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卿云将手指往穆星驰脸上轻轻点了点, 笑着说道：“辛苦了。”
穆星驰才将她放回了远处。
穆怡哲一直看着穆星驰，他突然失声道：“叔父，你的手臂是怎么了？”
明卿云顺着穆怡哲的话去看穆星驰的手臂，他的另一只手臂受了伤，那黑色玄衣上还沾染着血迹。
穆星驰抬手看了看笑道：“倒也没有什么, 只不过是伤口裂开了罢了。”
哪儿能这样不关注自己身体的？明卿云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她亲自将穆星驰压回了厢房，又亲自压着他将衣衫脱了。
穆星驰里边的衣衫是白色, 裂开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印在了上面，明卿云见着心疼, 又亲自帮他将伤药给擦了, 漠北的伤药烈性得很, 擦在伤口上让人更疼，但穆星驰却是不动声色，只用另外一只手揽住了明卿云的柳腰，将头靠了上去。
明卿云左右看了看，旁边的小丫鬟们正在捂着嘴偷笑，她想推开穆星驰, 可见他那条受伤的手臂, 最终又心软了下来, “如果疼便和我说一声。”
“不疼的。”穆星驰显然心情不错，他抬头看向明卿云，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芒。
明卿云当然知道穆星驰耐力极佳，她惯常是被人伺候惯了的, 怕自己手艺不佳，便叫了懂医理的小丫鬟过来帮穆星驰将绷带系好。
张嬷嬷见诸事已经完成，便使眼色将房里的人全都叫了出去，这一对小夫妻在漠北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的事，如今终于空下来了，得让他们两在一起说一说话儿。
很快，厢房中便安静了下来。
穆星驰一只手不能动，另一只手撑着头，有些认真的端详明卿云，她简单的扎这一个髻，穿着素色的衣裳，却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明卿云被他看得红了脸。
穆星驰伸出手，抓住了明卿云的手道：“过几日，我们便回家。”
明卿云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的潜意识中，除了京城的明国公府之外，漠北的那个简朴空荡荡的将军府，也成了她心中的家。
异族惨败，有伤病残将回去禀告战情，异族首领听得手脚发冷，老大死了，老大手下最精锐的骑兵也被打散了，老二在上一场战场中成了残废，如今他眼前可以用的且唯一能继承他的位子的，便是这个从京城回来的小儿子了。
此事是不是有他的手笔？异族首领看着裴知瑜，他虽然是他的儿子，但没有异族人向来的粗犷，反而显得文质彬彬，他似乎感觉到了他在看他，只对他微微露出了一个微笑。
小儿子的唇色苍白，被那个京城的女人刺了一刀之后，他便大病了一场，只怕压根没有心情去管大儿子的事。异族首领收回了怀疑的目光，如今他老了，就算怀疑又如何？他只有这么一个顶用的儿子了，难道还要将他也废了不成？
“如今你觉得如何是好？”异族首领裂了裂唇，问裴知瑜道。
“大哥的遗体被人运回来了么？”裴知瑜没有正面回答异族首领的问题，却将关注点放到了别处，“他为我们征战这么多年，我们定要带回家。”
裴知瑜的话让异族首领心间软了软，他低声道：“穆星驰没有对你大哥遗体如何，有士兵将他带了回来。”
这倒是穆星驰的风格，死都死了，又何必对一具遗体进行什么羞辱？裴知瑜点了点头，“父王，如今我们败北于大显朝，短期之内只得休整了。”
休整？这话异族首领不是不明白，但他们有游牧民族，总是在草原上讨生活的，今年天旱，牛羊没有草吃，只怕开春以后，他们会……
裴知瑜似看透了他的所思，他叹气道：“父王，这么多年，我们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大显朝过不去？”
这是什么话？异族首领皱眉道：“你从小生活在京城，自然不知道我们在草原上有活得有多么的辛苦。”
“父王，正是我从京城来，才知道，拥有自己的国家与田地是多么重要。”裴知瑜沉沉的说道，“我们如今在草原上这么多年，带着羊牛，不过是无根的浮萍。”
这话说如了异族首领的心中，所以他才那么期望能打下大显朝的一座城池，让它成为自己的家园，“可如今我们只有这一片草原。”
“父王，我在大显朝宫中，曾阅读过不少的书。”裴知瑜抖抖索索，从身上拿出了一副羊皮地图来，他点了点地图的南方：“只要我们一直往南，那儿将有一片辽阔的平原，哪儿，应有尽有。”
南边？异族首领有些不信，“我从没有听祖上说过这些。”
