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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用不着金砚去谈价钱, 钟子然的书稿就让行舟斋掌柜惊为天人,他当场就把店铺给扔下,要跟金砚一块儿回来,找钟子然面谈。
金砚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家公子即使没法科举了,但去写话本已经很屈尊了, 这下还得抛头露面,他一想到这, 就无比心疼公子。
“我得回去问问我家公子,看他愿不愿意见你。”
金砚说完, 抱着稿子跑走了。
书斋掌柜在后头,伸手叫道:“等等我!等等我!”
他身子微胖, 实在跑不过金砚,只能气喘吁吁到半途就停下歇息。
金砚回到家中,把自己在行舟斋里的事情跟公子说了个遍。
钟子然摸摸下巴, 略微思索了一下, 道:“你带书斋掌柜来吧。”
他只是腿断了而已,还不至于一辈子不出门见人。
金砚心里失落,替公子伤心,又为他自豪。凭他家公子的文才, 定是能做状元的。只可惜, 现在却只能写些少爷自己曾经都瞧不上的话本,以此谋生。
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写诗?一首诗能卖一百两呢!
或许少爷是不愿意把自己的诗作卖给他人,冠上他人的名字吧!
金砚边胡思乱想, 边往回走,走到半路就遇到了行舟斋的老掌柜。
“我正好要去找你呢,我家少爷说想要见你!”
他拉着老掌柜就往家里赶。
“慢点,慢点,我这把老骨头真经不起折腾!”
老掌柜可被金砚拉出来遛了一圈!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有活力的书童。这一惊一乍,一蹦一跳,风风火火的样子,让从来都是慢里斯条,讲究和风细雨的老掌柜,出了一身汗。
等老掌柜到达钟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去了半条命。
他坐在钟子然放在书房方桌旁的长条凳子上,喘着粗气。
“让,让老朽先歇一会……”
老掌柜抚着自己的小心肝儿,朝钟子然摆摆手。
金砚抱歉地朝少爷呵呵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急了。谁知道掌柜看着挺壮,才那么一小段路就走不了!”
老掌柜被他说得一口气哽在喉咙,差点上不来,没好气回道:“也不看看你几岁,我几岁!我都年过半百,哪里能跟你的小伙子比!”
金砚摸摸鼻子,小声辩驳:“你身体那么壮,有三个我那么大……”
他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不知怎么的,身体就是长不壮。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像老掌柜一样,壮壮的。这样他就能够不毫不费力气地把公子抱上抱下,不至于,有时候上个台阶还得让姑爷帮忙。
“金砚!”
钟子然阻止金砚再继续说下去,这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金砚不对。虽然老掌柜身宽体胖,脸色红润,看起来像四十多的人,但毕竟比金砚年长,得尊老。
“你就是轮回书生?”
老掌柜看向钟子然。
钟子然坐在书桌后点点头,“是我。”
他写话本用的笔名,就是轮回书生,跟他的现状极其相符。不断轮回。
有书桌挡着,老掌柜根本没注意到钟子然腿残疾。
“你写的《仵作笔记》真精彩!上面的故事是真的吗?下卷呢,下卷写出来了吗?”
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老掌柜才任由金砚拉着他,到这儿来的。
轮回书生的《仵作笔记》,记载的一个叫做金泽的仵作,凭借自己扎实的医术知识,灵活的脑袋,明察秋毫,抽抽丝剥茧,找出真凶的故事。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看的老掌柜的心也跟着来回荡漾。
更重要的是,轮回书生的文笔极好,文稿中信手拈来的一些诗句,极其精彩,可看得出作者才华横溢,随便一首诗歌拿出去都能引起文人圈的震荡。
“我打算写一个系列,大概十册,这是第一本。”钟子然盘算好了,等写完这十册书,外甥应该已经出世了。他那会儿也挣了不少钱,就能给孩子买零食,买个小衣裳了。
“真是太好了!”
老掌柜惊喜,十册!他收了这么多年的书稿,自然能分辨得出哪些书稿是能卖得出去的。
轮回书生的这本《仵作笔记》,可以说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书稿中,质量最高的了!还是十册!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一册。”
老掌柜喊出价钱,满心以为这个书生会对他感恩戴德。要知道,这价钱可不低了,是他们书斋这几年收到的最昂贵的话本。
钟子然没说话,给金砚递了一个眼神。
金砚精神一震,摩拳擦掌,他发挥能力的时候到了:“掌柜的,你这就太不实在了!我家公子一首诗就能卖一百两,现在一本书你才给一百两!来,我给你翻翻,里边究竟有多少首诗!”
