的喜鹊一直在叫,原来是您要来呀!”
王木匠嘴巴甜, 干活也利落, 手工好,是城南最受欢迎的老木匠。
幸亏木匠铺子的门槛不高,金砚才能够把自家公子给推进去。
“我家公子给你带客人来了!”
金砚高声说。
公子出事之后, 不喜欢说话,很多事情都是他揣摩的公子的想法, 替他开口的。
钟子然浅笑不语。金砚说得的确没有错, 他给王木匠带客人来了。
金砚这个书童, 非常瘦小, 原身逝去的母亲当年买他的时候,一是贪图他便宜, 二是看他可怜。
但不得不说,这个金砚很得钟子然的欢心。
做事情,说话,都刚好到钟子然的心坎里面,不多一分, 也不少一分,就是恰到好处,相处起来舒服极了。
“王木匠,久闻大名。在下付杰明, 无意间在面摊上听闻钟兄提到你的大才,颇为仰慕,这才恳请他帮忙引荐。”
付杰明终究还是官宦家里出来的子弟,礼仪上丝毫没有落人口舌。
王木匠很少和这些公子们打交道,虽然付杰明在钟子然看来是个无能的二愣子,但在不知情的王木匠眼中,这个付杰明仪表堂堂,头戴玉冠,身着锦袍,腰间挂着配饰,看起来就是富贵公子,颇有几分气势,挺能吓唬人。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道公子找老朽,有何贵干?”
王木匠有些惶恐,他家的木匠铺子开在城南,平时接待的客人也多是些普通百姓,再多就是些管家、掌柜之流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穿着打扮如此金贵的公子。
他边说,边把付杰明和钟子然引到了里间。
钟子然坐在轮椅上太显眼,店铺面朝大街,人来人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您老不必自谦,能做出轮椅这样东西的,必定是当世大才。”
付杰明恭维。
王木匠向钟子然投向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这人不知道轮椅是钟公子发明的?
钟子然朝王木匠摇了摇头。
王木匠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虽然给钟子然一百两买断了图纸,但并非是要把这东西完全占为己有,说是自个儿揣摩出来的,这样就太不要脸了!
木匠铺子后院摆满了各种木材,王木匠的儿子给他们上完茶之后,就离开了。
付杰明为难地瞟了瞟一旁端坐不动的钟兄,他想要和王木匠谈生意,钟兄在场,似乎不大好。但是钟兄替他引荐了王木匠,他总不能利用完人,立马就把人抛开吧?这似乎也不大合适。
纠结了一会儿,付杰明抛开为难和迟疑,把自己的来意表明。
热茶的氤氲之气,雾茫茫地笼罩在钟子然面前,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摸不着他的想法。
没想到付杰明还有几分头脑!不完全是个没用的,至少消息还算灵通,脑子反应也算快。
原来,付杰明在看到钟子然坐的轮椅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知府家的老太君。
老太君前年摔了一跤,腿折了,像她那样的年纪,七老八十了,这一跌,那腿就没再好过,只能躺床上。听说脾气都受了些影响,知府家的氛围有些压抑。
付杰明想要让王木匠用上好的木头,精心打造一把上好的轮椅,送给知府。
如果知府老太君用了觉得好,那还怕攀不上知府家高门吗?
况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知府和京城瑞王府交情好,老瑞王妃腿脚也不行,瘫了。若知府能把轮椅进献给瑞王,那他们的登天梯就来了。
付杰明的算盘打得响亮,他在广陵这一年,也结识了些狐朋狗友,有些门路,把一张轮椅献给知府家的老太君,对他来说,还是能做到的。
钟子然垂眉,掩饰眼里的厉光。
他这双腿就是被知府家二儿子李文韬给害断的。
他和李文韬是同年考取的秀才,只不过他是案首,李文韬屈居第二。
这对一向自视甚高的李文韬而言,是个奇耻大辱。他竟然还考不过一个寡母抚养长大,没有名师教导的,比他还小上两岁的十五岁孩子!
李文韬的自尊受挫,但在钟子然面前却没露出分毫,反而是极为交好,但私底下就开始动手脚了。
他收买了和钟子然交好的府学书生,盗取了钟子然的文章,污蔑他抄袭。再暗中派些小混混打断了钟子然的腿,令他不得不离开府学回家治疗。
名声坏了,双腿断了,钟子然彻底失去了在文人圈里立足的资格,也不可能再往再参加科举,彻底成为了一个废人。
李文韬观察了钟子然两年,见他彻底被打落谷底,这才不再关注他。
而钟子然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当初府学里那个出卖他的“好友”,在得知他残废后,为了羞辱他,才说出来的!
