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戈登先生没多久, 贝内特家发生了第三件事。
这件事比起前两件, 似乎更重要一些。
当时简、伊丽莎白还有凯瑟琳正在聊天, 女仆敲开屋门送进一封信,说是内德菲尔庄园派人送来的。
简闻言很高兴,眉眼间不免带上一丝温柔和爱意。看着她显而易见的快乐,伊丽莎白和凯瑟琳也很开心, 相视而笑。
不过很快, 她们发现简的笑容消失了,甚至一度脸色大变。尽快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但一直在看她的伊丽莎白和凯瑟琳可不会认为她们同时眼花了。
她们耐心等待到简放下信, 才出声询问“简, 怎么了”
简的脸上略过一丝忧愁, 她拿着信,犹豫地道“卡罗琳写信告诉我, 他们已经离开内德菲尔了, 现在正在去伦敦的路上。”1
伊丽莎白没多想, 还以为是“她们”, 不甚在意“噢她们走了啊,说起来, 简, 虽然你未来不得不和这两位女士成为亲人, 但我真心认为她们离开反而是件好事。”
凯瑟琳观察着简的神情, 觉得事情的关键不是宾利小姐的去向“宾利先生呢, 他也走了吗。”
“走了, 他们都走了。”简说,“卡洛琳还说,他们冬天都不会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伊丽莎白很意外。她接过信,刚看了前几行便大为恼火宾利小姐在信中把她说话时一贯的阴阳怪气发挥到极致,整封信都在明着炫耀和暗中嘲讽,她明知道贝内特家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却偏偏说些可惜简不能去伦敦过冬天之类貌似很遗憾、实际变相嘲笑的话。
更过分的是,宾利小姐还用了大段的篇幅夸赞达西先生的妹妹乔治安娜,称宾利先生深深地爱上了她。2
达西先生的父母都已去世,达西先生尚未娶妻,按照现在的规矩,达西小姐由亲近的仆人和家庭教师陪伴着,独自在伦敦居住。
简不愿表露出她被这封信烦扰以至心神不宁,但她又实在做不到,那张向来没有忧愁而显得纯真善良的脸庞上难得带着不快。
伊丽莎白安慰道“简,你该相信宾利先生的真诚,不能仅因为宾利小姐的话就心神动摇。我反倒认为正是因为她发现宾利先生特别爱你,她对阻拦她哥哥的爱情无计可施,才会故意用这样的话让你误会。”3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简很不解。她把什么人和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实在想不清楚宾利小姐的理由。
凯瑟琳道“可能因为她想让宾利先生找个高贵的家庭,以提升她的身价吧,从她对达西先生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达西先生对她那么冷漠和敷衍她还能不断往上凑,我从没见过哪种真爱能爱到这个地步,除了因为达西先生的一万英镑,我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简不愿往坏的地方想她的朋友“卡罗琳也许是真得很喜欢达西先生。”
“也许,”凯瑟琳道,“反正我还是刚才那个观点,宾利先生家也是商人出身,能改变社会地位不过是因为宾利先生受过了绅士教育,刚被绅士阶层接纳,他们家连自己的庄园都没有,让哥哥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小姐,对她来说肯定大有裨益。”
伊丽莎白很惊奇“基蒂你怎么对宾利先生家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这都是我的推断,其实只看宾利姐妹行事就知道了。她连赫斯特先生住在罗斯温纳街都要特地讲出来,若是有尊贵的身份或者高贵的亲戚,恐怕早就嚷嚷地大家全都知道了。而且她不是一直以受过私人培训班的教育为荣吗,但据我上次去伦敦聊书稿时打听到的结论,那个淑女培训班都是富商家庭的女儿在学习,从未听说过哪个贵族小姐会参与。”
凯瑟琳打听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嘲讽宾利小姐这么无聊的理由。在她发觉自己肩负着两个人的重担后,她迫切地想再找到一条新的赚钱途径,看看能否利用后世的知识和见闻变个现。
一般生意她不敢做,她把脑筋动到了专门面向女性的生意上面,谁都知道女人的钱最好赚,而且做女性生意,也许对自身的名声影响不会太大。
可惜结果让她很失望。社会对商人仍是十分看轻,即便这种类型也还是属于“抛头露面”的范围,绅士阶层出身的女性只有实在走投无路、无依无靠时,才会出此下策。
若她不出面,请别人管理的话,其中又牵涉很多事情。先不说她有没有能力管住别人以至自己不被蒙骗,同时又保护好声誉,就是单纯的起步资金她都不具备。她那点钱,只够解决衣食问题,想拿来做生意的第一桶金远不够。
凯瑟琳只好回家继续踏踏实实地写小说,每天都从早晨奋斗至深夜,她房间的蜡烛比几个姐妹加起来用得都快。
凯瑟琳的分析让伊丽莎白很信服。自从读了她写的小说后,凯瑟琳在伊丽莎白心中的形象高大了许多,连说的话都变得较有威信。
伊丽莎白不由想起,之前她和凯瑟琳聊起达西先生时,凯瑟琳每一次的态度都很否定。她当时还觉得是凯瑟琳太悲观,但现在也不禁产生一丝动摇,怀疑宾利先生可能真是城里的浪荡公子,对简不过是逢场作戏。
