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银发的秘密

    桓修白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一点一滴凝固。

    席莫回的祈求近在他耳畔:“母亲, 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席悯语调过于平静, 显得不近人情:“正因为是我的儿子,才不能拖着这样有妨碍的病一直活下去。”

    “我会按时吃药的, 我只要吃了药就没事, 母亲,您知道的。”席莫回声音逐渐低矮下去, 似乎清楚得明白,不论这一幕在噩梦中轮回多少次, 挣扎都是徒劳的。

    已经注定的结局, 必然会发生。

    “你总会有忘了吃药的一天。”席悯缓声道。

    “这只不过是您行使权力的借口罢了!”席莫回忽然梗着脖子呛声道。

    席父大怒:“你难道又要枉顾你的母亲的苦心吗!”

    席莫回恍恍摇头:“我没有……”

    “阅澜, 不需这么疾言厉色,只管把药喂下去就好。”席悯转动镯子的手停了, 抬眸静静看了他一眼。

    杜阅澜稍稍侧身, 扶着夫人的胳膊请她坐下, 让桓修白借着厅内昏白的光窥到男人的脸。

    他看起来不是一般年轻,和席莫回与席墨之比起来,更像一位气度沉稳的兄长。虽然嗓子略哑, 听起来像个中年人, 面上至多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容貌锋棱俊秀,但明显看得出席莫回温慈和美的容貌更多遗传自母亲。席莫回长得只有三分像他, 不说话的时候, 两父子儒雅的气质几乎如出一辙。

    席悯端坐在宽大的高椅中间,四边不着,只用手轻轻搭在左边扶手, 桓修白仅能看见她一丝不苟的挽发。

    席悯略一抬右手,杜阅澜对严阵以待的医生说:“药分几次喝?”

    “几次也可,一次灌完更好。”

    灌完?!这是医者能说出的话吗?桓修白再也听不下去,在小沿上艰难周转,用绳索把自己挂在窗前,端起枪,不管不顾得朝附近的墙面开了一枪。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弹药反射回来,一瞬间就能将他自己打成筛子。他紧贴在墙面上,却发现根本连一声击中的枪响都没有。

    桓修白小声压着气息,探头看了一眼,那声枪响仿佛被浓雾吸了进去,没有任何人因为巨响而向窗口投来哪怕一个疑惑的目光。

    他眯着眼睛看向墙面,那里和枪响前一样平整,霰/弹/枪的子弹打进墙壁却了无痕迹,宛如一片雪花融进了湖面里。

    应该是席氏大宅的防御结界——

    桓修白很快把古怪归结于此。

    然而桓修白尚未了解到的是,这场剧目的主人强烈的意识在保证它的剧情能顺利推进上演,不能中途打断。他剖白自我,解开内心,就是无意识想要这个男人在他受苦时旁观,与他陪伴。

    桓修白一拳打向敞开空无一物的窗口,拳头陷入了无形的绵软中,再也难进一步。“该死!”他低声怒斥,又急迫又悲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受害,他却无能为力,被挡在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那些承诺,在现在看来是多么苍白。

    桓修白,你真是不自量力。

    他挪腾到窗口,处境岌岌可危,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冷泉葬送性命。可又有什么能比席莫回重要?他无法冲进去阻止,哪怕再痛苦,也要睁大血红的眼睛,站在这窗口,把一切都看进眼中。

    席莫回的苦,受的虐,他要一帧一帧看清楚,再在之后一捧一捧爱抚回去;加害者的面目,他要一张一张记真切,再一个一个报复过去!

    外乡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睚眦欲裂,他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一些他无法从这个角度窥见到的画面也汹涌地冲进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激打地他浑身发冷,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桓修白化作了一座雕塑,僵直地站立在风雪呼啸的窗前。

    医师的白袍下摆暗黄,罐子里的药汁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气味,只闻一下就想反胃。背对窗口走到灯光彻亮的地方,行刑者面目不清,大褂的白色翻领愈来愈近。

    他想站起来,他舒展柔美的眉头蹙了,嘴角绷直了,曾经被桓修白珍重亲吻的眼睛酸涩得缩紧瞳孔。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死死按住了他,他摇摇晃晃跪在地上,被抓住了下颌,强迫性地抠开嘴巴,药罐口和记忆中一样,很冷,很粗糙,他的嘴唇仿佛擦破了,又似乎没有,谁知道呢?

    谁都不关心这个。

    汤汁的味道稀奇古怪,黏稠地粘在他的舌苔,牙龈,喉咙口,它永久得留在记忆中,再也洗不去了。

    “我不想喝……”

    “我不要喝……”

    他已经认不清人脸,六神无主,无助地朝身边每一个人哀求着。他每说一句话,药罐子就倾斜一分,灌进嗓子流进胃里的药就多一份。他来不及吞咽,咳嗽着呛了出来,舌苔好痛,药水流出去,流到前襟上,他漂亮的袍子污染了,不再漂亮了。

    “哥哥,喝吧,喝下去你就有救了,你就会好了!”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你是我的孩子,你不能是个有缺陷的孩子,不要辜负我与你母亲的期望。”

    席莫回无神地睁着眼睛,天花板在他面前缓缓旋转,他咧了下嘴,更多药汁溢出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伏倒在地上,长发挡住了他的脸,他在长发下笑着:“哈……哈哈……喝了就会好了……喝了它……喝下去……为了我好,为了我好!”

