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冷眼旁观

    再一次听见关于林家的消息,玉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从入宫以来,她和邢家和外面的一切都彻底断绝了关系。诚然宫禁森严,宫中的女子,不管是椒房嫔妃还是女史,女中使役的女子都一样,不能随便喝外面交通消息。可是皇家恩典,像是那些奶娘,上了年纪的太妃,太嫔,尚宫们每隔一段时间还是能在指定的时间和地方见见家人的。

    能够见到家人,得到家人的消息,对后宫的人来说一直是他们最大的盼望和幸福。但是对于玉芬来说这完全没意义。第一邢家的人根本没有人来看她,仿佛邢玉芬已经被彻底的遗忘了,第二,即便是邢家的人来看她。邢玉芬自己心里也要跟着打鼓。

    对于这对父母还有所谓的手足们邢玉芬算是彻底失望了。张氏就不提了,她已经完全把亲生女儿当成了仇敌,当成了婆婆留在世上的余孽残渣,要除之后快。至于邢步文,他心里女儿已经是半个外人了。尤其是玉芬这样不安分,竟然敢反抗父母的孩子,邢步文只怕对着玉芬也没多少舐犊之情。只心里懊悔,怎么生出来这样个刺头。幸而没有闹出来笑话,打了自己的脸,送到宫里且磨练下玉芬的性子。隐隐有种出口恶气的畅快。

    在玉芬离开家的那天早上,她去拜别父母,分明看见邢步文一脸轻松,甚至带着某种报复快意的笑容。至于兄长和弟妹们,张氏一向是刻意把玉芬和其他孩子分开,表面看起来他们是一母同胞,其实却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没了家人的牵绊,玉芬倒是比别人更容易适应这里的生活。因为生活早就把残酷的现实展示给她了,玉芬从来没有任何粉红色的柔软心境,她虽然年纪轻轻,却总带着看透世事的冷漠。这中冷漠和超然帮助玉芬在关系微妙复杂的宫里生活的很是顺畅。她不会对谁轻易掏出一颗真心,但是也不会存着不切实际的妄想。

    玉芬没了掣肘,一心一意的做好本分之内的事情,反而是得了上司许尚宫的赞许和看重。就连着太后对这个小丫头另眼相看起来。不过太后的看重没叫玉芬飘飘然,她更谨慎小心。听着柏青的话,玉芬笑着给柏青倒上一碗茶:“姐姐坐下来喝杯茶,时候还早呢。我一件事不明白,若是别的诰命们进宫给太后请安,赏赐霞影纱本没什么。只是这荣国公夫人,他家港从江南制造任上下来。他们家别说是霞影纱了,就是再好的也有。怎么太后专门指着要预备霞影纱呢?”

    其实太后赏赐诰命们东西并没特别的定规,一般是按着太后的心情和命妇的品阶和她们丈夫的重要性。例如同样是国公夫人,但是缮国公朝堂上的位置和皇帝的恩宠不如定国公,因此缮国公夫人赏赐和在太后跟前露脸的次数就远远赶不上定国公的夫人。

    至于太后赏赐什么,大概要看许尚宫和玉芬清点库存的结果了。除了婚丧嫁娶,特定的节日有固定的赏赐,例如谁家老诰命生辰,就送些迦南拐杖,沉香雕刻的寿佛什么,例如端午的时候就赏赐些香囊,芙蓉玉秋之类,剩下的绸缎,玩器既要看太后的库房里面什么富裕,存放的时间长了点,需要出清了。

    这不,前几天玉芬和许尚宫带着一群小内侍,把太后库房里面的绫罗绸缎,上用的细布,皮毛等整理一遍。许尚宫看着好几个半人高的大箱子里面放着满满的各色霞影纱,不由得皱起眉:“这都是放了三五年的呢。这连着几年,因为南苑宫殿翻新,江南进上来不少霞影纱,这么堆下去,霞影纱的颜色就不鲜艳了。”

    许尚宫到了太后跟前一说,太后给命妇们的赏赐里面就多出来了霞影纱这种东西了。但是今天要赏赐的是江南织造的夫人,霞影纱那个东西就是江南织造进献上来的。这里面怕是有特别的含义了。

