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驰上堂，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 并无其他疑犯一般的憔悴颓丧之色, 反而面如冠玉, 一派朗朗如松之气。
全堂之人见到肃肃如松下风的穆星驰，心中都暗道，这样的少年, 真的会为了喜欢的人去毒害其他的女子？
众人又偷偷看明卿云，明卿云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 面如桃花，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天然之姿。
若不是在此事, 只怕大家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相配的一对小儿女。
因着圣上那莫名其妙的情绪, 傅大人对穆星驰态度好了少许, “穆星驰，如今庆祥公主府下人指认你出现在庆祥公主府附近，你可承认？”老实说, 这些举证并无实证，虚无缥缈得很, 若穆星驰咬死不认, 那仙玉县主的死便又成了一个死结。
“我是在庆祥公主府附近。”穆星驰跪在地上, 他双手虽然被锁着铁链, 但仍是一副神情自如的模样，仿佛他并不在这囫囵之中。
什么？众人皆心中一跳，穆星驰这是要承认了？
“你在庆祥公主府附近做什么？”傅大人也算审了这么多年案，若是想洗脱嫌疑, 倒没有如穆星驰这般，爽然承认的。
“我在跟踪一人。”穆星驰挑了挑眉道。
“跟踪何人？”傅大人有些讶异，要跟踪谁跟踪到了庆祥公主府？
“跟踪裴尚书府的人。”穆星驰并不隐瞒，径直说道。
裴尚书府？众人将目光投到了裴知瑜身上，裴知瑜坐在庆祥公主身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似琼林玉树，如今这场上唯一姿容能与穆星驰一比的，便是他了。
傅大人看了一眼裴知瑜，见他面色淡淡丝毫没有好奇的模样，便接着问道：“你跟踪裴尚书府的人做什么？”
仙玉县主插花宴，裴尚书府派人来庆祝是情理之中的事，实在不需特别注意。
“此事倒要从头说起。”穆星驰深深的看了裴知瑜一眼道：“我们漠北军之前有一封紧急军情奏折迟迟不达京城。”
仙玉县主的死怎么与漠北军情又牵扯上了关系？傅大人觉得有些头疼，他偷偷看向了圣上，圣上却是一派愿闻其详的模样。
“后来虽然圣上得知了军情，此事也解决。但我却心生忧虑，若此事只是意外还好，若有人从中作梗的话，我们漠北岂不是如在虎狼之口？”穆星驰徐徐说道，“我四处打探，无意中在京城中撞见了一个熟面孔。”
“那是何人？”傅大人突的觉得，穆星驰要牵扯出来的事绝对不止是仙玉县主相关，而如今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审下去。
“异族首领的次子。”穆星驰掀了掀眼皮道，“他向来受那首领的喜欢，极少出现在人前，我也没想到，他会来京城。我更没想到的是，他曾与裴尚书密会。”
“裴尚书府？”傅大人面上微微一僵，此事牵扯到异族，便压根不是他宗人府能管辖的事了，他看向了裴知瑜道：“裴公子？”裴知瑜身为裴尚书嫡长子，能不能为裴府辩解一二？
“我倒是没有想过，一个区区漠北府的家将能见到极少在人前出现的异族首领的次子。”裴知瑜一句话便消除了众人的疑虑，穆星驰是什么人？不过是漠北将军府的一名家将，连是否上阵杀过敌都存疑，怎么能见到敌方的重要人物？
“圣上。”穆星驰对圣上磕头认真道：“臣有欺君之罪。”
“什么罪？”圣上面上带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救孤一命，孤便饶你一罪。”他怎么看不出来，穆星驰今儿并不是来断仙玉县主的案，也不是为了明卿云伸冤，而是剑指裴尚书府。
庆祥公主听到这话白了脸，圣上是什么意思？若穆星驰承认仙玉是他毒害的，他也愿意饶了他么？这穆星驰为何又将矛头指向了裴尚书府？莫非他是大皇子的人？
“臣并不是漠北将军府的一员普通家将，臣是漠北将军的第二子。”穆星驰沉声道，“我此次来京城，一为给嫡亲的妹妹看一个好人家，二为为漠北可能来的大旱存粮。”
这最好的商人都集聚在京城，若漠北想要购买什么，来京城是最快的。可从漠北将军镇守漠北那日便有了旨意，漠北将军府的人，若无诏令，不能离开漠北。
穆星驰的话掷地有声，大堂一片安静。漠北将军的第二子的名号谁没有耳闻过？他在漠北被誉为杀神，对异族人丝毫不手软，甚至为了胜利连自己的村子也屠过，在漠北，听见这漠北将军第二子的名号可止小儿哭啼。可谁也像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物，居然是如此英挺的少年儿郎。
