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也能行么?”林凌经纪人陈哥显然是了解过了,对吴也印象不好,“才上大一,学校里水平高的作曲系学生多了去了,既然要写,找高手写漂亮点不好么?”
开学这段时间,吴也确实风头不小,这位新生招猫逗狗的能力显而易见的优秀,但是专业方面质疑声却颇多,无外乎一点,专业出身不好。
C音汇集了全国最优秀的音乐生,而这些优等生里也分三六九等,相比C音附中进来的,其余的哪怕他们的专业水平在当地是佼佼者,进来后也一定会有不同程度的力不从心。而半路出家的跟有童子功的也没法比,总而言之一句话,出身高的起点高,基本功稳的可以保证你在激烈的竞争中稳扎稳打。
可巧,吴也同学两样都不占,怎么可能单凭一个高考成绩叫一众高手服气,是以那些看不惯他出风头的,背后没少编排他。
“我演奏的曲子就是他写的。”陆余舟一向看作品说话,“我认为他来衔接比较合适。”
“是么。”陈哥看起来还不太信服,不过这会儿没时间犹豫,他果断道,“叫他来试试吧,不行再说。”
要他叫啊,举荐人才的时候没想过还要亲自联系人才,他跟人才这会儿还有误会没解开呢。
陆余舟打开对话框,手指戳戳戳删删删,磨叽半天没决定好是先道歉还是先说事。
然后,他磨叽来了“多余”的通话请求。
咳……这就尴尬了。
“学长,别老输入中啊。”吴也仰视角度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从角度分析,他的手机应该是放在腿上,而腿应该是搭在桌上,他好像正在电脑前,视线对着电脑,说话的时候垂下眼睑看一眼屏幕,“调戏客服又不加钱。”
尴尬着还不知道怎么道歉的陆余舟觉得他这会儿胡说八道的样子简直太可爱了。
“找你有点事。”陆余舟清了清嗓子,假装正在走路,这样视线可以名正言顺地忙起来,“林学长想请你编个衔接,有酬劳的。”
“唔,是林凌请还是小学长请的?”吴也手指在桌上轻轻敲。
“是我。”陆余舟实话实话,林凌并没有说酬劳的事,是他打算把自己的酬劳分给吴也当劳务费。
指尖一停,吴也笑了笑,“那行,酬劳就免了,小学长请我吃饭吧。”
“……行吧。”
陆余舟嘴快,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对不住人家在前,潜意识里处于愧疚状态,所以有求必应,总之没经过深思熟虑就又许了人家一顿饭。
以他俩目前的关系,单独一起吃饭会尴尬吧。
两个不熟悉的人,这样一顿接一顿的吃……
他脑子里十分不合时宜地闪过那句“从吃饭慢慢发展到弄……”
闭脑!
吴也速度很快,二十分钟后再次发来视频请求,给陆余舟播放两首曲子拼接的效果,陆余舟刚听见开头就惊艳了一下。
他本来只是想给两首曲子填补一小段过渡,因为它们的风格意境差别不小,他自己倒是可以在演奏过程中即兴一段作为衔接,但是效果不一定好。
吴也却是干脆把两首曲子分段合在一起,开头一段进的是林凌的那首曲子,然后转成《逐光》,尾声的一段他衔接了《小星星变奏曲》,然后慢慢过渡到林凌的歌曲。
居然意外的和谐好听。
林凌听过之后也十分惊艳,当即就拍板定了案。
最后一次带妆彩排,观众席上围了不少人,陆余舟在后台扫了两眼,老刘老朱还有各系的老师全来了,参演节目的同学,还有利用职务之便进来的学生会成员,二代圈里也有不少混进来的,其中就有蓝毛跟梁栋他们。
只是没看见吴也,陆余舟发消息叫他来听听现场版本,他没回。
此时,主持人台上报幕:“接下来的节目是钢琴独奏——《逐光》表演者,大二钢琴系陆余舟同学。”
“逐光”两个字在演奏厅里绕梁响起时,陆余舟心头忽然一跳,似乎抓到了一点这首曲子的灵魂,不过未及多想便匆匆上了台。直到坐在钢琴前,他才深吸一口气,任由这点来之不易的灵感漾开来,同脑海里的旋律一起落在琴键上。
