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修白僵硬地站住, 下意识藏起沾了血的右手, 顺着席莫回冷冷的审视,看向身后。树根的白霜上覆盖着一滩黑红的痕迹, 桓修白尴尬地笑了下, 慢慢挪过去用脚把它踩进泥里,挡在席莫回视线前, 搓着僵直的指头说:“没事……就是,吐……吐了。”
席莫回没有说话, 只是平静注视着他。
桓修白悄悄抬起眼, 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隐藏的动荡, 又发现被焐得红润的脸转为了透明似的冷白,他不忍心让alpha陪着他在冷风中受冻, 便主动挨过去, 好声说道:“回车里吧, 外面太冷。”
席莫回依旧沉默。
桓修白在他面前垂下头,知道他在等自己解释。但那个答案,说出来对双方都是一种煎熬。想给席莫回认个错, 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被两人间的沉默压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桓修白尝试打破僵局:“我吐, 是因为……”
“是妊娠反应大吗?”
桓修白呆呆抬起头。
“下次要告诉我。不论我是不是睡着了。”
这样热切的, 体贴的,包容式的关心,明白你不想说出口, 就婉转揭过去,贴心地给了台阶下。但桓修白知道下面的意思:不管你是生病,还是难受,我都有责任知道,并要共同承担。
“对……”桓修白抑制住眼眶湿热,哽着声音笑道,“是孩子,我孕吐而已……以后会告诉你的,你别担心……”
他们共同维护住了这个谎言,苦涩,心酸,却弥漫着无法言说的甜蜜。
“我们都有孩子了,”席莫回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往回走,“你不能再这么任性。”
颠倒事实的说法让桓修白笑出声,想说明明任性的是你,说出口时,就变成了:“都听你的。”
“要好好听我的话。”
“好。”
“不可以偷偷跑出来不报备。”
“嗯!”
“有烦心事要来找我诉说。”
“下次一定。”
席莫回关上车门,和他面对面而视,“我不管下一次。这一次,好好说清楚。”
席莫回从不是放任爱人敷衍的人。
桓修白在这份责任心的围抱温暖下,试图轻松地说出口:“只是做了个噩梦,梦到了可怕的东西。”
“能让你说出‘可怕’二字的,”席莫回掰正他的脸,直视着他,“一定与我有关,是不是?”
被他轻易看穿,桓修白没觉得不堪,反倒涌出无限爱意和感激。
除了席莫回,还有谁能在他身上这么用心思呢?
除了他,席莫回还肯把心思花在谁身上呢?
“梦到了什么?说出来。”
面对这样半强硬的命令语气,桓修白却甘之如饴,开始神游天外胡思乱想——如果死后能被席莫回控制,成为他手下的傀儡,整天被呼来喝去这样那样使用,倒也是大美事一桩。
“你不说,我就自己看。”
“等等等等,我说!”桓修白怕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老底掏个干净,赶忙从实交待,“我梦到自己吃了你。”
“吃了我?哪种吃?”
桓修白摸着下巴,仿佛在回味那场事,意有所指,“吃干抹净吞下肚的吃。”
席莫回压根不把他那点误导看在眼里,直言点出:“你梦到自己神智丧失生吞了我,吓醒了,是吗?”
“……要不要这么敏感。”
席莫回静静和他对视了一会,脸上看不出表情。忽然,他将薄薄的栗色羊绒衫的低领拉下肩头,锁骨与肌肤整片暴露在桓修白眼中,神色安宁,口吻平静,告诉他:“你咬吧。”
桓修白僵住,“啊?”
“咬了,吃到了我,实现了愿望,梦里就不会再发生,你就能好好睡觉了。”
这仿佛是神的慈悲善举。
却也是他小情人爱的牺牲。
桓修白崩溃地捂住发热的眼睛,替他拉回了毛衣,脸枕在他的肩头,“这才不是我的愿望。”
席莫回刻意凑近,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吃了我吗?为什么不吃?”
桓修白将他锢紧了,笑着威胁道:“别再勾我了,再勾就把你骑坏!”
席莫回轻微侧头,神态酥懒,“你又不舍得弄坏我。”
桓修白爆发出一句:“草!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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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桓修白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如果不考虑现实结果只谈精神世界的话,确实如此。
他用构筑能力在附近的山腰搭了个小木屋,围着红泥小火炉吃起了洒满葡萄干的奶油甜滋小雪糕。
神奇的是,他的脸色一日接一日好起来,身体也似乎在自动修复,吐血的症状好了许多。席莫回给他打满满一大袋的营养剂,他也闲不住,把医疗袋子装进包里背在背上,手腕上还戳着针头,就跑出去掏兔子窝打野鸡,回来给席莫回秀他的战利品,再拔毛下锅,做了一道好菜,喂进小情人腹中。
席莫回为了监控他,在半个世界圈了结界空间,时刻掌控他行踪。
晚上,他们就互相依偎着窝在木床上,听着火炉里噼啪作响的燃烧木炭声,找一个话题,从记事起一直聊到相遇前,又从现在聊到了未来,在对今后生活的期待中,被融融火光照映着,满足地沉入好梦。
幸福的生活总是走得飞快。
桓修白拉开冰箱门,数了数剩下的雪糕,怔愣了一会。
只有五根了。
怎么这么快?
