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先生本以为,在他克服冲动情感的路上,最难的会是他不着痕迹的与凯瑟琳保持距离时的过程。这需要很大的自控力。毕竟凯瑟琳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惹人瞩目和留恋,她说话时宛若黄莺啼鸣,微笑时仿佛花朵绽放。
好在她们用不了几日就会回隆伯恩。到时她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那问题自然而然会得到解决,达西先生想着。只是这两天会有些困难。
不过,他很快发现他的担忧实属多余。
从那天在书房之后,达西先生再也没在内德菲尔看见过凯瑟琳。
她没再去过书房和休息室,甚至早餐和正餐不也曾出现。伊丽莎白·贝内特倒是在,但达西先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开口向她询问她妹妹的去向。
而且不知是他来晚了,之前的几分钟内已经有人讨论过这件事,还是大家商量好了一起瞒着他,整顿饭都没人提起凯瑟琳。
达西先生猜测,可能是贝内特家的大女儿病情加重,凯瑟琳留在房内照顾病人。他为简感到遗憾,同时又衷心祈祷她的病情早日好转,这样她们几位都不会太过难熬。
但他很快发现他想多了。贝内特家的大女儿身体恢复得非常好,达西进入休息室时,看到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正和宾利姐妹说话,伊丽莎白坐在她的旁边。
达西先生忍不住环顾四周,想看看屋内的角落是否还有另一位小姐。当他的视线绕了一圈又回到简等人身上时,他发现伊丽莎白正在看他,脸上带着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
达西先生大为窘迫。他神色严肃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开始专心给妹妹写信,决意再不能露出一丝一毫他的感情。可他又总会忍不住听那几位女士说话,从她们的言辞间寻找关于凯瑟琳的信息。
可惜,尽管达西先生知道凯瑟琳还在内德菲尔庄园,但直到两天后,宾利安排好马车,跟已经康复痊愈要回家的简和两位妹妹告别时,他才得以在二楼书房的玻璃窗旁,远远的又看到了凯瑟琳。
她和前几天没什么变化,脸上的神色还是那副温柔又疏离的微笑,只有对着宾利先生时,她的笑容才真诚了一些。
达西先生看着她高高兴兴地坐上马车,透明的马车玻璃显出她在离开内德菲尔庄园时头也不回。
直到马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远方,达西先生才走回椅子前,缓缓坐下。他发现自己有生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挣扎、羞愧和恐慌。
他觉得,凯瑟琳突然不再出现,很可能和自己有关。她可能已经觉察到了他的情感,而她对自己毫无情谊,她的避而不见便是她沉默的答案。
从某种程度来说,达西先生没有猜错。
那晚自书房出来后,凯瑟琳没有去看望简,也没有回卧室,而是一个人静静地走出了内德菲尔的主楼。
赫特福德郡的夜幕已至,幽黑的天空上洒落着如碎钻般闪烁的星辰,连绵的草色与远方的风在烛光的照耀下,都被镀上一层柔软的黄。
凯瑟琳漫无目的的在草坪上散步,脚步虚浮,如梦游一般。她刚才只穿着条棉裙便慌慌忙忙地出了门,很快就感到有些冷。可她心中的愁闷多到无处排解,只能寄希望于安静的夜色和徐徐的凉风会让她变得清醒一些。
可惜效果甚微,她脑海中现在全是伊丽莎白笃定的话语。她不得不承认,达西先生可能似乎是真的对她有些特殊的感情。
这个发现让凯瑟琳不知所措。
她努力地回忆着她和达西先生相识以来的一切场景,一幕一幕在心中细细盘过,从听说宾利先生租下内德菲尔庄园,到在舞会上第一次见面,知道了这里是《傲慢与偏见》。从他应卢卡斯爵士的提议和她跳舞,到他看不下去她差劲的技术,为她牵起马。
所有画面一一闪过,最终定格的场景,是今晚书房内,达西先生站在她的不远处,背后是猩红色的窗帘和昏暗的烛光,他站得很直,他肩膀宽阔,他的手似乎找不到该放的地方,但他的眼神又深深地向她凝望。
伊丽莎白不止一次提到过达西先生对她的特别,但凯瑟琳从未在意。她不是那种明明知道男生喜欢自己、但还非要说“他不可能喜欢我,他喜欢你”的白莲花,凯瑟琳是真的从未往这边想过,一点都没有。
在她知道这里是《傲慢与偏见》的世界后,她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伊丽莎白会和达西先生在一起,所以听伊丽莎白说的时候她只觉得非常好笑,心底一直在等着他们结婚那天,拿这件事好好嘲笑莉齐。
现在把所有的相遇掰开了揉碎了仔细想想,凯瑟琳还是不太确定,达西先生对她是否有些许好感。
达西先生的行为实在太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确信的地方。她和他说的话还没有和卢卡斯爵士说话多,若论对她细心周到,他也远比不上宾利先生,要说照料有佳,他更无法和远在伦敦的送财童子戈登先生相提并论。
达西先生做的事情和他说过的话,放在其他绅士身上,都很常见。
如果非要认定他待她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只能说,这位先生的性格实在太过内敛和骄傲,那些别人做了并能不代表什么的事,由他做出,就会显得十分特殊。
若不是今晚达西先生主动走进书房,还有他眼神里澎湃的情感,她大概还会觉得一切只是伊丽莎白的胡思乱想。
凯瑟琳想不明白她是哪里吸引了达西先生。她家里有镜子所以她可以经常照照自己,她不够美貌,性格不讨好,不擅长淑女的技能,最重要的是她的嫁妆过于微薄。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会写小说,可这件事达西先生完全不知道,所以也根本无从谈起他会为此动心。而且他知道了,还很有可能觉得这是抛头露面。