王木匠对付杰明说的这些,自然是非常感兴趣。
什么知府,什么瑞王,对于他来说,是天边的贵人。现在,他有了个接触到天边贵人的机会了。
若不是这轮椅,可能他一辈子都触碰不到。
他口干舌燥,激动万分。
昨天,他才刚烧香告谢列祖列宗,感谢他们把钟公子这个贵人送上门,让他学会了做轮椅,以后铺子挣钱不成问题。没想到,更富贵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可是,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想起,这轮椅,并不是他发明的,他领这个功,似乎有些不合适。
他偷偷瞄了眼钟公子。
钟公子嘴边带着微笑,王木匠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事情你让我再想想,我明天给你答复。”
王木匠只想把付杰明赶紧搪塞过去,再找个机会跟钟公子好好协商协商。
对于王木匠的回答,付杰明有些失望。他离开前还再三告诉王木匠,这时机难得,切莫错过。
王木匠心急,直接把钟子然给留了下来。
付杰明本来想请钟兄去香满楼,但也想到了什么,给钟子然递了个眼色,希望他能够帮忙说服一下王木匠。
当堂屋里只剩一下王木匠和钟子然金砚主仆二人时,王木匠脸上的淡定彻底消失,他焦急,搓搓手,喃喃地对钟子然说道:“钟公子对于付公子刚才所言,有何想法?”
钟子然喝着茶慢里斯条,即使茶水有些涩,泡的不是什么好茶叶,他也喝得欢。
天天被金砚盯着喝苦药,他全身都是药味,几乎要品尝不出清水的甘甜了。这茶虽然涩,但水却是好水,喝完之后回甘,比那中药好喝多了。
“这容易,你可以说是你自己做的,但那付公子若真的替你把轮椅献给知府。知府家的赏赐,你必须得全部给我。再之后,至于会不会到瑞王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不干预。”
王木匠一喜,“可以,可以,都给你!”
钟子然把茶杯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也别想着搞什么诡计,我钟某说到做到。你若把知府家的赏赐全部给我,这轮椅就是你的。但你若想反悔,我随时可以证明轮椅是我所做。”
当时王木匠用一百两,从他这里购买轮椅制作图,他们是签了白契的。
王木匠心里一紧,“不会,不会,老朽说过的话,并不会不作数。”
在泼天的富贵面前,没有谁能够淡定,他心里虽一瞬间出现了邪恶的念头,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钟子然回去后,让书童给妹妹送了一封信。
钟露接到信后,开心地笑了,泪也从眼中落下。
她环顾这间困住了她三年的房间,终于快要解脱了。
她擦掉眼泪,往老鸨房间去。
“妈妈,我要离开了。”
老鸨正在算账,听到钟露的话,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我的小乖乖,你真的要跟那付公子离开了?妈妈告诉你,男人不可信,他现在看着对你好,可是将来呢?你毕竟在咱们楼里待过,等你年老色衰了,他势必会翻旧账。你何苦呢?看看后院烧水的阿香,她当年多么风光啊!也是听信了一个男人,赎了身,你看最后………”
老鸨在楼里呆久了,什么样的痴情男女没见过?那些男人,嘴上说得好听,但最是信不得!
钟露打断了老鸨的话,“不是他,是我阿兄。”
老鸨愣住了,她从始至终没有想过仙露的哥哥会把她赎出去。
说起来,她和仙露的命运有些类似。
她原本是一个农户家的小儿女,倍受父亲的宠爱。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能嫁给村里的阿毛哥。
但后来,父亲和两个兄长上山打猎,遇到了狼,父亲和大兄当场被咬死,二兄断了条腿。
家里没钱,为了个二兄治腿,她被母亲卖给了牙婆,成了个红倌人。
她知道家里是不得已才卖了她,她并不怨,一直攒着钱,寄回去给母亲和二兄。
可等她年纪大了,攒够了赎身钱,让母亲和二兄来把她赎回去时,却遭到了拒绝。
“真好,你阿兄要把你带离这个腌臜地方了。”
老鸨说着说着,眼角就是润了。
她看着面前的仙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有些嫉妒,嫉妒仙露比她好运。她又有些庆幸,庆幸仙露自卖的一片苦心,最后没有白费。
“可是你阿兄有钱吗?说了一千两,就是一千两,我是一分都不会少的!”
老鸨收起了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软弱,又变回了那个锱铢必较的妓院老鸨。
“我阿兄说,他明天就接我回家。”
正好今晚上是付公子的最后一夜,可以跟他说明白。
钟露带着笑,离开了老鸨的房间。
老鸨坐在桌前,无心再算计她的账目。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仙露的那个清高书生哥哥,真的会来把她接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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