明卿云早就知道穆星驰的身份，她不惊讶这些，她只悄悄的将手捏了裙摆之处，今儿，穆星驰也许能给她一个答案，她为何上一世会韶华早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说了，饶你一罪，便就是饶你一罪。”圣上挥了挥手道，“你继续往下说。”
“我一直在前线与异族对抗，听闻过，这位异族首领的幼子的母亲是从江南而来的商女，她足智多谋，对经商十分有手段，这位幼子有母亲的天赋，为异族拉来不少盟友。”穆星驰将这异族首领幼子的身份说了个明白，“我与他曾在漠北城中打过一次照面，他长得随他的母亲，一派大显朝人的模样。”
异族首领的幼子？能在京城四处异动？还能与京城的官员联动？若是此事是真的，只怕要闹得京城天翻地覆。傅大人有些仓皇的看向了圣上，此事他不能专断。
“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些？”圣上以千金之躯坐堂，沉声问道。
“毒杀这仙玉县主的妒夫人，便是出自江南。”穆星驰看向了庆祥公主道：“那位商女如今留下的产业，还是那位幼子在打理。”
异族首领的小儿子在江南打理商队？那岂不是将大显朝的东西源源不断的输入了异族？此事非同小可。傅大人从脚底伸出了一股凉意。
呵，短短的江南便能将此事衔接起来？庆祥公主有些不屑一顾，这穆星驰在漠北功勋磊磊，可惜也不过如此？可就算她如此，心中也对裴知瑜有了犹疑，莫非仙玉的死真的与他有关？
穆星驰说完这些，看向了裴知瑜道：“裴公子，你那同母异父的哥哥近来可好？”
什么？傅大人大吃一惊，裴知瑜与那异族首领的嫡幼子同母异父？
面对穆星驰的话，裴知瑜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穆将军，我的母亲在许多年前已经过世了。”
“我听闻旧事，令母去世得十分蹊跷。”穆星驰在战场上进攻惯了的，不喜防守，只径直说道。
“蹊跷？”裴知瑜用手摸了摸佛珠，“穆将军，你不要以你的猜测来辱没我的生母。”
穆星驰对圣上行礼道：“请圣上彻查此事。”
还没等圣上开口，在一旁的庆祥公主有些不爽利的说道：“今儿是来彻查我仙玉被人毒杀一事，怎么最后绕到了裴尚书府上？”
“裴公子，我也十分好奇。”穆星驰抬了眼睛看向了他，“仙玉县主对你情深似海，你为何要毒杀她。”
什么，穆星驰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皆惊讶，仙玉县主是被裴知瑜所杀？不，这想想都不太可能。
“穆将军，就算你怎么将脏水泼到我裴府身上，那也解除不了你是毒害仙玉县主嫌疑人的事实。”裴知瑜指了指穆星驰，“你还是想想如何为你自己辩护吧。”
“请圣上彻查裴知瑜生母的身份。”穆星驰看向了圣上道，“若裴府与异族无纠葛，我愿意俯首认罪。”
明卿云凝眉，如今跪在地上的穆星驰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他到底要做什么？若表哥真的与异族有关系的话，那便能解释表哥上一世如何要喜欢了穆问灵，若是他与穆问灵在一起，岂不是能从内部击溃漠北军？想到穆问灵最后的死状，上一世大显朝最后的结局，明卿云身上微微的颤抖起来。她已经认不清坐在对面神色淡然的玉树少年，到底是谁。
她身边的张嬷嬷见明卿云如此，轻轻的为她呈上了一杯热茶，如今小姐，到底是在为谁担心？
圣上一双利眼，将穆星驰打量了个彻底，他沉默半刻道：“宣裴尚书与裴尚书的前夫人。”
说罢，他与裴知瑜道：“知瑜放心，裴府乃是我大显朝中流砥柱，我不会轻易容人诬陷。”
裴知瑜站了起来，对圣上行礼道：“知瑜多谢圣上。”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听圣上的口气，便明白了，圣上对异族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不管穆星驰说的是真还是假，他确实已经成功的转移了圣上的注意力。
全场皆默，等待着裴尚书与小郁氏的到来。
小郁氏如今与裴尚书和离，在兄嫂的帮助下总算一个人撑起了独门独户，却不料今儿接到了圣上的旨意要去宗人府上堂，难道是关于卿卿的事儿？小郁氏思量着，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站到卿卿这一边。