但这不代表什么。凯瑟琳见过听过太多男人不负责任的随意撩人,说着暧昧动人的话把女生弄得想入非非,他们却又毫不在意地说着“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然后牵起别人的手。
达西先生又刚评判过她的家人,他深知他们的差距有多么大,凯瑟琳确信他一时的意乱情迷很快就会消失。她很看得清楚事实,绝不会因此就做起嫁入豪门的美梦。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做梦了。
达西先生的心意在最初的震惊后,就被凯瑟琳扔到了一边,等着它自我湮灭。
而这件事让凯瑟琳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是她想到因为她的出现,蝴蝶效应掉了伊丽莎白年收入一万镑的老公。这件事让凯瑟琳仅是想着就感到窒息。
伊丽莎白是那么的美好,她是她在两个世界里第一个真心相对的朋友。如果可以,凯瑟琳愿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感谢她让自己又重新相信了真情的存在。而现在,凯瑟琳不知道还能从哪再为姐姐找一位各方面条件能与达西先生相媲美的男士。
凯瑟琳心中浓烈的负罪感挥之不去,她想来想去,脑子里还是一团糟,实在心烦意乱,待她还要继续迎着冷风想办法时,她看见有一道人影从宅邸中向她走来。
是伊丽莎白。
凯瑟琳很惊讶:“莉齐你怎么出来了?”
“我在简的卧室看到你在外面乱晃,”伊丽莎白非常担忧,“你怎么了基蒂?”
“我没事,我就……”
“是因为达西先生吗?”伊丽莎白看到凯瑟琳惊讶的眼神,说道,“晚上你走后没多久,达西先生便说他要去找些信纸,直到我走前都没见他回休息室。我当时就在想,他是不是去书房找你了。”
凯瑟琳看着伊丽莎白柔软的神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发生什么了吗?”
“不,完全没有。”凯瑟琳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伊丽莎白是位聪慧的姑娘,她敏锐地感觉出凯瑟琳有不愿说的事,不准备再问。
她正要说“外面很冷,我们回房间吧”时,看到凯瑟琳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莉齐,”凯瑟琳非常严肃认真,“我和你说一件事,你不能对别人说起,只有你和我知道。”
伊丽莎白答应了。她看着凯瑟琳郑重的表情,心里不由浮想联翩,猜测到的最离谱的便是达西先生向凯瑟琳求婚了。
然而,等凯瑟琳说出想说的话后,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基蒂,你刚才说什么?”伊丽莎白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我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你在说胡话?”
“没有,”凯瑟琳知道这一时让人很难接受,但她还是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写了本小说叫《血还》,已经发表了,现在拿到了600磅的稿酬,这只是连载期间的,不包括后面出书的钱,大概估算,这本书我能收入1500英镑左右。之前的钱我全换成了黄金,在我床底下的一个桃木箱子里放着。我想把这些钱放在你那一半,以你的名义买成国债。”
伊丽莎白惊呆了。她本来只是看见基蒂在外面怕她着凉,完全弄不清楚怎么话题就忽然发展到基蒂是个小说家,还赚了那么多钱,以及为什么这些钱又要放一半在她的名下。
“具体的我再找机会和你说,”凯瑟琳故作高深,真相是她一时没想出来合理的能糊弄伊丽莎白的解释,只好先把这事往后推,为自己争取些瞎编的时间,“你千万别和任何人说,好吗莉齐。”
“你和爸爸偶尔在书房里说话,就是因为这个吗?”伊丽莎白瞬间想明白了,“包括那次你们一起出门?”
“是的。我不能签合同,都是爸爸替我去的。”
“噢,基蒂,我真是,我真是……”伊丽莎白发现她找不到该说的话。
两个人都手脚无力地回到房内。伊丽莎白一时还消化不了凯瑟琳给她的震惊消息,而凯瑟琳则是又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以及心底缓缓流淌着血。
她赔不了一个达西先生给伊丽莎白,她的命又没什么宝贵,她只能拿自己最在乎的东西——钱,作为补偿。
这些钱和一万英镑比起来当然微不足道,但她只有这么多,除了这些她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伊丽莎白。
这个决定让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小钱的凯瑟琳瞬间又回到贫困期,毕竟以后她的收入都要除以二。
她知道伊丽莎白不会用这些钱,但凯瑟琳已经想好,她会以怕未来丈夫侵吞她财产为由,把钱放在伊丽莎白那,以防她万一哪天要死了,心里还会牵挂着莉齐没钱可用。
这些钱,如果伊丽莎白嫁不到富裕的绅士家庭,那就全是伊丽莎白的。只要她还活着,还在赚钱,她就会继续把自己的收入分给她一半。
但如果伊丽莎白能嫁给一位收入颇丰的绅士,那……
那她就把钱要回来。凯瑟琳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人干事她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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