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一根烟后陆余舟更郁闷了,他磨磨蹭蹭等人走远才摁灭烟头朝学校走。
西门进去是学校的音乐厅,音乐厅前是面积巨大的音乐广场,报道处就设在广场边的樟树底下。
天时阴时晴,像是要下雨,闷燥燥的热。报道处人头攒动,跟恼人的樟树味还有苟延残喘的蝉鸣声相映成乱,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浓浓的焦热气息。
那王八蛋新剃了个寸头,寸到贴头皮那种,穿着极具青春气息的白T蓝牛仔裤,之精神让他得以在一片嘈杂中突出重围,全方位无死角地抢镜,陆余舟越不想看他越在余光里晃,简直烦不胜烦。
学音乐的大多注重形象管理,极少有人会顶着寸头招摇过市,因为这发型不遮丑,女生们有时会开玩笑,说寸头才是检验颜值的第一标准,勇于剃寸头的男生当是真绝色。
眼下,这“绝色”迷倒了一票女生,少说有四五个学姐一起围着他抢行李,活像在瓜分唐僧肉。
陆余舟一阵牙疼。
吴也一人拖了四只大行李箱,后背背着把吉他,肩膀上还挂着个大背包,一来就受到了热心学姐们的关怀。
杨怡率先挤到新同学跟前:“这位同学你一个人吗,这么多东西啊,肯定需要帮助吧,来来来,学姐帮你!”
作曲系学姐也不甘示弱:“还是我来,同学哪个系的,说不定我们是同系呢,待会儿我带你熟悉一下学校环境哈!”
学姐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要帮忙,吴也笑着却没松手,他视线越过众人看向磨磨蹭蹭走近的陆余舟,带着笑意说:“女生的手还是不要拎东西了,我看那位小学长好像有空,我请他帮忙。”
陆余舟:“……”
小学长是什么鬼?
一大帅哥如此体贴女生的手,哪个女生还傻啦吧唧抢着拎东西,个个一改方才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退到一边秒变小公主,齐刷刷抱歉地看着校宝。杨怡还趁机疯狂眨眼,“拜托把新同学拿下”几个大字就差挂在脑门上了。
陆余舟:“……”
“校宝”这个名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冠在陆余舟头上的,反正不知不觉间大家就都这样叫了。去年作为钢琴系唯一的保送生,陆同学可谓出尽了风头,只要在学校官方出现该同学的大名,前面必要冠以诸如各类国内国际大赛一等奖、已经举办了多少场个人独奏会、为我校争了多少荣誉、品学兼优优秀青年等等一系列长篇大论式的前缀。
太出风头的同学往往不易融入集体,可一番相处下来大家发现,陆天才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照样每天苦哈哈练琴,也会想办法逃课,考试周一样受折磨,关键人帅又很容易相处,渐渐的就没了距离感,还开玩笑地给他取了个“校宝”的外号。
后来大家宝啊宝的叫着,真就把陆余舟当成个宝了,老师捧着同学宠着,知道他一双手金贵,从来不让他拎重物。
然而此时此刻,在新美跟旧宝之间,口口声声叫着宝啊的学姐们集体倒戈,就这么把他抛弃了。
“你就是吴也呀!”登记的时候作曲系学姐忽然一嗓出来,把正在找吴也的陆余舟惊得愣了半天。
这家伙是作曲系第二?
所以接下来他要跟这玩意合作?
玩呢?
“有劳小学长。”吴也登记完,老老实实站在学长面前求带。他今天鼻梁上架了副大金框复古眼镜,也不知道是近视还是装逼,总之一改不是好鸟的气质,显得非常“规矩”,仿佛昨晚上飙车的社会渣渣不是他一样。
小你妹啊小,都学弟了还装大佬呢?陆余舟跟镜片后的死鱼眼对视两秒,心说:鸟枪换炮,没皮没脸。
“走吧。”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拉行李箱。
“不用,学长帮我背包就行。”吴也把肩头的背包退下来递给陆余舟,“行李箱不沉。”
陆余舟看了他一眼,接了包背在肩头,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手拖俩走在了前面。
……到底是谁领谁?