    想到这里,玉芬忍不住八卦了下,其实按着平常的性子,玉芬不会赶着八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关于荣国府的事情,她总是很上心的。大概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对着那门压根不会成功的婚事耿耿于怀吧。不过玉芬内心竭力的否认:“这宫里,安分守己是最要紧的,但是也不能做个笼子哑巴啊。”

    天气渐渐地热了,东偏殿却凉快得很,昨天晚上是柏青上夜的,今天早上柏青服侍着太后起身。这会来传话,之后便可以下差了。柏青也没急着回去睡觉,她悠闲的端着茶杯和玉芬说闲话:“……你知道什么,太后有点生气呢。你可知道这为荣国公夫人是谁。她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可是和太后交情深厚呢。你可知道这位国公夫人是史侯家的小姐,史侯家可是金陵名门望族。当年老侯爷在的时候,那可真是位极人臣。太后的父亲那个时候在金陵做府尹,和史侯老爷交情极好。因此两家时常走动。”

    原来国公府的夫人还和太后这么一层渊源,玉芬不由得感叹,难怪林家那样清贵的人家,竟然肯和荣国府结亲。只凭着太后和他们家夫人的关系,谁家不巴结呢。玉芬在心里忍不住酸了下,但是很快的就恢复了正常。在宫中这段日子,玉芬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自身实力不允许的情况下,不要妄想。省的被自己的野心给逼疯了。

    “原来太后和荣国公夫人还有这样的渊源。可是太后为什么生气呢?”玉芬还是有些糊涂,她拿着茶壶给柏青殷勤的倒水,把一碟子果子推到了柏青跟前:“姐姐尝尝看,这个很甜的。”

    柏青笑嘻嘻的拈起来个晶莹剔透的红色李子:“还不是因为皇上换了江南织造的缘故?你以为江南织造只是每年为朝廷织造绸缎布匹吗?那可是个肥的流油的最上等的差事。什么封疆大吏,什么中枢首辅都赶不上这个差事来的轻松。一来江南织造都是皇上和太后的心腹,恩宠自不必说。江南织造管着江南几省的桑蚕,别的不说,只一样。现在朝廷每年买到海外的丝绸生意,一年下来就上千万的白银啊。那还不是躺着在金山银山上的肥差?荣国公在江南织造的任上做了这几年了,早有人眼红了。”

    原来是这样,太后生□□帝换掉自己的人,但是也不好明着表示出来,因此太后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对皇帝表达不满。把江南织造进献的霞影纱赏赐给江南织造的夫人。这是在对皇帝说:“我不相信你选的人选。”

    “其实若要公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世上的事情千头万绪的,但是最要进的是公道二字。那个荣国公在肥差上也这些年了,听说他们家还曾经办过□□皇上南巡接驾的事情呢。声名煊赫,恩宠好处都有了,还要占在这个位子上,难免不引来猜忌。就算是为了太后,他们也该知道进退。谁手底下都有几个人,但是好位子就那么几个。大家都得了好处,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柏青伸手点点玉芬的额头:“你的话很对。太后也不过是生一阵子闷气罢了。谁亲,谁疏,太后心里清楚着呢。接下来继任的心织造能不能坐得住,就要看他是不是明白人了。陛下也不会委屈自己的亲娘的。”江南织造每年除了按着朝廷规定完成任务,还给太后不少的私房。说白了江南织造就是个给皇帝和太后填充小金库的人。

    荣国公在任上没少给太后进贡,这个新人在织造的任上做多久,就要看他对太后和皇帝的小金库贡献了。

    柏青和玉芬闲话一会就回去了,玉芬忙着把太后赏赐的东西预备好,在账本上记录下来。没一会就见着太后身边的内侍来了:“太后见外命妇,打赏的东西可预备好了?”玉芬忙着站起来,笑着说:“都预备齐了,请公公清点。”内侍清点了东西,拿出来对牌,玉芬登记了,看着几个小内侍抱着那些东西走了。