不,不会的。伊丽莎白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跟两位姐妹说“不管怎样,宾利小姐的想法不能决定她哥哥的行动。我们都亲眼见过宾利先生如何对待简,他的感情绝不虚假。”
尽管凯瑟琳很想反驳“那他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但她看到简本来很难过又燃起希望的神色,马上改口附和“是啊,我们可以不相信宾利小姐的人品,但我们要相信宾利先生的真情。”
凯瑟琳说时,尽管内心有些不安,但还是暗中祈祷,希望只是她太悲观。其实有时她也挺讨厌自己这种透彻的冷静,很希望她能变成一个糊涂的傻白甜,不都说难得糊涂至于那些会伤害简的真实想法,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宾利先生离开的消息很快在梅丽顿镇附近传开了。贝内特太太很焦躁,每天都在向全家人传导她的焦虑,一遍又一遍询问简,宾利是否给她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简每次都只能摇头。贝内特太太便更加哀怨地长吁短叹、怨天怨地,直到下一回她再次问简有没有消息时,才会短暂的停上片刻。
在贝内特家人都因为宾利先生的不告而别,心头阴云笼罩时,夏洛特和柯林斯先生忽然宣布结婚的消息,彻底点燃了贝内特太太心中的怒火。
和上次求婚相比,柯林斯先生这回顺利的惊人。他被伊丽莎白拒绝后刚两天的时间,就敲定了夏洛特是他的终生爱人。
由于夏洛特的要求,他离开贝内特家时没有宣布这个好消息,只是神色得意忘形,一副“我有大秘密”的表情等着别人开口问他。
可惜贝内特太太没看出来,而看出来的几位都毫不关心。
他离开的第二天早晨,夏洛特单独找到伊丽莎白,和她说了自己已接受柯林斯先生求婚的事。当天下午,卢卡斯爵士亲自登门,公开宣布了这条喜讯。
贝内特夫人当时非常失礼,几乎是劈头盖脸开始指责这位老爵士撒谎。好在这位绅士和他未来的女婿一样,在容忍度这方面都十分惊人。他面不改色地听完了贝内特太太所有的出言不逊,才礼貌地告辞离开。4
等他走后,贝内特太太的言语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每一句都充满怨恨和愤怒。她一开始怨夏洛特,但后面又全怪罪到伊丽莎白身上,认为是她的错误导致了这个结果。
凯瑟琳看伊丽莎白每天都挨骂,只能在她挨完训后,给她看一眼她们的金子,又或者多给她塞几张书稿。
“妈妈不过是担心你将来生活困难,”凯瑟琳把事情往好的地方说,“但她不知道我已经赚了很多钱,以后还会赚更多。最差的结果,是我们两个都没嫁出去,找个小房子住在一起,朝夕相对。我算了算,用两千英镑在伦敦应该能买个位置不错的小公寓,我再继续写书,能存够五千英镑买国债的话,每年的利息就足够我们生活。不瞒你说,莉齐,我现在极不爱和人交往,更喜欢独自待着,但我发现如果每天都要见的人是你的话,我还挺期待的。当然,我更衷心地希望你能找到一位英俊富有的如意郎君,到时我给你添妆。”
“基蒂,”伊丽莎白特别感动,刚被夏洛特打击的心灵顿时受到了绝无仅有的抚慰,她不由地拉起凯瑟琳的手,“我真是要向你道歉,我以前竟然暗自觉得你愚蠢和轻浮,还自诩比你聪明和明智。实际上你才是我们姐妹几人中最优秀的一个人。我不会让你养的,但你能这么说,真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你真肉麻,松手吧我要去拿东西。”凯瑟琳很不自在的把手抽了出来,转身装作去拿梳子。
实际上她感到非常非常害羞,快受不了啦。
对于夏洛特的选择,伊丽莎白实在想不通,不能理解明明她们聊天时对方也很看不上柯林斯,怎么转而就答应他的求婚。
凯瑟琳便劝“夏洛特已经年纪不小了,考虑到她的情况,柯林斯先生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最不坏的选择。这虽然有些可悲,但很实际。”
对于夏洛特来说,如果她一直嫁不出去,以卢卡斯爵士家的经济情况,她那几位兄弟恐怕未来不能接济她多少钱,她最好的出路是成为一名家庭教师,教养别人家的小姐,一年领取约二十磅的薪水。
“可婚姻难道就是为了有个房间住,有一口饭吃吗以夏洛特的聪明,她不会感到真正的幸福。”伊丽莎白道。
“但这选择是她自己做的,莉齐,柯林斯有多蠢,整个梅丽顿的人都看见了,我想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没在她的位置,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如何能对她妄加评判呢我们几个有仆人伺候和照顾,每年还有十几磅的零花钱,可夏洛特在家不仅要做家务,几个弟弟还会嫌弃她,也许嫁给柯林斯先生不是把她从深渊救出,但至少这个坑会浅一些。”
“你说得对,可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伊丽莎白很受打击,“我想我无法再和她成为朋友了。”
凯瑟琳能理解她的心情。这件事发展的就像她看过的八卦一样,充分印证哪个年代都要防火防盗防闺蜜。不过这又有点不同好在伊丽莎白根本看不上柯林斯先生。
