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溪这一仗足足打了近两年, 把北胡子和大汗牢牢阻隔在大齐以外。待他和穆老将军班师回朝,京城的初春来了,皇上特赦他于家中休沐三月, 让他褪一褪身上那层黑皮。宴溪的确是疲惫, 整整睡了三日, 才略微缓过来一些。
穆府与从前大有不同,这次回来, 看到府内走动的丫头都换掉了。眼下这些,各个水灵透亮,看到宴溪的时候含羞带怯,微低着头。宴溪呢,也不打笑脸人,人家冲他笑, 他便点点头。穆夫人总是在暗处观察他,看他多看了哪个丫头一眼, 想着不娶正房, 先找个通房也未尝不可。起初穆夫人见宴溪不反对, 还觉得有戏, 日子久了, 见他对谁都那样, 与他闲聊起哪个丫头, 人名和脸统统对不上,这才知道,自己儿子, 是哪一个都没看上。
穆老将军一到夜里就问穆夫人:“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抱孙子?”
穆夫人一听他这样问,恨不能扒了他的皮:“你怎么不自己问你儿子去?”手指点在老将军眉心,也不知到底是跟夫君生气还是跟儿子生气。
“他不是认识那么多些纨绔子弟吗?明儿个差人去找找,带他去名门闺秀多的地儿,好好一个男子汉,还真能六根清净不成?”穆老将军想了想,出了个馊主意。
接下来穆府便热闹了,三天两头有人来拉着宴溪,要么去听戏,要么去逛园子,要么去赏花。宴溪呢,兴致恹恹,但也不好驳人家的情面,便跟着去。那一日,户部赵大人的三公子来找宴溪,说京城来了一个杂耍班子,邀他去看。也顺道邀了府尹家的千金。府尹家的千金宴溪从前见过几回,倒是不生分,二人站在那里看杂耍,偶尔笑着说几句话。府尹千金从前常站在街边看宴溪出征或归朝,对宴溪是有几分心思的。看宴溪的时候,难免会带有几分羞怯。
看杂耍的人多,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府尹千金被挤的站不住脚,宴溪低头拉了她一把。抬头的功夫忽然愣住了,对面的人群里,有一张小脸儿,跳了上来,又落了下去,一双眼里装着整个京城的春天,是春归。怎么会是春归?不知为何,宴溪一颗心忽的飞了起来,这两年那点修行全破功了,一股热气自脚底传到了脑门,让他有一些眩晕。春归怎么会在京城,他急急穿过杂耍班子走到对面,拨开人群,哪里是春归,没有春归,看错了。他站在那,顿觉世上很空。
府尹小姐和赵三公子赶过来,赵三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这是怎了?找什么呢?”
宴溪摇了摇头,转身便向穆府走。方才看到的那张小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按理说那只是一段很短的姻缘,再往短了说,一夜而已,自己刚刚那是怎么了?他想不通,回到府上,回到卧房,关上门,躺在那冥思。
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翻箱倒柜,整洁的卧房瞬间就乱了套,穆夫人进门看他脸色铁青,赶忙问他:“我儿这是怎了?”
“母亲,我的兽皮呢?”
“你的兽皮?你回来那晚接风宴,送给严寒了啊!你说严寒跟你打了两年仗,一直觊觎你这件兽皮,当做赏赐给他了。”
“?”宴溪想起来了,那晚他喝多了,不知怎的想起那件兽皮,顺手送诶了严寒。那件兽皮自打让他放进包袱便没有拿出来过,第二年冬天那样冷也愣是没有拿出来穿。严寒一直问他:“兽皮呢?”他喝多了,慷慨的把兽皮送了人。
他为什么要把兽皮送人,那件兽皮有什么错?
…
宴溪埋着头就向外冲,穆夫人在后面喊他:“你去哪儿?”
宴溪没有说话,直奔严府,严寒听小厮来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穆将军可从未来府上找过自己。披了件衣裳就出去了,看到宴溪负着手站在那,脸上神色不佳,极不佳。他迅速想了想自己犯过什么错,没有。于是挺直了腰杆走上前去:“穆将军,听说您最近日日赏花逛园子,怎么得空来严府啦?”脸凑上去,谄媚的很。
“那日酒醉,我把兽皮送与你。”宴溪没与他打哈哈,开门见山:“你还给我。”
“哪里有赏人东西还要回的”严寒有些不满,那件兽皮他羡慕了两年,那日宴溪赏给他,把他高兴坏了,回来搂着睡了一宿。
“我用其他东西换。”宴溪知道这样反复,是自己不对。
“用什么?”严寒想明白了,大将军肯拉下脸放下身段来要,这件兽皮绝对不一般。终于逮着个机会与大将军讲条件了,可得好好端着。
“皇上正在拟这次出征的赏赐,怎么赏赏谁,自然是本将军定。你,官进一级,加赐良田百亩。”宴溪说的极认真,担心他不信,还加了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严寒的眼睛瞪的老大,好家伙,跟着穆将军,果然有肉吃。他嘿嘿笑了两声:“您等着。”屁颠屁颠去卧房拿兽皮,跟加官进爵封地比起来,兽皮算什么?
