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温恪VS岑照我(下)

    岑照我轻蔑一笑, 他堂堂振威校尉, 横扫边疆十四州, 从来心高气傲, 温恪的这点伎俩,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今日能在香积观偶遇平章公子, 真是意外之喜。

    平章府家仆甚众, 人多眼杂, 他一来身负旧疾, 二来不认路, 倘若轻易潜入府中动手,恐怕很难脱身。

    掌灯右使今日单挑了香客最少的正月初二来观内替公爷请香, 岂料鹤珠落下,老天爷竟给他送来如此一份厚礼。

    岑照我嘿然一笑。他方才不过同平章公子玩玩而已,如今既已试出温恪的武功路数,手下便不再留情。

    一个年仅十五岁、终日捧着圣贤书的少年, 纵使偷得“弹梅落雪”又如何?

    窃来的, 终究是别人的。

    岑照我双臂轻舒,冷光湛湛的鸳鸯刀劈开回旋的霜花, 刀锋过处, 蓬起一片琳琅雪雾。

    温恪回刀招架, 只听噌地一声嗡鸣, “醉东风”与鸳鸯刀猝然相接。

    他咬紧牙,手腕像坠着青铜大鼎似的猛然一沉,那重逾千钧的威势顺着薄薄的刀脊压过来, 竟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隔着雪亮的刀锋,岑照我上下打量着仇敌之子,温言软语道:“除夕日吃的刀剑还不够么?这才几天的功夫,又上赶着来送死。”

    温恪缓缓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是拜火教的人。”

    岑照我滑稽地瞧着他,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矢口否认:“拜火教?一群窝在地洞里的蛇鼠,也配请我坐镇?!”

    温恪长眉紧锁,全然不信他的托辞:“阁下几次三番设计埋伏,究竟与我温氏何仇何怨?”

    岑照我几乎被他气笑了。这样一户沾满了鲜血的高门世家,竟敢这般理直气壮地向苦主质问“何愁何怨”?

    岑照我怫然而怒,鸳刀噌地将“醉东风”格开:“何仇何怨?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您不是顶聪明么?不妨算算——十万条人命,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对面的少年似乎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震慑了,漂亮的眸子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无辜而惊讶的神色。岑照我嘿然一笑:

    “呵,真是清白世家啊。我还当温有道将这些龌龊事都告诉了你——也对,这些陈年旧账早该被他销毁了。你是尊贵的平章公子,只要坐享你那好父亲留下的富贵荣华,便能从此仕途坦荡,高枕无忧,真是好命啊。”

    这些莫须有的骂名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温恪猝不及防,心神一颤,手下的刀法不可避免地乱了一拍。

    从来没有人同他说过这些,可这斗笠人的恨意如有实质,不似作假。

    掌灯右使将温恪的神情尽收眼底,只觉得恶心,鸳鸯双刀绽出一片森冷的寒芒,刀风更其烈煞:“交出你那背信弃义的师父,兴许我心情好了,便饶你不死。”

    寂静的凌霄宫内,只有金铁铮鸣之声。

    岑照我恶狠狠地瞪着温恪身上的大红金线斗篷,眼底猩红一片,刀风裹着杀气,招招直奔温恪要害,竟是不惜暴露空门,也要置之死地。

    岑照我推开濛濛雪雾,忽而微笑起来,循循善诱道:“一个名字而已,何必如此忸怩。说出来,我不再找你的麻烦。”

    回答他的,只有更快更猛的刀。

    温恪抿起唇,乌沉沉的眼里浮起凶煞的火,像一只护食的狼犬般咬紧鸳鸯刀不放,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样热忱而纯挚的眼神,真是令人讨厌。

    兵刃狠狠相击的刹那,二人相距不过方寸之间,岑照我竟在他的眼中读出了深浓的眷爱、疼惜、悔恨与自责,这些深奥难懂的柔情沾上双刀的雪刃,转瞬化作燎原怒火。

    温小郎君的刀下,护着他的珍宝。

    岑照我眯起眼,手底的鸳鸯刀本待刺到温恪的咽喉,却在望见他眼神的刹那倏地一斜,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温恪这普普通通的一眼,竟衬得他这十年来一切的努力,显得荒谬又滑稽。

    战友埋骨异国,故人风流云散。

    他的珍宝早已摔得破碎,手中这双漂亮的鸳鸯刀,又在护着什么呢?