陆余舟无语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错开能有一米远,活像一对怨偶。
“最高那栋楼是琴房楼吗?”吴也随口问起了学校的布局,“唔,宿舍楼还挺远,辛苦学长了。”
宿舍在最东,确实比较远,还要经过很长一段没有树荫的路,陆余舟极其怕热,通常会选择绕远路走一些有阴凉的犄角旮旯。但今天他只能忍着,因为前面新学弟走路像遛弯儿,仿佛手里不是拖着行李箱而是捧着鸟笼,而陆余舟又不想主动说话,热得想打人。
天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整他,一整天的阳光都投在了这段路上,方才还在道中间来回走秀的小野猫们一个两个都避到路边花坛里,用一种“爱卿平身”的目光巡视着苦工陆余舟。
“喵~”
“遛鸟大爷”语出惊人,跨物种跟学校的猫打了声招呼,陆余舟嘴角一抽,眼睁睁看着这些个平常高冷得仿佛皇上巡街一样的猫祖宗们居然给予了热切回应,双方你一喵我一喵的,交流得毫无障碍,似乎还相谈甚欢。
这是什么品种的奇葩?
更神奇的是,一旦陆余舟看过去,那几只蠢猫就又恢复了爱答不理的样,眼珠子一翻,闭上眼晒太阳了!
陆余舟:“……”
还没到宿舍楼前,他肩膀就快塌了,不知道背包里是不是装了石头,死沉死沉的。这条漫长又没有阴凉的路堪比长征,陆余舟后背已经汗透,烦得想骂街。不过前面那位也没好到哪去,绷着劲的两条手臂汗珠子直淌——根据背包的重量推断,那四个行李箱估计是吨位级的。
他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这家伙手上有绷带。
只要是弹钢琴的手都需要保护,虽然不太情愿,陆余舟还是上前抢走了他两只行李箱,目视前方疾步走在了前面,“快点的,热死了。”
“哎——”吴也意意思思地挣扎了一下,并“无意间”蹭了两下学长大人金贵的手,完事一本正经说了声:“谢谢学长。”
陆余舟:“……”
新生要在宿管处登记,两人进门王阿姨先大惊小怪一通:“小陆你伤哪了,那么大一块血渍呢,去过医务室了么,你昨晚上怎么不说啊,哎呦快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余女士没有唠叨的毛病,陆余舟因为没有受过女性唠叨的摧残,一度觉得唠唠叨叨的王阿姨还挺亲切。
可此时他却没耐心听,因为旁边站这位一口一个“小学长”叫着,他越发不想让自己显得跟没断奶似的。
“阿姨,我没事,您先登记吧,新同学行李有点多,得让人先上去收拾了。”
王阿姨一看门口的行李箱,炮火顿时转向了新同学,“呦嚯!家长这是得多不放心宝贝儿子啊,家都搬来了?”
新同学“嗯”了一声,“可不么,家都搬来了。”
“那可有的收拾了,要是收拾不过来找小陆帮忙,你学长可好相处了,有困难找他。”王阿姨时刻不忘溜一溜“亲儿子”。
陆余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回来的时候正对上吴也看过来的眼神,立刻又翻了回去。
吴也附和:“嗯,我行李就是小学长帮我拖回来的。”
王阿姨听见小学长这称呼也乐,他瞅了一眼新生信息,“诶,你俩同年啊,还真是小学长,小吴大一个月。”
陆余舟:“……”
这怎么还官方认可了呢?
新生宿舍在四楼,因为学校男生少,这一层还有部分大二的,陆余舟刚好就是这部分之一。
带新生来到406,学长站门口例行公事地跟学弟交代宿舍情况:“寝室四人间,床位自由选,房间里有独立卫生间,每一层也有公共卫生间,24小时不断热水不断电,12点熄灯,负一层有医务室,不过今天没人……”
陆机器客服忽然顿了一下,愕然地看着眼前一进宿舍门就开始现原形的家伙——只见这位方才还人模人样的新同学先是当他面撸掉白T扒掉牛仔裤,而后进浴室,放水哗哗了两分钟,甩着一脑袋冷水珠子出来,换上了他昨晚那身吊儿郎当的行头……
陆余舟震惊了,对于一个从小接受礼仪教育的少爷来说,面对如此不拘小节的人一时有点接受困难。虽然他身上还挺有料的,瘦但肌肉紧实,尤其腰腹跟大腿肌肉,每一块都恰到好处的漂亮,腿还特别长……
“怎么不说了,我听呢——晚上不归宿呢 ?”吴也套短裤的时候抬了下头,顺着陆余舟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腿,眼角一弯,“见笑,早上刚剃的头,没来得及洗。”
装没看的学长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恼羞成怒地咬着后槽牙吓唬学弟:“不归宿记过,记过三次以上扣学分。”
其实也没有这样严苛,大一新生管理严格点,但也不是天天查,只要运气好偶尔不归宿也没事。不过没好气的学长懒得提点,想晚上出去浪?憋死在宿舍吧你!
