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卿云有些好奇，凑过去问郁氏道：“母亲, 这是怎么了？”莫非纯姐儿有事？
郁氏淡淡摇了摇头道：“这事儿说大也不大, 说小也不小, 你的姨母要和离了。”
“和离？”连明卿云也被惊到了，“姨母可是下定了决心？”
小郁氏在信中言辞激烈，说想到自己去世之后要入裴家的坟便死都不瞑目, 还不如将她烧成一把灰随便洒在江河之中。
郁氏的手微微抖，妹妹这是为了纯姐儿做出了最后的一搏, 她知只怕明国公府会忌惮裴尚书的糊涂而犹豫是否让纯姐儿进门，可她有没有想过, 若她势利一些, 便会与自己的儿子另找高门。
可她这个妹妹, 实在是过于了解她了一些，她知道，她不会做出如此落井下石的事来。
“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郁氏觉得有些头疼。
明卿云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上一世，倒是没有这一遭的。
郁氏看了女儿一眼, 这些长辈的事她在旁边听算什么？她只与明卿云道：“你先外边玩着。”
明卿云知道母亲心焦, 点了点头, 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郁氏将信放到一边, 与李嬷嬷道：“这好好的，又演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人头疼。”
李嬷嬷跟了郁氏这么多年，知她为小郁氏不知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只能拍了拍郁氏的背道：“您先别上火。”
郁氏想了想，终是去了裴尚书府。
她一路满心的不满与怨气，可当见到了躺在床上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妹妹时，全部都消散了，当年她们母亲去世得早，长姐如母，她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将弟妹平平安安的保全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小郁氏见到郁氏倒是微微一笑道：“姐姐，你来了？”
郁氏没有理小郁氏，她坐在了圆凳上，瞪了小郁氏一眼道：“我来看你做什么妖。”
小郁氏半躺在软枕上，咳了咳道：“与他生活这么多年，原以为他只是于家宅糊涂了一些，却没想到他还有一颗这么狠的心。”他明明知道钱锐意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他却为了权势要将纯姐儿嫁给他；他明明知道纯姐儿的失踪与花氏有关，却装聋作哑将这事糊弄了过去，这样的人，实在可怖。
小郁氏知道的这些，郁氏如何不知道？郁氏只问小郁氏道：“花氏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小郁氏扬了扬唇，“她如今正欢天喜地的等着她的女儿嫁入钱尚书府呢。”她怎么可能让她一次性便偿还了所有的错？她要慢刀子割肉，让她心痛而死。
妹妹都如此说了，郁氏还能说什么？她将话题转换到了她最关注的地方：“他可愿意让你和离？”裴尚书此人在外十分爱面子，小郁氏与他多年夫妻，若提和离，他定然不会同意。
“他不得不同意。”小郁氏唇边闪过了一丝讽刺，她多年前为他隐瞒了一些东西，却不料多年后，她要以此为把柄与他和离。
郁氏不知道小郁氏有什么法子让裴尚书点头，可两人夫妻这么多年，定然有许多不能对外人道的秘事。
郁氏不想多问，只对小郁氏道：“你也这么大年岁了，做什么事都要顾着纯姐儿一些。”
小郁氏点了点头，“姐姐，我省得的。”
小郁氏与郁氏说完了此事，又与郁氏道：“姐姐，若我与那厮合离，只怕会影响到纯姐儿，若明国公府不想要一个和离过的儿媳妇儿，我也理解，我们之间的约定可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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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氏见小郁氏提这个，她黑了脸道：“你以为我是那等背信弃义的？你且放心吧。”
小郁氏见郁氏的神色不似作伪，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来：“我这一辈子，真是拖累姐姐了，从小时开始，她便因为性子泼辣，得罪了不少人，而如今，自己的女儿又要托付给姐姐。”
“哪儿的事。”郁氏与小郁氏喂了一口药道：“你且好好歇着，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自己的妹妹，总要为自己回一次吧。
小郁氏眼角微红，点了点头道：“我信姐姐的。”
对于联姻这种事，裴尚书倒是驾轻就熟，之前他犹豫着不敢那么快定下裴知纯与钱锐意的亲事，不过怕的是小郁氏派人调查清楚了钱锐意的底子，如今裴知纯攀上了更高的明国公府，他便将打算放在了其他的女儿身上。
本来裴尚书对裴乐柔还有几分慈父心肠，不大想将这桩亲事放在裴乐柔身上，可无奈花氏与裴乐柔极力争取，裴尚书心中想到，若是自己求的，以后若有怨气也怪不了他，便点了点头，与钱尚书府将此事敲定了。
嫡女变庶女，钱尚书府心中本也有几丝不愿，可钱夫人想起她儿那见不得人的癖好，也值得捏着鼻子将此事答应了下来，可她提了一个要求，便是希望裴乐柔能成为小郁氏名义上的嫡女。
