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远川身上带着夜间潮湿的水汽味道,眉眼像笼了层霜雪。黄时雨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后知后觉地开始怕。
伸手要去拉他的衣袖,却被打落。他手不重,拍灰的力度,那态度间的疏离却昭然若揭。
“昨天晚上手机静音了……”
“现在不要跟我说话,也不要跟我接触。”他说,“进去吃饭,一会我心情好点了会告诉你。”
再怎么生气,也惦记着她今天有阅兵。
黄时雨机械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食堂,识相地找了个位子坐好。
心里按捺不住想要跟着他当一条小尾巴,不管做什么,哪怕被他骂一顿,也比现在被冷着舒服。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是该粘着哄着,还是给他缓和情绪的空间。
盛远川买了不少早点。两个黑米馒头,白水蛋,两份南瓜小米粥,还有她喜欢的灌汤小笼包。都是些清淡好消化的。
黄时雨吃了个黑米馒头,连不太喜欢的红糖夹馅也乖乖吃掉了。盛远川还是不说话,她拿不准不好好吃饭会不会罪加一等,又夹了个小笼包吃。
在她对面,盛远川默不作声地舀粥喝,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等他一碗粥喝完,她也撑着了,停了筷子。盛远川看了她一眼,她连连摆手,指了指喉咙,再摆手。撑着了,吃到嗓子眼了。
于是盛远川把她剩下的小笼包和馒头吃完了。见她咬着唇正襟危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原本蓬勃的怒气渐渐消散,“现在讨论一下昨晚的事。”
“噢。那我先解释一下?”
“嗯。”
黄时雨把始末交代了一遍,说,“你看,陆珂跟我这么好,她跟室友吵架了,我得陪着是不?我错了,下次如果不在学校,不对,不在宿舍,也不对……那我什么时候要跟你报备啊?”
“手机以后开声音或振动。”不要再失联了。
“啊,好的。”自从突然失聪,她已经习惯了静音,一方面是避免自己没听见反而吵到别人的尴尬,另一方面,是根本没人急着找她。
她不过是茫茫人海中一粒小粟,这一年抵抗狂风猛浪搭上了她所有的勇气。众生皆苦,谁都自顾不暇,自然没人有闲关心她是否还有能力追寻爱,还有魄力寻找自由。
还好他有的是耐心。
“你们去的教北哪间自习室?”
“靠近开水间那个,上楼梯左拐最尽头那间。”
“我去找过,没看到你们俩。”
“噢,我们后来太困了,就躺在椅子上睡了一小时。”
就这一小时,盛远川来了,她们躺倒了,多么完美的错过。
他语气温和许多,“下次不要突然消失了。”
“好耶。”黄时雨说,“你刚刚吓到我了。”
“手不疼吧。”
“疼。”根本没用力,手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她却扁了嘴,似乎真被打了一样。
“对不起。”到最后却是他道歉,“没控制好。”
“那你为啥不能控制好?像高中那样。”以前她再怎么招惹他,他也从没这么凶过。
“不可能的。”
若真能进退得宜游刃有余,无非是不再爱了。
“那你现在不气了吧?”出了食堂,她问,“真的不气了吧,刚刚季嘉航也训我了。辅导员还让我们每人写两千字的检讨……”
他突然停住,把她拉到了立柱后面,按在墙上,低头吻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一瞬消音。
唇与唇相触的柔软质感让她睁大了眼睛。
凛冽的清香萦绕鼻尖,远处有风声,鸟鸣声,渐渐清晰起来的脚步声,别的学院晨跑的号子声,那些声音在她脑海里交织成一曲交响乐,搅乱了所有的思绪。
盛远川直起身,理了理她被晨风吹乱的发,“回去换军训服吧,好好表现。这次先不记账了。”
“噢。好的。”她抿唇。
“走吧。”
“我,我走不动了。”腿可真软,太不争气。
他唇角的笑意渐浓,最后低笑出声。
而她回过味来恼羞成怒,“初吻啊!就这么随便!食堂门口!没洗脸没刷牙没梳头!”
……
上午九时,骄阳滚热。
一排排学生兵昂首阔步,口号声不绝于耳。建筑182班完美地完成任务,整齐划一地路过主席台,一个错也没有犯。
展示完毕回到自己班级指定方位,黄时雨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左耳上方,心跳空了一瞬,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挂在左耳上的外机不见了。
脑海里飞速还原了今天的路线,集合前她还检查过左右两只小耳朵,当时还完好无缺。可能因为头发太短,少了摩擦,也可能是帽子太松,多了缝隙,加上各班口号震天响,步子跺得能把跑道的红色塑胶皮砸出坑,她根本不知道那只外机是什么时候掉的,更别说具体方位。
就算找到也没意义,估计已经被身后的数千雄师以正步走的雷霆之势踏的粉碎。
阅兵已经结束,等校长讲完话,就能全体解散。
黄时雨心跳快如擂鼓,胸腑蒸腾的恐慌压得她喘不过气。
三万块一副的人工耳蜗外机。
如果告诉老黄,老黄肯定不会怪她,问题马上能得到解决,可老黄得多累呀。
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四周嘈杂,身后陆珂在推她,“走了,退场了。”
黄时雨跟着列队回去,到宿舍又找了一圈,床头桌角垃圾桶都翻了个遍,没有。
陆珂见她反常,问,“怎么了雨哥,什么东西丢了?”