“这曲子……”老朱紧着眉头,摸着下巴听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有点莫扎特的意思啊,清纯,天真,还有点调皮……哎呀,这曲子想弹出效果不容易的,余舟弹成这样还挺叫我意外的。”
老刘看着宝贝学生一脸得意,“什么叫意外,余舟本来就很棒。”
老朱赞同:“是不错,技巧满分,音乐表现力优于多数人,只是缺点自然感,少了那么点由心而发的东西。”
“际遇使然。”老刘没与他争辩,“他有他自己的理解还有很独特的处理方法,这才是难能可贵的,致于心境,还年轻嘛,将来的路远着呢。”
老朱点头:“也是。”
“这曲子也不怎么样啊,没什么难度,这水平也值得吹上天?”今天给吴也递烟那个二之一很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当多牛逼呢,拽得什么似的。”
“你懂个屁!”彭程给了他一眼。
二之一拍马屁讨了个没趣,“切”了声,转而对梁栋说:“栋哥,我任务完成了啊,还是超额完成,我今天引吴也去监控底下吸烟,谁知道他狡猾不肯吸,后来你猜怎么着,校宝刚好来了,我立刻当他面演了一出离间计,省了再去调视频了,你是没瞧见,咱校宝出来的时候脸都气绿了,一准是闹掰了。”
梁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像他对离间人家关系的事一点也不在意似的,“我那还有几条好烟,回头你自己去拿。”
二之一笑了,“好嘞栋哥!”
梁栋又敲敲彭程的肩膀,和事佬一般说:“行了,伴奏而已,真想出名,门路有的是。”
彭程这人心胸不大宽裕,别人刻意抬他的份儿,他觉得别人蠢,别人越说这不是事,他心里就越堵,总之不把这口气出了他活不安生。
“栋哥,我脾气没你好,这俩人再三下我的面儿,忍了我得是孙子!”
梁栋笑得温和,“给我点面子,别太过分了。”
“哇,这音色控制这颗粒感绝了,不愧是校宝!”后排靠出入口的角落里,几个妹子偷偷拿着手机拍视频。
“曲子也好听,写得牛逼弹得牛逼,我一时不知道该给谁跪。”
“我莫名听出了一点cp感是怎么回事?”举着手机的妹子发愣,“就好像作曲者与演奏者是一对惺惺相惜的恋人……啊,你们快打醒我。”
“……”
吴也进来的时候,演奏正至一段高|潮,一段长颤音由慢渐快又到极快,轮指成幻影,宛如山涧流淌而过的泉水,激起的浪花调戏着岸边石头,看似随意不留情,却是一下下撞击在心里。又如欢快飞起的鸟儿,调皮轻盈又蓄满了翱翔的力量。
“颤音好难啊,我手指力度不够,根本站不稳,我一点也不知道小孩学钢琴的意义,这是大人该干的体力活!”小孩摘掉小手套,委屈地把拉小短手指头。
小手还稚嫩着,却已初见天赋,骨节清晰,小指异于常人,长而有力。大概是勤于练琴的缘故,显得比同龄人早熟,像是十岁出头的女孩子的手,秀气极了。
小吴也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比了一下,比对方短一截不说,还有四个肉坑。如果以手取人的话,小孩就是公主仙子,他是村头傻姑。
“小孩弹容易的曲子不就好了。”他无所谓道。
“不行啊,我妈要求严格,反正早晚是要弹的。”小孩老成地叹气,“我就想问问那些作曲家是不是闲的,写这些破曲子折磨后人,没有最难只有更难,唉!”
“那以后我给你写,就写小星星那样的。”
“你?”小孩一脸不相信地打量他,不过这小孩很懂得人脉投资,虽然不信但还是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他一支笔,“口说无凭,你给我留个签名吧,以后你成了作曲家,我找你写曲子你别不理我。”
“行。”小吴也接了纸笔,一笔一画形如拙劣的雕刻,写了两个像是拆了骨架没接好的大字——多多。“我再给你盖个章,你右手伸来。”
小孩伸出右手,小吴也用铅笔在他指间的小痣上覆盖一个不那么清晰的小星星,“行了,章我已经用内力刻上去了,洗掉也没事,我能看见。”
“啊,这么神奇?”