“您还记得么？我的曾祖父曾经派人去探寻过。”裴知瑜低声说道：“那人走到一半，便觉得没有希望，便半路返回了。”
异族首领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只记得当时父亲与祖父说起此事的时候，两人都十分的激动，而当那群探索的人回来的时候，父亲与祖父失落了不少时光。
“南边真的有……？”倒不是他不信，是他年纪老了，又多年驻在草原，虽然他心中希望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池与平原，可他其实已经认命，生活在草原上，大概便是他的宿命。
“真的有。”裴知瑜声音坚定的说道，“我曾从不止一本书中度过，草原的南边尽头便是一片无人的平原。”
异族首领沉默了，他知道，大显朝宫廷中奇书异志多得很，可书上写的到底是否如实？面对小儿子眼中那一片带着野心与期望的光芒，他站了起来，“我先去问一问旧人。”
裴知瑜知此事不可能随意便能决定，他点了点头与异族首领道：“父王慢走。”
异族首领走了之后，他身边的小厮走了进来小声道：”少爷……”他是一路跟着裴知瑜道了异族的，是裴知瑜身边为数不多的知心人了。
“他会答应的。”裴知瑜淡声道，他将一封路引递给了那小厮，“你本就是大显人，没有必要跟着我过这流离失所的生活，若是异族决定迁往南方，你就回去吧。”
回大显朝？那小厮脸色一变，他连忙跪下对裴知瑜磕头道：“小的这条命是少爷给的，无论少爷是什么人，小的都会跟着。”
裴知瑜挥了挥手，“我此间一去，这世上只怕再也没有裴知瑜这么一个人，你回去，代我在大显朝活的好好的，也算是还有人能记得裴知瑜。
这……那小厮低声道：“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记得您，比如夫人、比如小姐……”
“可在她们的心中，我已经死了。”裴知瑜笑得柔和却带着一丝凉意，“我害她们至此，她们想起我，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可……身世这种事也不是少爷自己选的，小厮想了想，“表小姐知道您还活着。”
听到明卿云，裴知瑜面上终于闪过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温柔，“其实她不必知道。”
若是可以，他希望她记忆中的那个表哥永远是疼着她、护着她一尘不染的模样，而不是如此，两人虽然面对面，却互相不信任，充满着阴谋诡异。
少爷是真的喜欢表小姐。小厮心道，可无奈天公不作美，让这两人无法在一起。
“好了，走吧。”裴知瑜不想与这小厮多说，“承泽刚刚战平，如今定有很多知道消息逃出城的人回去，你便乘着这一波，回去吧。”
既然裴知瑜都如此说了，那小厮也不强求要留在裴知瑜的身边，他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与裴知瑜磕了三个头，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如今胸口的伤还隐隐的做疼，裴知瑜懒懒的躺了下去，将明卿云曾经随身的小红锁握在了手心中，半晌没有说话。
异族首领很快从旧人那儿问了不少的东西，他本就是草原上的枭雄，做决定也是一等一的快，如今决定要将草原上的人迁往南边，那便很快行动了起来。
异族到处漂流，本就不兴土葬，异族首领与裴知瑜带着大王子的家眷，将大王子放在了草原最肥美的土地上，哪儿苍鹰之类最多，很快，大王子的遗体便会消失于世间。
异族首领听着身后哭声一片，但他却知道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要明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找到那一片平原。
异族首领与异族人说了自己的决定，底下一片安静，有铁了心跟着异族首领走找到属于异族人自己的绿洲的，也有人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些而不肯走的。
这时，裴知瑜走了出来，与异族首领道：“若是有不想走的，那便留在这儿便是。”
异族首领看了看这个在人中越来越强势的小儿子，沉默了。
愿意跟异族首领走的人是大半，执意留下来的人并不多，这些人留下来了，也只不过是散兵游勇，再也不能自称是草原上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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