老掌柜再三被一个书童挑衅,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羞恼了:“你这书童,嘴皮子还真利索。”
一百两银子,相对《仵作笔记》预期赚的钱来说,的确是九牛一毛,但在市面上,这价格是高的。
“老掌柜,我这话本卖予你,不要钱。”
钟子然的话,令老掌柜和金砚惊诧万分。
“不要钱?”老掌柜瞬间警惕,“你这话,可当真?”
钟子然笑着点头:“千真万确。”
“你有什么条件?”
老掌柜不相信,钟子然会真的把书稿免费赠予书斋。
“老掌柜果然是聪明人。”钟子然把事先已经拟好的文书,递给老掌柜,并说:“这就是我的条件。”
老掌柜一目十行地翻阅。
“你出原稿,我行舟斋负责抄写印制销售,所得利益五五分。若你出原稿,并出钱印制,我行舟斋只负责贩卖,所得利益你八我二?”
老掌柜看完文书后,不由得诧异地叫出声来。这样的合作方式,他是第一次见到。
这方式,表面上看着像是行舟斋占了便宜。但老掌柜在这一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收了那么书稿,一看就知道,不论这两种合作方式中,不论他选择哪种,利益是向书生那边倾斜的。
因为对方的《仵作笔记》的确是写得好!
书生不仅书写得好,生意脑也很厉害!
《仵作笔记》,不是单纯的富家小姐穷书生的花前月下,它道破官场查案手法,说尽市井人家纷争罪恶,其中的诗词歌赋,更是字字珠玑,实属上品。
是男女老少、贩夫走卒、官员儒生,都会喜欢的故事。
老掌柜能想象得到,《仵作笔记》大卖后,京城纸贵的情景。
“这事情,我得回去和东家商量商量。”
老掌柜急着要把钟子然的书稿买下来,他从铺子里追出来的时候,怀里就已经塞了几张银票,以防万一,可现在看来,却是没法拿出来了。
有真才实学的人,自然有狂傲的本钱。
他提出要求,他若不应下就拿不到书稿。真是难办。
钟子然点头,“是该如此!可我却不能等你太久。明日申时,若没见到你,我就会联系黄金斋。毕竟我也是要生活的,书早一日卖出去,我早一日有进账。”
黄金斋和行舟斋,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书斋,两者不相上下。
一家店名取自“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家铺号取自“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两大书斋的竞争十分激烈,特别是在话本上。两家今天你吆喝出新书,明天我宣扬上经典。可以说得上是一方唱罢我登场,互不相让。
因此,在一听到黄金斋三个字,老掌柜面黑,坐不住了,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你先别去找黄金斋,我马上回去跟东家商量!”
老掌柜转身就要往门外跑,跑到一半,突然回头,挠挠脑袋:“那个,可以把你的书稿给我一块带回去让东家看看吗?”
钟子然点头,把书稿的第一二章给递了出去两章已经能看出书稿的水平了,犯不着把整本给出。
况且,跟人谈条件,总不能成品都不让人试阅吧?反正所有内容,都已经被他记在脑子里,他待会再补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不过,事情没有他料想中的那么顺利。
第二天傍晚,已经过了申时,行舟斋的老掌柜还没来。
金砚都不知道去门口看了几回,还是没见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直到傍晚,满脸愁容的老掌柜才出现。
“实在是对不住”,老掌柜歉意地跟他商量:“我已经把书给主家递上去了,可是主家似乎太忙,没有看。公子你再宽限我一日,我明天一定给你消息。”
钟子然摇摇头,“我申时没等到你来,就让书童去了趟黄金斋。”
“黄大头答应你了!”
老掌柜一震,追问。
黄大头是黄金屋的掌柜,跟他一向不对付。
“他看完书稿,立刻就签下来文书。”
钟子然的话让老掌柜的肩膀往下垂,一脸颓然。
“真是慢了他一步!”
老掌柜苦笑。这书生先找他们行舟斋,明明就只差一步,文稿就被他们拿下来了!
“下一册,下一册请一定要找我们!”
老掌柜不甘心地说道。
虽然他知道这书生已经和黄金斋合作,轻易是不会更换的。那还是忍不住落下一句挖墙脚的话。
离开前,老掌柜问道:“他,他选的是什么合作方式?”
“五五分。”
老掌柜听完,更沮丧了。
如果当时他能够当机立断,别想着要五五分,接受二八分,就完全可以不用上报给主家了。反正书斋不用出钱,找人抄书的事情也是书生自己做,他们行舟斋只不过是在铺子里腾个位置,放几本书。这样白得两份利,主家是不会怪他的!
可惜了!
这回只能看着黄金斋赚得满钵了。
黄大头比他果断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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