好像刚吃到嘴里,尝到了甜味,接踵而来的就是肝肠寸断。
最近两天,离魂的症状又开始在他身上出现,多发自半夜时分。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站在床前,看着“自己”和席莫回相拥而眠,紧紧相依,呼吸交融,嵌合地不分你我,一股巨大的悲恸击穿了他的灵魂。
这么幸福。
可他为什么,站在床外。
突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掀开眼皮,勾起嘴唇,诡异地朝他一笑。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的躯壳被占,而是近旁的席莫回会受害,强烈的意愿使他将那股意识挤出了身体,重新占据主位,再睁开眼时,面前又是席莫回的睡颜了。
对方颤了下睫毛,迷糊地掀开一缕缝,“……唔?”
桓修白连忙将他的脑袋往自己怀中轻轻按了按,席莫回被淡淡的信息素环绕着,重新沉入梦境。
而桓修白,已经不敢阖眼了。
倒数第四天,席莫回告诉桓修白,他终于从家族秘典中研究出了方法,可以将生命和伴侣的共通,被桓修白一口回绝。
席莫回陷入静默,半晌,呼吸错乱地问:“你不是说了想给我生两个孩子,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咒法?”
桓修白坐在火炉旁,抬起眼睛时,语气甚至是冷酷的:“我想和你组建家庭,更想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和我分享生命,被我拖累,成为主脑的傀儡,毁掉一生。
席莫回摔门走了。
桓修白血液倒流,即便坐在暖炉前,也冷得像血管冻裂,昏沉地站起来,奋力拉开门跑出去找他。
他转了一圈找不到人,几近绝望,一回过头,却发现席莫回站在小屋后面的墙沿下,气质生冷,用石块尖端在墙上恨恨刻着:桓修白,蠢货。
因为“蠢”字笔画太多,石头总不如刻刀好用,他又划掉,在旁边补上:混账!
席莫回瞥见了桓修白,手背到后面悄悄甩掉石头,后退了一步,重重抽了下鼻子,低喃道:“混账东西,惹我生气。”
桓修白扑过去,又是好声又是强硬将他哄进屋里,锁了门,把他折腾得出了一身热汗,蜷在被子里背对着桓修白不理了。
桓修白在炉子前坐了一整夜,席莫回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撕扯纸页又丢进炉子焚烧的细碎声音。
倒数第三天一早,席莫回醒来,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沉笑着和他说:“我听你的,过两天我们就回去。”
桓修白忽然想起来要他教授自己空间法则的理论,席莫回认真教了,桓修白听得却有点心不在焉。席莫回并不知道,当时,有一道固执的声音游荡在桓修白身体里:吃了他,吃掉他,他就永远都属于你了……
晚间,桓修白接着火光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席莫回拿过来看,发现是个奇怪的机械,一端口大,一端口小,像个工地上会用的水泥搅拌输出机。草图潦乱,看不真切,桓修白也只解释是尝试用来凝聚自己解构能力的东西,席莫回心有存疑,将它记在脑中,想着明后天回无量世界后问个清楚。
倒数第二天,桓修白将一柄钥匙交在席莫回手中。
“这是……”席莫回投去探究视线。
桓修白忍住咳嗽,得意自夸道:“你的厉害老婆初步掌握了空间的用法,做了把钥匙给你,以后你用它开个任意门就能随意去那边了。”
他话说得轻飘飘,但实际上,拥有这把钥匙无异于给持有它的人增添了一份强大的助力。不论今后席莫回碰到怎样的敌人和艰险,只要他想,使用桓修白的钥匙,就能瞬间躲进安全无忧的空间。
和其他边境公开的大小世界不同,这是桓修白的私人领域,除了他和他认可的人,任何人,即使是主脑,也没有进入的权限。
他将意识空间世界化为了保护圈,它将在他死后代替他,成为守护席莫回的最后一道屏障。
席莫回坦然收下它,转而问:“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晚间吧……”桓修白见他想出去到车上取东西,或许是出于浓烈的不舍,或许是潜意识的依恋,突然,动作快过意识拉住了他。
“嗯?”
桓修白讪讪本想松开手,却忽然攥得更紧,恳求道:“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你的事。你小时候的,少年期的,还有以前做医生时候的事,我还想知道——”
“以后有的是时间呢。”
“也是……”
“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再仔细回忆一下有什么没说的。”alpha慷慨地答应了。
于是,他俩坐在床上,面对面聊了大半夜,桓修白难得满足地睡着了,前半夜,他做了个记不清细节的美梦,后半夜,他却惶然惊醒,从噩梦中挣脱时全身冷汗,呼吸停滞。
——你也知道,结局已经注定了,不是吗?你的灵魂在躯壳里驻扎不久了,如果你愿意平静接受,我倒是可以答应你不动这小子。
主脑在他脑海里如是说。
“如果我不愿意呢?”桓修白低喃着。
——我不介意多吞噬一枚神格。
桓修白发出了讽笑。能欺骗主神的人,就会对他做下保证吗?只要这具身躯跟着席莫回回去,席莫回继承了神格,和他共享生命,藏在他身躯里的主脑就会顺着灵魂链接彻底毁掉席莫回。
至于承诺?
他都死了,主脑有必要遵守吗?
只有一件事,主脑说得没错。结局已经注定。
但主动权在谁手里,还是未必。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流泪泪但还是要大喊一声:美美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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