    鸳鸯刀本是仁者器,可这双君子之刃下护着的,却只有一片虚无缥缈、阴魂不散的恨意。

    恨、恨、恨。

    他想护的阿鹤不见了,凭什么一无所知的温恪却有所眷爱。

    岑照我怒发冲冠,血气上涌,像攀住救命的浮木般紧紧握着双刀,冰冷如死人般的手中终于久违地感到一丝人气——

    他因仁爱而死,又因仇恨而生。

    这是十年来支持他活着的、唯一的意义。

    霜雪笼在二人身上,岑照我心潮涌动,恶狠狠地吐出几口白气,刀光叠浪似的朝温恪卷去,不惜牵动琵琶骨的旧伤,执意要在这道门清净之地,留下平章公子的命来。

    飞雪簌簌而下,殿外的山峦银装素裹。

    掌灯右使用的,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刀法,温恪纵使得了魏殳指点,渐渐左右支绌,落了下风。

    鸳鸯刀擒在岑照我左右两手间,像是活的一样,双影交缠,配合无间,快而不乱,温恪手中仅有一柄白刃,却要同时面对两名劲敌。

    对面刀沉而势重,三九严冬朔风凛冽,砭人肌骨。温恪乌沉沉的眸子怒视着白衣人的竹笠,咬紧牙关,横刀回搠,濡湿的发丝胡乱贴在额角,已然斗得面色薄红,汗湿重衣。

    簌簌飞霜中,岑照我冷傲而挑剔地打量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在这番游刃有余的角逐中,忽而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虽说温恪缺乏对敌经验,可招架回挡之间,却依旧气息平和,遑论他御刀的左手端得极稳,行动敏捷若脱兔,双目神光湛然,根本……不像中了相思泪之毒的样子。

    岑照我又惊又怒地瞪大眼,握着鸳刀的右手一阵神经质的发颤,琵琶骨的旧疾刹那间痛彻心扉:

    “……那日伤的是谁?”

    温恪一字一顿地回道:“有眼无珠的蠢才。你不配问他的名字。”

    岑照我心头剧跳,急怒攻心,喉头一甜,竟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他满心欢喜地以为借着阴毒的法子毁了仇敌独子,岂料到头来,竟是让岑十白白送了命。

    岑照我将血气咽下,怆然一笑,一刀快似一刀,虎虎生威,阴风阵阵,双刀猛地一绞,只听呛地一声刺耳铮鸣,温恪手中的长刀已然被狠狠锢住。

    明晃晃的刀尖指向咽喉,温恪呼吸一窒,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没有露出怯色,握紧“醉东风”,几乎是平静地注视着对面冷漠无情的白刃。

    一滴汗珠顺着他光洁的下巴,滚落在凌霄宫的青砖上。

    斗笠人手中的刀,很漂亮。敦厚的乌木柄外,舒开一层薄薄的锋刃,优美如鸳鸯的翎羽,泛着浅绯色的妖光,吹毫断发,锋锐无匹。

    短暂的对峙间,温恪的目光在双刀上掠过,哑声问:“好刀。淬毒了么?”

    岑照我闻言,怒意更炽,笃定道:“那日负伤的,不是你。”

    他见温恪不答,心下更是肯定了七分,只觉苍天无眼,凄然狂笑道:“好,好得很!既如此,你便替岑十偿命吧。”

    “……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什么解药!那日——”

    岑照我见温恪冷定的神情倏地一变,像是有什么隐秘的软肋,被人狠狠地戳中了。

    双方形势陡然逆转,岑照我灵光一现,滔天的怒意转瞬化作狂乱的欣喜:“妙啊。温恪,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那日穿了你衣裳、使得一手好剑法的人是谁?呵,瞧瞧你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一样——我猜猜,那人是你的知交好友?”

    岑照我见温恪不回话,手底双刀猛地一剪,温柔一笑,专挑了恶心人的话,半真半假地蛊惑他:

    “你的眼神告诉我,恐怕……不止是朋友那般简单呢——你肖想他。‘相思泪’专爱吞噬那些桀骜不驯的魂魄,越是倔强反抗,便越痛苦难当,自会帮你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岂不两全其美?这样乖巧又柔顺的美人抱在怀里,正当销魂呢。”

    “闭嘴!”

    温恪横眉怒目,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竭力忍耐着,试图翻转手底的刀柄,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到微微发颤。

    他自认不是孤胆英雄,今日以身作饵奔赴香积观,自然是有备而来。

    观内藏有二十名扮作进香客的带刀衙役,但温恪不能轻举妄动。此人喜怒无常、心绪难测,从他的刀法看,很有几分愿同敌人玉石俱焚的意思。

    机会只有一次。若这刺客轻易死了,鹤仙儿该怎么办。

    温恪凝望着鸳鸯刀漂亮的锋刃,渐渐沉下心来。唯有当他探出解药下落、万无一失之时,方能鸣金动手,群起而攻之。

    “尊贵的平章大人可知他引以为傲的好儿子,竟是个断袖么?”岑照我见温恪久不回话,望着少年冷峻的面容,不怀好意地笑了,“你这副为情所困、恨不得替他去死的样子,可真好看。”

    岑照我像是瞧着新鲜玩具似的欣赏着温恪的神情,忽然计上心来,轻飘飘道:“爷爷改主意了。不妨告诉你,解药,就在我身上——不多,只够一人所用,且看你够不够胆,一命换一命。”

    “在哪。”

    “鸳刀暗格。”

    岑照我粲然一笑,根本不会告诉温恪,这鸳鸯双刀上同样淬了相思泪。

    掌灯右使自然不会好心到将解药拱手奉上,他有的是把握让平章公子在伸手靠近刀锋的刹那,将这阴毒的东西中在温恪身上。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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