    很快的到了午饭的时候,看着小丫头端上来的饭菜,竟然比平常多了几样菜,玉芬忍不住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添菜了?许尚宫还没来呢,你先下去吧!等着吃完了,我收拾好,你再来拿家伙。”

    许尚宫和玉芬一起吃饭,玉芬是不敢先吃的。正说着许尚宫进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春色,好像在喝了酒的样子。玉芬诧异的说:“尚宫这是喝酒了,我沏浓茶去。”宫中是不准随便饮酒的,才中午就一脸的酒气被人发现了怎么好。玉芬诧异许尚宫的异常,一边张罗着倒茶。

    许尚宫坐下来,看看今天的午饭:“我已经用过了,你先倒杯茶来我喝了。今天我真是好福气,赶上太后高兴,也跟着蹭了几杯酒吃。”玉芬端上茶来,她就站在桌子边上,拿着筷子吃饭,一边听许尚宫带着几分醉意的絮叨。

    许尚宫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原来太后见着了荣国府的太太,心情不错。毕竟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各自分开,现在好容易又见面了,都有无数的话要说。因此太后的心情极好,荣国公夫人是个情商极高的人,她和太后又是旧相识,几句话,太后心情更好了。

    荣国公夫人特别进献了些珍奇的东西,什么拿着孔雀毛织成的锦缎,真正的金碧辉煌。听说下雪的时候,一点雨雪不沾,在灯光下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看颜色都不一样。许尚宫在太后身边多年,专门管理太后的私库,因此特别被叫来一起鉴赏这神奇的东西。

    “——等着入库了,你也开开眼。真真是个难得的东西。其实孔雀线容易,但是那个里面雀金呢是孔雀线拈着金线织成的。也就是荣国府能有这样的手笔了。真不知道今年新任的织造拿着什么才能把这个雀金呢给比下去。”许尚宫喝了酒,嘴里的话就多了。

    玉芬安静的听着许尚宫絮叨,心里人不在感慨,这荣国府真正的煊赫一时,难怪林家那样清贵的五代列后之家,也肯和他们结亲呢。“既然他们家如此得陛下和太后的赏识。只怕荣国公回到京城,也能位列中枢了。方才听着柏青姐姐说。这荣国府贾家的二公子要完婚了。不知道新娘子是谁家的?还听说他们家的姑娘都是天下难找。尚宫可见着他们家姑娘了?”玉芬很快吃了饭,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和许尚宫八卦。

    这是宫里最清闲的一段时间,因为午饭后太后是要午休,因此大家也都闲下来了。整个宫里都静悄悄的。许尚宫很显然没有午睡的意思,她靠着桌子有些感慨的说:“他们家的姑娘真是天仙一般的人,我在太后身边也见识不少了。从这后宫的嫔妃,到公主,宗室的各位王妃,郡主,还有外命妇们。什么样子的人也都见了。我自以为已经看尽了天下最领秀的女子。谁知今天见着林家的四姑娘,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了。”

    听着许尚宫不住地夸奖着荣国公最小的女儿,玉芬忍不住好奇的问:“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完美的女子?可恨我没福气,要是能见见就好了。”

    “这个有什么难得?她已经说定了婚事。等着过些日子放了定,太后还叫国公夫人带着姑娘进宫胃她贺寿呢。太后的寿辰,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咱们可要有的忙了,到时候我叫你去收点杯盘器皿,你就能见着了”许尚宫表示等着几个月后太后的寿辰,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这荣国公家真是家运昌隆,女儿都这样好,想来他们家的儿子更好了。”玉芬想起来自己那个兄长邢玉森资质一般,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中举人呢。这荣国公家里,却是钟灵毓秀,连着女儿都出类拔萃。

    “他们家的二公子我倒是见着了,却不如他们家的姑娘。听说他们家的大爷还不错。只是国公夫人最疼的便是小儿子和小女儿。小儿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是金陵王家。他们家现在管着闽浙通商海关的事情。也是个极其富贵的人家。”许尚宫忽然想起什么打量着玉芬:“你莫非是后悔了,若是当初能分到太子身边服侍,总比这在里不能见家人的好。没准还能光宗耀祖,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呢。”