这要求并不过分，但却让裴尚书有几分头疼，他那个正室，是个火爆的性子，之前便与花氏不大对付，纯姐儿那事他也能看出与花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那又如何？这后宅之中哪儿有不争斗的？裴尚书心中有些隐秘不能与外人说，可这花氏母子他是一定要保的。
裴尚书想着想着，便走入了小郁氏的院子，当年，他为了获得郁府的支持，得了小郁氏的喜欢，可是却不料她是个性子偏激不容人的，他狠了心多年步入这个院子，如今进来了，却发现这院子里的格局与从前倒是一样。
小郁氏身边的人见到裴尚书，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之前夫人病重，小姐天天去求老爷，老爷都没有踏入这院子半步，谁也没有想到，老爷居然也有进入他们东苑的一天。
裴尚书见众人看他的神色，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咳了咳道：“你们夫人在哪儿？”
有个伶俐的小丫鬟连忙走了出来，与裴尚书道：“夫人在厢房呢。”
小郁氏院子里的年轻丫鬟都长得青葱，如朝阳下的花儿一般，裴尚书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可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为何要与小郁氏大吵，不就是看上她房中的一个丫鬟么？她至于急急的将丫鬟嫁人么？想到这，裴尚书收回了眼神，跟那小丫鬟道：“你带我去。”
裴尚书来到小郁氏院子里的事，已经有人悄悄的报给了小郁氏，小郁氏听了，微微一笑道：“我本想去找他，没想到，他主动来了。”
裴尚书进了小郁氏的厢房，只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苦药之味，他想起前几日见到小郁氏那削瘦入骨的模样便知道，他这位发妻，可能真的不能坚持太久了。
裴尚书叹了一口气，斗也斗了一辈子，又何苦还这样下去呢？他走了进去，接过嬷嬷手中的药，坐到了小郁氏的床边道：“喝药吧。”
小郁氏抬眼看了裴尚书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了药，一饮而尽。
她的动作看得裴尚书有些扎眼，当年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她喝药可都是要他哄的。
裴尚书满腹的怀旧可面对小郁氏那张略显沧桑憔悴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如今在外边宠着的，全部是与自己女儿年纪都差不多的少女。
“无事不进门，你今儿来做什么？”小郁氏开了口。
裴尚书皱了皱眉，他倒是忘了这位原配这刺猬一般的性子，“纯姐儿定给了明国公府，那柔姐儿的婚事也要定下来了，钱尚书的夫人看上了柔姐儿，觉着她不错，想将她配给嫡长子。”
裴尚书一边说一边看小郁氏的神色，他见她面上并无不爽利，又继续说道：“柔姐儿对钱尚书的嫡长子可以算得上是高攀，可惜钱尚书夫人喜欢她得紧，我便想着，能不能将她的身份提上一提……”
“可以。”这操作小郁氏几年前便做过，她将裴知瑜收为了嫡子，如今要将裴乐柔收为嫡女也是十分简单的。
小郁氏答得爽快，倒让裴尚书满腹的规劝都成了空，她今儿怎么如此大度？裴尚书不由得怀疑，小郁氏早已知道了这钱锐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只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小郁氏捏了捏被子，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才是他那位泼辣的妻子嘛。裴尚书得偿所愿，笑道：”你说。”她能要求什么？左右不过是为了纯姐儿。
“待我将柔姐儿收为嫡女后，我要与你和离。”小郁氏半掩着眼说道。
“你说什么？”裴尚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年的夫妻都过来，如今她居然说要与自己和离？
“我要你与和离。”小郁氏又重复说道。
“和离？”裴尚书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挥了挥袖子站起来道：“你这是疯了还是傻了？如今纯姐儿的婚事在即，你与我提这个？你就不怕明国公府因为此事放弃纯姐儿？”说完这儿，他才想到，明国公夫人是她的亲姐姐，只怕此事也是她默许的。
“若纯姐儿因为此事耽误了亲事，那便也是她的命。”小郁氏淡然的说道，“我已与纯姐儿说了，她对此并无异议。”
“纯姐儿她……？”裴尚书语塞，这个未来要成为明国公夫人的女儿可千万不能与他生分了，他站起来有些焦虑的说道，“难道是你恨我没有将那日的事查清楚？我等会儿便去将花氏关了禁足，抽昌哥儿几十鞭子。”
呵，说是不查，但其实对此事摸得门儿清。小郁氏讽刺的笑了笑，“选你是当年我的自主选择，我对你已经无爱无恨，如今我们已到了这个年纪，不如一拍两散。”
裴尚书在京城中为官多年，那也是要脸的，如今儿女都长大成人要议亲了，却和夫人和离，只怕会成为京城中的笑料，他气道：“你想都别想。”
看着小郁氏苍白的脸色，裴尚书又威胁道：“我多的是法子让你生是我裴家的人，死是我裴家的鬼。”
多的是法子？小郁氏倒并不怕这些，她歪头靠在软枕上悠悠然道：“不知道夫君可记得瑜哥儿的母亲。”
听到这，裴尚书陡然白了脸，他看向了小郁氏。