    那个恐怖的小罐子里装得仿佛是一汪大海,永远没有尽头,他意识模糊,不清楚过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喝下了多少药。

    药效猛烈,迅速发挥作用,他一会身在火焰中,一会坠入冰窖,牙尖打颤止也止不住得哆嗦。他听到母亲和父亲欣慰的谈话,听到弟弟舒了一口气,听到药罐子空掉的声音。

    就是没听到哪怕一句温情的安抚。

    有谁能来……有没有谁,能来救救他啊?

    假装也好,欺骗也好,谁能来救他啊?

    他的药终于喝尽了,桓修白的血也流尽了。

    此时,一声爆裂的枪响迟迟而来。屋里人都警觉地看向窗外,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桓修白,仿佛这男人根本不在那儿,举着一把枪。

    恍如剧院落幕,沉重的天鹅绒幕布倾撒下来,席家人商量着要出去查看情况,几个呼吸间,房间里走得只剩下一人了。

    桓修白凝滞的血液再次缓缓开始循环流动。他操持着僵硬的手脚,爬上窗台,摔进了屋里。这次没有那道无形的墙阻拦他,霰/弹/枪太重了,滑落了窗口,噗通和着冰雹砸进冷泉里。

    他感觉手脚都不再是自己的。屋子沉寂寂的,桓修白踉跄着走过去,走到席莫回身边。他侧躺在地上,纹丝不动,像一条搁浅的人鱼,黑色长发凌乱地铺满在身上,呼吸轻地几乎察觉不到。

    桓修白在他身前跪下来了。男人抱起了他,无措地向四周望了望,张开嘴巴想发出声音,有什么东西死死堵在了喉咙口,气管疼得出血,也只艰难挤出一声无意义的“啊……”

    他跪着,把席莫回抱在他的膝头上,这个历经磨难,稳重如山的男人,浑身颤抖了起来,钢铁般的身心像是被机器碾压过,碎得彻彻底底。他看着几个小时前还和他在雨中嬉戏的情人虚弱地打着寒颤,长发还没有来得及干,就在他的手中,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变淡变白。

    他的银发,竟然是,这么来的。

    曾几何时,年轻的美人倚在夕阳下的窗前轻描淡写地告诉过他——

    头发会经历特定的事情变白。

    桓修白曾夸赞过,喜爱过的那头银发,是浸泡过血淋淋的现实,褪色后形成的。

    桓修白心痛欲死。

    一只手从他怀中颤颤地抬起来,摸到他的颧骨,席莫回在他膝头喘了口气,指腹在他脸颊微弱地动了动,一声嘶哑的轻笑从白发下传出:“你怎么……眼病又犯了啊。”

    桓修白轻怜地将他眼前长发拨到耳后,席莫回浑浊的目光正定定望着自己。

    “我不会死的……咳咳,只是药而已,喝了许多遍了……我每辈子都会喝的,躲不过……”他将脸转向内侧,嘴唇几乎不动。

    桓修白握住他下滑的手,将他搂得更紧了。

    “我,”男人深深喘息,才能把溢到喉咙的酸涩咽下去再说话,“我来救你了。”

    席莫回呼吸急促,心跳过速,他不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新的副作用,以前是从未出现过的。

    他把袖子里藏的东西仔细塞进男人粗糙的手掌,对他,温柔笑着说:“你再……替我戴一回吧。”

    过了许久,他听到那个男人溃不成声的嗓音:“好……”

    他满足了。男人用来持枪的手,曾经那么稳,那么有力,拨弄在他的发间却这么小心,这么抖得可怜,他摆弄枪/械的灵巧手指都化作了笨拙,不知所措,又满怀悲哀与溺爱。

    “好了……”桓修白伏下身,搂抱住他的脖颈,埋进他的银发里,哽咽道:“戴好了,很好看,你怎样都好看。”

    “头发白了也好看么?”

    “好看。”

    席莫回咬了咬嘴唇,小臂勾住这个老实男人的脖子,他年轻的背脊因为痛苦而佝偻起来。

    “好看是因为我还年轻。”

    桓修白急忙否认:“不,你老了也好看。”

    “那不见得。”

    他们享受了一会短暂的温存,暂时忘记了身在何处。直到窗外惊起一身清亮的鸟鸣,刺破了白雾,桓修白骤然惊醒一般,扶着他站起来,蹲在他面前:“上来,我们离开这里。”

    席莫回膝盖酸痛,盯着桓修白低矮的背影,说道:“你背不动我的。”

    桓修白回首,眼睛通红:“背不动也要背!”

    席莫回蜷起的手指在掌心蹭了蹭,有一种轻轻的痒,“好吧”,他答应道。

    桓修白最终背起了他,走出这间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哇得哭了,美丽好可怜啊,麻麻心疼死(虽然现实中他并没有遭这么大罪,父母也没这么冷漠,但也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们桓桓崽,是真男人啊!没有逃避痛苦,而是站在窗口强迫自己看下去了,不论多痛都忍下去,陪着美美一起受虐。

    小美丽的头发的确是因为药物变白的,这算医疗事故,现实中事后父母也非常自责,十分心痛孩子,积极补偿了,但小美丽自此之后扭曲严重,无法补救……

    不过美丽的过敏症是真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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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仙女教母们不杀之恩(被追打成肿头鱼。马上就发糖了,给我一个机会啊(抹泪抱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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