“所以我才努力写小说,”凯瑟琳试图用这个正面例子让姐姐感到振奋,“这样我的婚姻就能由我的心做主,而不是为了金钱去委屈。”
伊丽莎白听完这句话,沉思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
威拉德刚进宅邸大门,便看见他的哥哥,特雷西戈登伯爵坐在客厅的天鹅绒椅子上,正在翻看报纸。
男管家迎上来,威拉德张开手臂,任对方把他的外套取下,在他要帮他拿帽子时,威拉德抬手拒绝。
“我正好路过,就来看看你,维尔说你半夜出门了,我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在这等会你。”戈登伯爵道。
特雷西戈登是一位精神抖擞的中年贵族。他是威拉德的亲哥哥,比弟弟大十一岁,两人一起度过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他于他,是真正的长兄如父。
不过,虽然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两人的外貌却不相像,特雷西长得像老戈登伯爵,五官粗犷、身形敦实,虽然看着不怒而威、很有气势,但远说不上好看。
威拉德则像他们的母亲,五官俊秀,又融合了父亲五官中最漂亮的部分蓝眼睛,身形修长,气质风流,是以比哥哥英俊得多。
他们兄弟俩关系极好,在因为财产权而兄弟亲情关系无比淡漠的英兰,他俩称得上兄友弟恭的典范。
“你这是去威拉德,你拿的是什么,花”特雷西本来正要问弟弟为什么会半夜出门,然而当他看见威拉德居然动作轻柔的从帽子中拿出一朵花时,立刻忘了之前的话题。
“路边看见的,就摘了。”威拉德一副不在意的语气。
“是吗不是哪位小姐送你的”特雷西不相信。
“当然不是,”威拉德拿着花向他伸手,无所谓地道,“你要喜欢就送你。”
“那我不客气了,正好蒂娜最近在研究用花做点心,”特雷西吩咐仆人,“去把花拿过来。”
仆人听话地走上前,威拉德耸耸肩,眼都没眨。仆人走到他的面前,抬起手,威拉德还是不太当回事的态度。
眼看仆人的手指马上要触碰到玫瑰时,威拉德忽地把手往回一缩,把玫瑰紧紧拿在手里。
特雷西看着他,发出一声轻笑。
威拉德道“我想你来一定有事,不是专程来嘲笑你可怜的弟弟。”
“噢,我本来是想告诉你,蒂娜准备为你举办一个宴会,让你务必要参加。”
“又是一个我和十几个小姐那种”
蒂娜是特雷西的夫人,为人热情大方,心地善良,她这两年的生活主要重心是为三十二岁仍未成家的威拉德找一位合适的太太。
她为此举办了很多宴会、沙龙等活动,每次都邀请多位未婚小姐,最夸张的一次威拉德被她喊去说有事情要他跑腿,等他到了才发现蒂娜不过是找个理由让他和那些年轻女士互相相看,而那一次居然有十二位小姐。
“蒂娜一定很高兴你记得这件事,”特雷西笑着道,“不过我想她的宴会不用办了,办的话也不用邀请那么多小姐。”
威拉德没接他的话茬,他喊来总管,把花递给他“听说吉普赛人有一种让花朵用不凋谢的方法。”
维尔鞠躬道“请您放心,先生。”
他伸手正要接过威拉德拿的花,对方却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捏着花枝的顶端,示意他拿下面“不要碰花瓣。”
等维尔小心翼翼地轻捏着花走了,威拉德才走到沙发边,没有仪态的随便一躺“早该如此,我每次都被混杂的香水味弄得头晕脑胀”
“她是哪家的小姐”特雷西很高兴。
“什么哪家的小姐。”
“威拉德。”
“噢,好吧,但我必须要说她不是谁谁家的小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士,我很能理解你恨不得我立刻结婚生子的心情,可你真的想多了。”
特雷西兴致昂扬“下次舞会你把她带来。”
“请给我一个理由。”
“蒂娜说她太无聊了,需要新的朋友。也许你希望她本人来找你说”特雷西气定神闲地道。
想到那位对他有恩情又热情执着的大嫂,威拉德再次确认,只有一个人过于熟悉你,才知道怎么精准打击。
对着特雷西,威拉德露出别人绝对见不到的另一面,他像个大男孩,微皱起眉头,难得有些疑惑“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来。”
这个说法让戈登伯爵很诧异,他没想过世界上会有哪个年轻小姐不喜欢自己的弟弟“所以你是单相思”
威拉德“不是,我现在还没有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现在”特雷西感觉他找到了重点,“那就是以后有可能”
威拉德拒绝再和特雷西说话。
然而,当夜入眠时,威拉德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牵着一位小姐的手,站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央,头顶是璀璨夺目的水晶灯,周围是喧闹的人群和满眼的富丽堂皇。
“你喜欢这支舞吗”
威拉德听见自己温柔地问。
“非常喜欢。”
他听见她俏声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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