“夫君只怕从来都没有想过让瑜哥儿做裴府的继承人吧。”小郁氏叹了一口气，“可惜阴差阳错，卿卿当年喜欢上了瑜哥儿，谁都不能欺负他，谁都不能小瞧他。”
金瑶儿的事他自认为处理得妥妥当当，为何被小郁氏知道了？裴尚书一口凉气呼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小郁氏笑道，“只不过想拿这件事与你做个交换而已，若你不答应，我不介意让瑜哥儿知道，他的父亲对他的亲生母亲做了什么。”
裴知瑜。裴尚书心间闪过了一丝厌恶，当年他怎么不与他的母亲一起去死？那他也不至于天天提心吊胆，闹到现在的场面。“你收养瑜哥儿是故意的？”
“不存在故意不故意。”小郁氏摇头道，“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
裴尚书转了两个圈，似在思虑什么。
“其实我也想知道，裴尚书大人到底对自己曾千娇万宠的妾室有什么样的仇怨，才能活活的将她饿死在后宅之中。”小郁氏喃喃道，“我倒是派人去查了……”
“你！”裴尚书大人瞪眼看向了小郁氏。
“我没有查出什么来。”小郁氏抬了头，笑道。她是真的没有查出什么来，但她却说得似真似假，让裴尚书心存忌惮。
裴尚书握了拳头，狠狠的瞪了小郁氏一眼道：“过几日你便将柔姐儿做嫡女，等纯姐儿的婚事定了，我们便和离！”
“不。”小郁氏摇了摇头道：“我等不及了，我收了柔姐儿便与你和离。”
裴尚书思虑片刻，双眼里闪过了一丝厌恶，他点头道：“好！”这样蛇蝎肚肠的女人，他一刻都不想与她呆在一起。
裴尚书被威胁着答应了小郁氏，只愤然转身离去。
小郁氏身边的嬷嬷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问小郁氏道：“夫人，事情成了么？”
“成了。”小郁氏无力的点了点头，她心中产生了一丝恍惚，她原本想接着娘家与裴尚书打一场硬战，可她没有想到，就凭这当年的这点子事便能威胁得那厮与他和离？当年瑜哥儿的母亲身后到底有怎样的旧事？
小郁氏心间浮上了一层阴影，但她却不想去再想。
小郁氏连面都没有露，便收了裴乐柔做嫡女，在大显朝，若是嫡母收庶女做嫡女，定要送上一份大礼，但是小郁氏什么也没用，让众人明白，这嫡女不过是挂名的，裴乐柔仍得不了小郁氏的喜欢。
还没过一月，更让人吃惊的是，小郁氏居然与裴尚书和离了！
大显朝并不是那等封闭的国家，男女和离偶尔都有，但却都是民间年轻的小夫妻，如小郁氏裴尚书这等位高权重的和离，还是十分少见。
众人纷纷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想起裴尚书那一府的花花草草，又想起小郁氏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只怕忍了一辈子，是儿女年纪大了，可婚配了，不如和离。
小郁氏清点了自己的嫁妆，如今院子里是纷纷闹闹，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有人一心跟着小郁氏走的，有人是裴府的家生子，自然不想离开。
小郁氏宽和的随下人们自己选择，若想留在裴尚书府的，便留下，想跟她走的，她便带走。
她将东西全部整理好了，将裴知瑜与裴知纯招了过来。
裴知纯是她嫡亲的女儿，就算她与裴尚书和离，她也不会与她离了心，她只是叮嘱裴知纯道：“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你应当成长了不少，如今你在裴府的日子不多，若不开心了，大可来我的庄子上来住。”
裴知纯遇着这么多事如褪了一层皮一般，她面色沉静了不少，与小郁氏道：“母亲放心，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只不过我定然会去照顾母亲。”
小郁氏自知不能陪裴知纯一辈子，她若是能成长，她便放心了，她对裴知纯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我与你大哥有事要说。”
裴知纯应了，看了裴知瑜一眼，退了出去，上次那夜，大哥也是费了心思找她的，他对她，并不是全然的无情。
屋里只剩下小郁氏与裴知瑜两人，面对这个养了不少年的儿子，她一时郁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沉吟片刻道：“瑜哥儿，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一些。”
当时裴尚书惩治金瑶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小郁氏也不确定他到底记不记得，只不过如今见他虽然离开了卿卿，但越发沉默寡言，不是开颜模样。
裴知瑜与小郁氏行下了大礼，与她言道：“我只希望母亲也是。”
因着要离开裴尚书府，小郁氏的心情好上了不少，如今只思量着如何在庄子里种自己喜欢的花，她听见裴知瑜如此说，笑着点头道：“我当然会。”
裴尚书与小郁氏的和离还算体面，如今小郁氏头上已经没有了婆婆，她将嫁妆全部带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让她痛苦伤心失望了一辈子的裴尚书府。
裴尚书因心中有恨，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小郁氏，倒是裴知瑜与裴知纯，两人一路将小郁氏送到了裴府长巷口，长长作揖，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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