    许尚宫的话是试探还是随口一说?玉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依旧是神色如常:“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我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要颜色没颜色,脑子么,不灵光。能在尚宫身边不出错,把分内事的事情做好,别出错被罚,我就阿弥陀佛了。还敢想那些。别说是宫里了,就是宫外的一般人家,一家子里面得意的不是嘴巧会说话的,就是信利灵活有本事。像我这样嘴笨心实的,安稳过日子就好了。”

    “你这个孩子,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不过仔细想想真是这样。对了,你说过你母亲不怎么喜欢你,大概就是你嘴上不肯讨巧的缘故。你入宫有些时候了,我冷眼看着你一直没提家里如何,更不见你家里的人来看你。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狠心的娘。”许尚宫叹息一声,疼爱的给玉芬整理下头发:“我倒是喜欢你这样的孩子。看人不能看表面,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你是个靠得住的人,我看你家就数你是个能撑起大事的。你可知道跟你一起入宫慎斋,如今熬出来了。她有了身孕,若是孩子生下来,也有个名分了。我是想起来你和她一起进宫的,今后她就是主子了,你还在库房里面整理东西呢。”

    原来是慎斋有了身孕,玉芬也为她高兴:“那是她的福气。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慎斋性子好,还有胆识,将来肯定不凡。可见是老天有眼!”慎斋看事情很通透,而且她比玉芬更多了积分果决勇敢。虽然慎斋不识最漂亮的,但是慎斋一双眼睛很是动人。她能有今天也是意料之中的。

    许尚宫打开了话匣子,掰着指头和玉芬八卦起来,当初和玉芬一起进宫的女孩子有十几个,有三四个选到了太子身边,还有五六个才学好,性子柔和被分到了公主身边做伴读。剩下就分散到了宫中各处做了女史。最叫人没想到的是清瑶,当初清瑶在这些女孩子里长相最出挑,性子活泼,一向是伶牙俐齿,读书女工都是极好。就连着教导她们的嬷嬷也认为凭着清瑶姿色,才情,将来肯定是太子身边的得意人。

    谁知清瑶却被分到了贵妃的宫里了。听着玉芬提起来清瑶,许尚宫回想了下:“你说的是她啊,前些日子我看见贵妃身边有个面生的孩子,很是张狂的样子。你今后不要和她走的太近了。”

    玉芬心里一动:“清瑶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是人还不坏。莫非是——”太后好像不怎么喜欢贵妃,可惜皇帝却很宠爱吴贵妃,太后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难道太后要对着贵妃下手了?玉芬在脑子里面顿时脑补出来无数宫斗的画面。许尚宫好笑的捏捏玉芬的脸:“你想什么呢,太后地位超然,她老人家才不屑于做有失身份的事情呢。你知道太后不喜欢贵妃哪一点么?吴贵妃以前是太后身边的奴婢,因为她生的模样好,善于做针线,而且一贯察言观色,把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谁知她不甘心只在太后身边做个奴婢,要一步登天……”

    原来是这样啊!玉芬明白了为什么贵妃在太后跟前总是低眉顺眼,丝毫看不出来任何宠妃的痕迹。偏生贵妃对太后越是巴结,恭顺,太后好像存心一样,越不待见贵妃。虽然太后没有故意给她难看,可是对贵妃的态度不冷不热。原来根源在这里呢。

    “这个清瑶性格眉眼和贵妃有几分相似,将来只怕是个不安生的。你既然说了,只想安分守己,就要离着她远点。那个妮子一双眼睛不是个省油灯。你是个没心机城府,还是不他要掺和的好。”许尚宫对玉芬指点着。

    玉芬点点头:“多谢尚宫教导,我记住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等着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朝廷的春闱结束了,林家的独生子林如海竟然中了探花。玉芬那天正在太后身边,就见着内侍进来禀报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来拜见太后。

    隔着珠帘,玉芬看见跪在新科状元右手边一位英俊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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