“行。”吴也倒是没有为难的样子,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过夜不归宿这件事。
他学长更气了。
吴也蹲在地上摆弄他那只打开的箱子,他这只箱子阖上的时候高大冷酷,打开就成了灾难现场,有各种匪夷所思的鸡零狗碎溢出来——螺丝帽套着铅笔头,黑胶带裹着指甲剪,毛巾包着袜子……竟然还真有几块石头!
这是打废品处理场打包的行李箱吧?
陆余舟一口洁癖之气梗在心口,险些梗死过去,他深吸一口气,为保长寿,决定尽快要来琴谱完事跟这人老死不相往来。
“你们系主任打过招呼了吧,你琴谱在吗?”
操蛋学弟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自顾自从一堆鸡零狗碎里掏出一瓶碘伏喷液还有辅料贴摆在桌上,说:“伤口可能发炎了,要处理一下。”他侧脸看向愣怔的陆余舟,“走廊很热的学长。”
“?”陆余舟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他的伤口——干嘛?装好人啊,切~装得还挺是时候。
“不用,靠自愈。”脸皮要求他此时必须装个逼。
吴也靠在桌沿上,一本正经地吓唬学长:“现医务室没人,如果等到开学你再处理伤口,手大概率会感染流脓,创面扩大,成片腐烂,留下非常难看的疤……”
陆余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二话不说打了脸一巴掌,进宿舍拿起桌上的碘伏喷雾对着手背狂喷。
然而这种喷杀虫剂一样的杀菌方式尚不知道能不能事半功倍,倒是他自己快被杀死了,这破碘伏不知道是不是假冒伪劣,跟酒精一个效果,疼得他差点原地起跳。
少爷对酒精心有余悸,小时候他很皮,胳膊腿的经常破皮,而余帆为了让他长记性,这时候就会动用“家中常备体罚药”酒精喷雾来给他消毒,杀得人想拿头撞墙。
十几岁以后陆余舟就不怎么受伤了,这“销魂”的滋味许久没尝过,简直是噩梦重温。
“靠,这是酒精里面掺了盐吧?”陆余舟对着伤口吹气,活像吃什么烫了嘴,“还是它过期了?”
吴也站一边掩嘴笑,扫了一眼他通红的手——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手,十指修长骨节明晰,可能是常年练琴的缘故,手指并不很纤细,看起来非常有力量,指甲短而圆,无名指中央有颗小黑痣,像是一颗住在指间的小星星。
“我昨天才拆的,创面深是会有点疼。”吴也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棒棒糖拆了纸,怼到陆余舟唇边,“呐,转移一下注意力好点。”
陆余舟:“……”
粘在唇边的一丝甜味转移了手背上的疼,他不是很情愿但又鬼使神差地含住了棒棒糖,劣质的水果香精味在嘴里瞬间弥漫开来。
糖这种食物在余帆禁止食谱中占据头位,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了。小时候贪甜,余帆不给买,只给限量供应巧克力,小孩子就是越不让吃的东西越想吃,所以他经常拿上好的巧克力跟周围的小孩换糖吃。
换来的糖五花八门,有进口的也有小卖店里廉价的,他那会儿颇有种生冷不忌的意思,好像就是为了吃糖而吃糖,高级的廉价的都能吃挺美。
而记忆最深的是一种五彩水果软糖,换给他这种糖的小孩是个小胖墩,抠得要命,每次只用塑料袋装那么十几块颗,还要等量交换,陆余舟一颗高档巧克力只能换他一颗小糖豆,想多换还不行,一天限量两颗。
什么东西只要限量了就成稀罕物,换了黄色的糖惦记蓝色的,反正陆余舟那时候整天对这种小软糖魂牵梦萦,其实味道也不见得多好吃,但就是上瘾。
后来长大了他才意识到自己那会儿缺心眼,被个缺德胖子忽悠得团团转,迟来的自尊心导致他现在非常不爱吃糖,看见糖就会想起那个小王八蛋。
“嘎嘣!”大概是把口中的小圆球当成了小胖墩,陆余舟咬牙切齿地咀嚼着。
“谱子还没写。”吴也轻轻撩起眼皮,视线短暂地在陆余舟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上停留,然后拆了贴辅料贴,没商没量地糊在了陆余舟举糖的手背上,“明天给你。”
什么玩意?陆余舟怀疑方才耳朵听见的不是人话,他含着一口碎糖瞅着吴也,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他妈在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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