可等小郁氏到了宗人府的堂上，见到了她心中十分厌恶的裴尚书，她才微微一愣，事情与她想象的不同。
裴尚书与小郁氏的事儿圣上从皇后那儿听了个大概，这裴尚书在朝中颇有才干，教育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出挑的，可对于内宅，确实糊涂得很，连发妻也被他逼得和离。
只不过，圣上不太在乎这些，臣子只要能干事便可以，他还能手长得去管理臣子的后宅？
圣上给傅大人使了一个眼神，傅大人头皮一硬，和颜悦色的与小郁氏道：“您可知裴公子的生母身在何方？”
“知瑜的生母？”小郁氏不知此事为何偏离到裴知瑜的身上，只照实道：“知瑜的生母已于十年前身故。”
这倒是与裴知瑜说的一模一样。
“那您知道她为何身故么？”傅大人又接着问道。
“为何身故？”小郁氏面上闪过一丝犹疑，最终说出了“因病过世。”
傅大人审过不知道多少案子，一见便知，小郁氏隐瞒了什么，“您请照实说。”
这要如何照实说？小郁氏看了裴尚书一眼，有些讽刺道：“当年裴尚书对梅氏爱之入骨，不如问裴尚书好了。”
小郁氏将皮球踢到了裴尚书脚下，傅大人无奈，只好问他道：“裴尚书，您……？”
裴尚书看了一眼圣上，问傅大人道：“我只匆匆被召唤了过来，并不知为何事，还请傅大人指教。”
裴尚书与傅大人也算是官场上的朋友，傅大人见圣上没有说什么，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
裴尚书摇头道：“傅大人，知瑜的母亲确实是出身自江南商女，但她从在江南便跟了我，一路到了京城，从未去过别处，在十年前，她患疾病去世，只留下知瑜一人。”
“我查过裴府的族本以及去过裴府的家庙，并无裴公子母亲的痕迹。”穆星驰在一旁道。
“这位公子都岂能知道我裴府私密之事？”裴尚书皱眉看向了穆星驰道。
还没等穆星驰回答，裴知瑜便在一旁凉凉的开了口，“前一月，我们府中进了一名小贼，相比便是穆将军你吧？”
难道穆星驰上一次如裴府便是查这些？明卿云心中猜测。
“确实是我。”穆星驰痛快的将此事认了下来。“裴公子乃计入嫡母底下的庶子，他的母亲为何在裴府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似被人从中擦去了？”
“为何？”傅大人看向了小郁氏。
小郁氏扬了扬唇道：“我现在不是裴家人，倒不便说别人家的家事。”
这……傅大人又只好看向了裴尚书，“裴大人，您……？”
裴尚书摇了摇头，”当年小郁氏无子，我怕她不是真心对知瑜好，便擅自做了此事，好让她安心。”
呵，这是将此事推到了她的身上？家丑不能外扬，就算她脱离了裴府，可她的女儿还等着出嫁呢。小郁氏沉默的，接受了裴尚书的话。
“可我听说，裴公子的生母是得了莫名其妙的病，生生疼了七天七天才断气而亡。”穆星驰步步紧逼，“裴公子守在母亲身边七天七夜，难道就没有疑问，裴尚书为何要如此对待她？”
当年尘封的往事就这般被揭露出来。谁也没有想到，如今天姿藻然的裴知瑜，还曾有那么痛苦的过往，就连明卿云，也从未听裴知瑜说起过。
“裴尚书？我听闻你是最怜香惜玉的人，你为何要如此对一个跟了你这么多年还为你诞下孩子的妾室？”穆星驰看向了裴尚书，“她是骗了你？还是威胁了你？”
“够了。”裴尚书忍无可忍道：“你是哪儿来的小儿？潜入我裴府的账我还没与你算，你还口口声声血口喷人？”
“如今裴府老人不少，圣上可派人去查，裴公子的生母当年的旧事。”穆星驰又与圣上行礼道。
圣上还没动口，裴尚书便跪在了地上，他一脸无奈，与圣上道：“圣上，今儿为了证我裴府清白，我连脸面都不要了。确实，瑜哥儿的生母是我亲手所药杀，那是因为她对外私通，还请圣上明察。”
……这到底是些什么事？众人无语，裴尚书之前不肯说也是正常的，毕竟，谁愿意将自己戴绿帽子的事一五一十的与别人说呢？可这裴知瑜……他毕竟是裴尚书族谱上的嫡长子，定是他亲生的。
裴尚书如此说，让明卿云总算明白了，为何表哥明明为裴尚书最优秀的儿子，可他却从来不正眼瞧他，也不喜欢他。
连庆祥公主也皱了皱眉，若她知道裴知瑜亲生母亲这些秘辛，她定然不会答应这场亲事。
为着自己儿子的一些不着调的话儿，将信任的臣子叫来询问一番，还让他丢了一阵脸，连圣上也觉得心中过意不起来，他看向了穆星驰，他还有和话可说？
倒是庆祥公主忍不住了，“穆将军，就算你神神叨叨一万次，也不能证明，你便不是毒害我仙玉的凶手，更不能证明，裴知瑜是毒害我仙玉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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