“没事。”黄时雨挤出个笑影,“我有点事,中午不能陪你吃饭了。”
陆珂还在背黄时雨昨天给她划的重点,“你去吧,我叫外卖。”
十分钟后,黄时雨又出现在运动场,她顺着跑道又仔细找了一遍。一圈,两圈,连个碎片和零件都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丢了,认了。只能再买。问盛远川借是不可能的,她还记得高一时盛远川因为球鞋不是正版被班上其他男生取笑,后来她才知道他来自单亲家庭,没有父亲,从小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季嘉航倒是有钱,但她怕他藏不住事,转身就把她卖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许言臣借。
拿定主意转身回去,一只足球突然擦过她的脸砸在旁边的铁丝网上,又卸了力弹回来,慢悠悠滚到她脚边。
“走路不看路,耳朵也坏了?喊你也不知道躲。”有个男生跑过来捡球。
“你往哪踢的?”黄时雨本就心情不好,又遇飞来横祸,当下想也不想地回击,“我又不是球门。我说中国足球怎么迟迟没长进。”
“我糙你妈……”那人过来推搡她。
熟悉的声音响起,“放开她,嘴巴放干净点。”
黄时雨回头,看到了陆珂未来的男朋友,她的头号anti,许言臣。
许言臣今儿也在球场踢球,没戴眼镜,刚刚没认出她来,见这边起了争执,听到声音才跑了过来。
那男生看起来挺怕许言臣,跟她丢下一句“便宜你了”就走了。
“大中午在这溜什么,找撞?”许言臣说,“胖得我都没认出来。”
黄时雨抓到救星,被损也在所不惜,酝酿出求人办事的语气甜甜地喊,“臣臣哥!”
“别那么叫我。”许言臣抬手示意她终止,“一听就没好事。”
“您今天帅极了。这身李宁太配您了,球袜勾勒出您健美的小腿肌肉,这双椰子也很惹眼呢。”
“老子都要吐了。”许言臣欲走。
在黄时雨眼里他就是浑身散发金光的大佛,许言臣往左她往左,往右她就往右。
“哥,你能借我点钱吗?”小心地开了个头。
“不能。”许言臣想也不想。
“许巨巨,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黄时雨崩溃,“盛远川都跟我和好了!”
“那你找他借去啊。”
黄时雨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气得大喘气。如果不是从小被他虐到大,换个女生在他面前早气哭了。
“我不找他借,就找你!小时候你烤麻雀忽悠我吃,害我脸上长了个雀斑,你借我三万,我就不追究了。”
神他妈雀斑。许言臣面色冷若冰霜,“有事许言臣,无事盛远川?谈恋爱找他,借钱就来找我,当我傻子吗?”
“什么破比喻!”黄时雨气笑,“语文不行就好好学你的外语去。”
“还借三万?”许言臣抱臂,“你一个女大学生,要三万干什么?你在KTV包少爷了?”
“……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不借。”
“你说的。那我今年拜年还不去你家。”放了狠话,转身就走。
许言臣的妈去年做了一桌子黄时雨爱吃的菜,让儿子去黄家喊人,没喊来,气得把许言臣骂了一顿。
“站住!失联快两年,问你怎么了你不说,好,你有本事,这两年你也别求我。”许言臣说,“你不是能耐着吗。”
“我不能耐了,生活面前我就是个小菜鸡。”黄时雨颓了,“你不借我就找我嫂子借去。”
“行,我马上发个朋友圈,哪个憨批敢借你一分钱,那她这辈子都不会成为你嫂子。”
“……算你狠。”黄时雨破罐子破摔,语出惊人,“那我去果贷!”
许言臣面色突变,快步走来,“我不抽你一顿你皮痒是吧?”
黄时雨连连后退,“我错了哥我错了,不要打头,啊啊啊啊!”
……
论坛最近沉寂如雪,赶在今日空降一篇“这女的还要碰瓷多少H大男神”,再次火爆。
“这女的又和许言臣搭上话了?”
“吃瓜群众突然觉得好笑,这次干脆以这女的称呼了。群情激愤啊。”
“这胖mm真是不知满足啊。季嘉航不够,还要找盛远川,这次又挑战骨灰级选手许言臣……说实话老学姐表示佩服。”
“新学妹不懂,求科普,为什么许言臣是骨灰级?”
“中文系学姐给你打个比方,季嘉航是大海,包容又热烈;盛远川是远处的群山,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那许言臣就是这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再热的火炉都烧不化他。”
“为什么?有什么例子吗?”
“现在的学生会副会长不就追了他两年吗。活生生把许言臣追到退会了。”
“哈哈哈哈哈哈追到退会!太猛了吧!”
……
帖子里的事黄时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靠单耳戴助听器听英语听力,准确度会大打折扣。声音仍能落入耳中,但听见和听懂是两回事。
好在后面和她预估的大差不差,陆珂如果背熟了,这次应该至少能进二级班。
盛远川发来微信,问她考得如何,她回,“尽力了。”
笔试部分很有把握,毕竟她高中英语从没下过140。听力题也靠盲猜和暑假拿美剧磨耳朵积累的语感选完了。一天的大起大落,现在她累得只想回宿舍倒头就睡。
“这么谦虚,分级考试又不难。”盛远川结束了商务英语课,出门被等候已久的佳佳堵了个正着。
“学长,您今天上论坛了吗?”
“没有。”那天隋佳佳的头发论让盛远川印象深刻。盛远川回忆起这女生是建筑182班的,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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