把兽皮放到宴溪手上,谄媚的问他:“穆将军,原本准备怎么赏我来着?”
宴溪皮笑肉不笑咧了咧嘴:“原本,也是准备这么赏。”末了,拍了拍严寒的肩膀,跟爷讲条件,你还得再练几年。
宴溪抱着那件兽皮回到穆府,穆夫人看到儿子这样一声不吭急吼吼出去,竟是为了兽皮,扶额哀叹。
宴溪回到房中,将兽皮挂起来,死死盯着。
他看不懂自己了,这都过去几年了,怎么刚刚心就那么飞起来了?
穆夫人进来,看到宴溪奔着那件兽皮用劲,再不了解也该明白这兽皮怎么回事了。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开口道:“两年多过去了,成色还这样好,当真是顶好的兽皮。”
“嗯。”宴溪嗯了一声,刚刚那个跳起来的女子,那张小脸儿,还有眼中的盛放的光,此时映在了兽皮上,这几年偶尔会想起青丘山青丘岭,但极少会想起她。这会儿倒好,满脑子都是她。莫不是哪个相像的人?派家丁去找找。对,去找找。最好有一个相像的人,父亲不是说不成亲抬个通房也成吗?找到了抬个通房,这魔怔劲儿就过去了。
“母亲,儿子准备抬个通房。”宴溪站起身对穆夫人说道。穆夫人惊愕的张开了嘴,拉了拉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没听错,儿子准备抬个通房。但是抬谁,儿子自己定。”
“成。左右是个通房,你喜欢就成。无碍。”穆夫人一拍手,高高兴兴出去了,管它正房偏房通房呢,只要生了娃,都是穆家子孙。
宴溪看着母亲跑出去,又坐下身来,端起手边的茶碗,这会儿倒是有一些悠然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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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跳起来看杂耍,看到对面一个人,比别人高半头,正笑着与身边的女子说话,柔情万千,那女子被人挤的站不住脚,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这两年春归已经很少想起他,但她记得他的脸,是穆宴溪。他应是成亲了吧?又看了一眼他,太黑了,像头黑驴。转身拉着薛郎中急急的走:“郎中我们快出城罢!再不出城城门就关了。”
本就是来京城走镖,看到杂耍的凑个热闹,哪成想碰到了他。春归想起那时他坐在马上说的那些话,心里嗤了一声,说好的此生不见就是此生不见!看见也当看不见!拉着薛郎中急急出了城,找到镖队,一行人稀稀拉拉慢慢悠悠奔西面走。
“你刚刚看见谁了?”薛郎中问春归,他年岁大了,但眼不瞎,刚刚对面人群里的人他见过,几年前来过无盐镇,是朝廷的大将军。
“看见狗了。”春归骑在马上,马儿走的慢,她看起来摇摇晃晃,自在的狠。这两年她说话愈发的利索,兴许是前些年说话少,这一说就要了人命,有时与人拌嘴,能把人噎的半死。张士舟每回来医馆,都是黑着脸走。
薛郎中看见春归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笑出了声。是不是狗不晓得,他刚刚转身慢,看到那位大将军正迈着长腿往这边来。这么一想,两人倒是不简单。
“你想好回去怎么跟你阿婆说了吗?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我看你头上是长了反骨。”薛郎中坐在马车里,向她丢了一块儿石子。刚好丢到春归的头上。
春归捂着头回身冲薛郎中努了努鼻子:“这一趟镖一个金元宝,怎么就走不得?”
“都说了,就当做是我为青烟赎的身,与你无关。你做什么非要还我金元宝?”那些金元宝本就是你的,但薛郎中不敢说这话。从前倒是说过两次,春归和阿婆立马跟他急了,好似那金元宝不是好东西。
“要还的。”春归伸出两根手指冲郎中比划:“还了两个,还有三个。”薛郎中早就知晓,春归对那些金元宝有执念,她破不了执,正如欧阳破不了痴。
叹了口气,看春归两条粗辫子搭在身前,辫子上自上而下簪着一排报春花。这几年,她变也没变,变的是做人做事机敏通透,不变的是良善纯净。
春归回身望了眼京城,这京城,当真是比无盐镇繁华。但若是问哪里好,春归仔细想了想,无盐镇好。是的,无盐镇最好。
她扬起马鞭,打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男主真是徒劳无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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