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
终于置身温暖中的猫咪满足地“喵”“喵”叫唤,一边叫一边靠在冉初秋身边舔爪子。
冉初秋依偎在淡锦的身边,手里捧着一杯刚刚做好的卡布奇诺,小心翼翼地吹着上面的热气。淡锦低头玩着一把车里自带的九连环,她的那杯热咖啡被随意地放在门槽里,似乎被冷落许久了。
骆深正在和刚刚因找初秋而麻烦到的所有朋友致谢,他一边打字一边偷偷地看淡锦,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却又始终没说出口。
江嫣然的手紧在方向盘上,骨节清晰突出。她眼中含着一点将掉未掉的泪,在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淡锦,闷声问道:“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淡锦没抬头,只是眨了眨眼,声音有点哑:“谢谢江队的关心。”
江嫣然眼里还带着泪就笑出了声,“你对我真的永远只有这种话么?谢谢,江队,对不起,江队,你好,江队,再见,江队,你尚还管熊雪儿叫一声‘雪儿’,为什么从来都只对我叫敬称?两年了,你与我真就这么生疏,生疏成这个样子?!”
淡锦的手指顿在九连环的第四个环上,她眼底的光晃了晃。
“……对不起,嫣然。”
江嫣然呼吸一滞,她的心神忽然乱了,目光在前车窗上来回飘忽。淡锦的这一句话把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堵回了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初秋只是在她们之间不停地转着眼珠,等她们的对话结束,轻轻地拉了拉淡锦的袖子,小小声地问:“你在生气吗?”
淡锦放下九连环,拿起门槽里的咖啡,捻住吸管搅拌,语调平缓,“我没有生气。”
“喔……”初秋咬住吸管,少刻,又重复了不久前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骂我,还抱我?”
淡锦有点头疼,没想到冉初秋这么固执,刚刚没有回答她,这会儿竟又开始问。“你就这么想知道为什么?”
“嗯!”初秋猛地点点头,然后又畏缩起来,“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就偷偷跑出来,是我做错了,做错了的话应该要被骂的。”
“我没有骂过人,所以也不骂你。”淡锦垂眼看着咖啡晃动的表面,“而拥抱小孩子,只是大部分成年人都有一个习惯而已。就像吃了单调的晚餐后,猜得到的那道单调的点心一样,顺其自然罢了。”
“喔……”初秋又垂头丧气了,她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她又眸子亮亮地问:“你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跑出来么?”
淡锦喝了一口咖啡,所答非问:“你以后还会这样偷偷跑出来吗?”
初秋想了想,摇头:“不会了。”
“嗯。”
“……你还是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跑……”
“我不想知道。”淡锦打断她。
“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偷跑就够了。”
初秋想到书包里那本好不容易找到的本子,顿时委屈地皱起眉,她能感觉到淡锦平和的表面下隐藏的冷漠,这让她难受极了,忍不住直言问:“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淡锦把咖啡放回门槽中,轻声回:“我没有生气。但是如果你再问这个问题,我就真的会生气。”
初秋张了张嘴,纵有再多的话也再不敢吐出口,她只能紧紧地咬着吸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要淡锦说出这样的话,她就像是被掐住后颈子的猫,一动都不能动了。
一路再无话。
到了别墅后,几个人下了车。在玫瑰园旁边,骆深悄悄地拉住了淡锦,江嫣然很有眼色地带着初秋先走了。
哮天犬被初秋抱着,初秋被江嫣然抱着,他们一齐越过江嫣然的肩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淡锦。
大门关闭之前,初秋看见玫瑰花丛前、大雪弥漫中,高大俊秀的骆深向前倾过身子,在淡锦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淡锦低垂着眼眸,睫毛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上。她微微昂着下巴,脖颈雪白颀长,侧脸的轮廓精致柔和,宛如正在被虔诚朝圣的雕像。完美,冰凉,傲慢,陌生。
完美,冰凉,傲慢,陌生。
似是凡人无法企及的一件神物。
咔哒——
随着大门闭合的声响,冉初秋恍然惊醒。
她突然意识到,淡锦不仅仅是表面那个会细心煮饭、会耐心讲故事的温柔的淡锦。她会生气,就像她今天确实为自己的出走生气了,但她生气时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比她直接发火责骂自己要可怖得多。
因为,如果她再装得好一点,就没有人会发现她在生气了。
那么那些撑在肚子里、闷在胸腔中、浮在吐息间的气,又该怎么办呢?那些不忿,那些恼怒,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它们慢慢慢慢地消化完呢?