屏幕里的少年肩背挺直,指尖流出的音符圆润俏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副行云流水的山水画,山峦苍劲,水流柔润,酷也是他,柔也是他。
那个稚嫩的小孩已经破茧成蝶,不必再为钢琴技艺而苦恼,他游刃有余,有足够的能力接受八方赞誉万众瞩目。
“呀!”拍视频的妹子后知后觉身后站了个人,一回头顿时窒息,慌忙捋了捋头发,结果捋了一手三天没洗的老沉油,简直不想活了,“你怎么没声儿啊?”
“学长弹这么好,出声就破坏气氛了。”吴也坐在她们后面,眯眼看着台上,“忘戴眼镜了,借学姐的镜头看得清楚。”
“都听见没有?”油头发妹子忽然激动,哆哆嗦嗦地在手机上打字,“吴也同学是真近视,我得通知所有人,你们赌耍帅的快给我认罚。”
吴也:“……”
“啊,你一大帅哥怎么能近视呢?”赌输了的妹子不想接受输钱的残酷现实,“假性近视可不算啊。”
吴也举着微信二维码给他们扫,“赌金我出吧。”
赢了的妹子瞬间不香,“早知道我也输了,请问赢了的可以扫码然后把赢来的钱转给你吗?”
吴也笑起来,“学姐可太会了。”
林凌唱完第一段,陆余舟结束了他的伴奏任务,这才放松心神看向台下,正瞥见某学弟跟一帮女生有说有笑,顿时无语。
明明可以靠才华混,非要出卖色相。
彩排结束后台,老刘几个老师纷纷对陆余舟大加赞赏。
老刘:“余舟啊,不错不错,比之前好太多了。”
老朱:“小陆又叫我刮目相看了,证明暑假没虚度啊。”
声歌系一老师:“看看人家优秀的同学就是自觉,我家那熊孩子给钱都坐不住。”
陆余舟被夸的不好意思,都不知道怎么接,余光正好瞥见来后台的吴也,立刻转移话题,“主要是曲子写得有水平。”
“学长太谦虚了。”吴也过来,开始互吹彩虹屁,“学长琴技出神入化才对。”
陆余舟:“……”
“诶,吴也来的正好。”老朱看见年度头号大宝贝就乐呵呵的,他指着吴也跟陆余舟说:“你俩这回合作我看有戏,明晚上好好表现,争取两人都去巴黎比赛!”
吴也点头:“紧随学长脚步。”
陆余舟:“……”
这小嘴叭叭的真是甜。
等老师们得啵完离开,两人同时抬头扫了对方一眼,又异口同声:
“小学长弹得比我想象中好。”
“你曲子写不错。”
双双一愣,又同时笑出声。
经过方才一番商业尬吹,这会儿哪怕是真心夸也油然一股互捧臭脚的油腻感。
陆余舟依在走廊墙上笑,感觉他们俩之前的误会,好像就这样傻啦吧唧的笑开了。
从理论上说,他认为他俩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一路人,哪怕没有那些误会也不可能,可因为这首曲子,他觉得吴也开始对他胃口了,甚至有了一些欣赏。
音乐往往就是作者内心的映照,演奏者演奏的过程某种意义上说就等于慢慢走进作曲者的内心世界。陆余舟不敢说走进了,只能算窥视到对方内心一角,得出的结论是这位同学的内心远比他“油滑”的外表要单纯的多。
“什么叫你想象中?”陆余舟抓住漏洞,感觉对方把自己当成了浪得虚名的棒槌。
吴也笑,“没有,就是那段颤音还挺难的,反正我是弹不出来,没想到学长弹得很惊艳。”
陆余舟琢磨着他弹不出来这话是真还是谦虚,“你们写曲子的人就不能以己度人么,那段可把我难坏了。”
“要是以我度学长,那曲子也就小星星级别的。”
陆余舟心头一怔,抬眼看着他。后台走廊灯光不甚明亮,一束昏黄照在对方脸上,一点星光在轻敛的眼皮下偷偷闪耀,相映成辉,像是眼睛里藏了颗珍珠不舍得被人瞧见似的。
“眯缝眼,但很亮。”他记得自己这样形容过一个小胖子,“你胖得都没眼了,我看你叫多多差点事,叫多肉吧。”
多肉人欠,还满嘴跑火车,说以后给他写简单的钢琴曲,小星星那样的,结果没多久就把这话当屁放了,人也跟个屁似的人间挥发了。
陆余舟摩挲着无名指间的小痣,要不是吴也跟死多肉长得仿佛两个物种,他得怀疑他乡遇故屁,那小王八蛋又回来找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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