小小的初秋还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她坐在床边思考了很久很久,忽然害怕起长大,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淡锦活得好辛苦。她不想像她一样辛苦地活着。可她又盼起长大,或许只有长大了,淡锦才会和她讲自己的难处,这样的话,她就可以为淡锦分担一半的辛苦。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分担淡锦的痛苦。
后来,她把它归结为“报恩”两个字。
没过多久,淡锦便回来了。她满眼疲倦,没有和初秋搭话,只给香炉里埋了两颗新的二苏旧局,然后径直去了厕所。
关上门后,犹豫了一下,反锁。
淡锦长长呼出一口气,眼底泛起红,她快走两步到洗漱台下面的柜子,蹲下去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可刚刚拿起,她不禁看了一眼门外,沉默半晌,又放了回去。
有初秋,不能抽。
她平时也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在极为劳累或烦躁的时候会借助这个东西来暂做缓解。平时不抽的时候倒罢,一旦想抽了,浑身就像在爬虫子一样又痒又烧,不压一下今晚连觉都别想睡了。
淡锦叹了口气,稍稍犹豫后,从抽屉底部拿出一盒尼.古丁贴片。
她使劲闭了闭眼,还是选择取了两片出来,贴在了自己小臂内侧。
门外。
哮天犬卧在一块地毯上,在狼吞虎咽一包刚刚拆开的妙鲜包。
初秋坐在它旁边,小眉毛皱得紧紧的。她本来打算等淡锦回来就把那个本子还给她,但显然淡锦的神态不佳,她有点害怕了。毕竟是自己是始作俑者,今天又是自己擅自跑过去找,给她们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要是淡锦知道一开始就是自己扔丢的,会不会更生气呢?
没多会儿,淡锦从厕所走了出来。她显然已经洗漱完毕,额角的碎发还带着被温水浸湿的痕迹,走到床边,在抽屉里翻找须臾,拿出一塑料袋的药品,招手让初秋过来。
初秋马上爬到淡锦身边,也不敢说话,死死地咬着下唇。
“换药。”淡锦简略地说完,初秋就立即坐到床上,脱下自己的上衣,将后背侧给淡锦。淡锦仔细地拆下她身上已经被雪水染湿的药布,指尖轻轻拂过伤口,检查那里的化脓情况。
“我看到……你的手机被车压坏了。”初秋怯怯地开口,“我、我长大以后会赔给你的。”
淡锦看伤口没有什么恶化,心里松了松,顺口答:“是我自己掉的,不用你赔。”
初秋颔了颔下巴,小声说:“对不起,要是我今天没有……”
“没关系。你是小孩子,没有哪个小孩子生下来就在方圆之内,犯错很正常。”
“所以……你原谅我了吗?”
“我没有怪过你,”淡锦细心地涂上新药膏,心情较之前平静不少,语气也逐渐重浸温柔,“只是今天有点太着急了。你好像一直有点紧张,是不是我没有控制好表情,吓到了你?”
“没有,没有。”初秋忙否认,她稍稍回了一下头,瞥见了淡锦的半截小臂,半裹在睡衣袖子里,隐约露出两片像膏药的东西。她下意识想问,但又很快捂回了嘴里。
淡锦注意到初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一拂,把袖子全部放下来盖住尼.古丁贴片。她故意拉开了话题:“也怪我,本该好好在家陪着你的,突然外出,也没有给你留个联系方式。”
“不怪你!是……是我自己乱跑。”
“不论如何,为了避免这种事再发生,咱们还是做好防备吧。”淡锦贴好纱布,转身在床头柜里取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初秋身边,打开网购页面给她看,“来,挑一只喜欢的手机。”
“手机?”初秋的眼睛亮起来,像有碎掉的星星落了进去,“妈妈说,我年纪太小了,不应该有手机的。”
“没有应不应该,只有需不需要。你现在需要一只手机,我也需要,所以不如一起买了。”淡锦往后坐了一点,靠在枕头上,搂初秋来一起看,“你看,正好有几张优惠券,还有满减活动,一起买省钱。”
“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初秋嘴上说着,身体却自觉地凑了过来,马上又接了一句,“我能不能和你用一样的?”
“可以。”
“但是妈妈说,小孩子不必用那么好的东西,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有很多功能都用不上的。”
“没事,你喜欢就好。”淡锦垂着眼看电脑。且不说冉初秋的开销可以报给公司,就算不报,两个千把块钱的手机她还是买得起的。
初秋看了一会儿,指着一只樱花粉的全屏手机,小心地问:“这个可以么?”
“可以。”淡锦选了粉色放进购物车,然后又选了一只黑色的。
初秋见了,马上问:“你不用粉色吗?”
“我不喜欢粉色。”淡锦轻声答道。
“那我也要黑色的,”初秋有点着急地说,“我要、要和你一样。”
淡锦的手指在鼠标上顿了顿,她返回购物车,删掉了购物车里黑色的那只手机,并把樱花粉的数量调整为“2”。
初秋马上笑了,但是短暂地笑后,她又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忙说:“你不是不喜欢粉色吗?”
“我有说过吗?”淡浅含着笑反问。
“是啊,”初秋认真地点头,“你刚刚才说过。”
“哦……”若无其事地耸眉,“我不记得了。”
初秋疑惑地皱着眉,心里不禁开始怀疑,难不成刚刚真的是自己的幻觉?
淡锦利落地下了单付了款,然后关掉电脑,把它放回床头柜里。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太晚了,咱们快一点去洗漱吧。”
初秋很懂事地跳下床去,登登登跑到厕所,踮着脚尖去拿架子上的电动牙刷和牙膏,乖巧地仔细刷牙。她含着满口的泡沫,感受着牙刷在口腔里的震动,回头看了一眼。
淡锦果然跟了过来,她就站在厕所门口,斜倚着门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长长的黑色卷发垂落在雪白的手腕间。她温柔地看着她,让人觉得安定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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