诣·如
第五十六章(中卷)
魔鬼的积木(1)
*
山诣青因为背对着店门, 所以门口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并不知道。
但身为一个外科医生,速度, 一直是他们最基本的临场反应能力。
他把应棉朵抱到怀里后, 回头往店门口看,这一看, 略略怔了一怔。
一个让他着实意外的人, 站在门口。——刘美巧的母亲。
那个本该在下周才会从寻城转院到南城医院的病人刘美巧的母亲。
应如是因为那次在寻城和他一起回酒店时在路上见过她一面,所以在这时候也认出来了她。
她看对面收回视线, 摸了摸窝在他怀里小姑娘小脑袋的山诣青, 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有些好奇轻声问, “那个姑娘是转到你们医院了吗?”
上次她记得他给她说的是, 不知道是因为费用的问题还是什么,他们并不愿意转院。
山诣青看着她“嗯”了声,声音也疑惑, “说的是下周才会过来。”
他没接到医院的电话,想来她们应该还没有到过医院去。
应如是再把视线转到门口的老太太身上,并不难明白刚刚应棉朵为什么会有些怕了。
这是她家小姑娘迄今为止唯一会“怕”的一类人。
就是像这老太太一样。
不管是肢体语言还是脸上神色都充满戾气的人。
老太太模样看起来六七十岁, 头发比应如是记忆里的还要花白一些, 半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扎着,干燥、杂乱。个子很矮,身材很瘦小。
双手环在胸前站在店门口往里四处扫视,看人的时候, 乜斜着眼睛,眉紧皱着。
浑身都像是竖着外人并不会看见的钢刺一样,防备着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
这类人与人的不友好和苏翠翠那种跟自己利益或本身情况相关时,用“自以为是为你好”的言语予人中伤不同。
她们的世界是黑暗的,不是阳光照不到她们,而是她们自己把阳光主动锁在了门外。
她们不喜阳光,不屑希望。
不止如此。
即使她们不语分毫,整个人本身就是对这个社会的极大一种怨念。
连店里的人都会因为她的忽然出现而安静了片刻,更何况是小孩子。
他们不一定害怕黑暗,但一定会怕给他们带来黑暗的人,虽然有时大人也一样。
……
被山诣青抱在怀里的应棉朵安静了一会儿,才把小脑袋小心翼翼从他胸口转过来,看了一眼已经走到点餐台点餐的人,仰头对着山诣青小声问,“医生叔叔,我可以在你这里吃饭吗?”她指指一旁自己刚坐的宝宝椅,“朵朵不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
“当然可以。”
山诣青摸摸她头发,把她小餐桌上的小碗拿过来,把小勺子递给她,“要叔叔喂你吃吗?”
小姑娘摇摇头,“我可以自己吃喔。”
只是话虽对着山诣青说,可一双大眼却还是好奇的往点餐台那看。
点好餐的老太太站在一旁取餐队伍的最后一个,还是刚刚从进门以来的姿势,双手环胸,乜斜着眼往四周看着。
应棉朵忍不住好奇,一边吃着一边偷偷往她那瞟着的一双眼,不期然和她一对视——
身子瞬间僵硬了一瞬,然后眼神躲开,默默又把小脸扭到了山诣青怀里。
山诣青察觉到,扭头朝着点餐台看过去,老太太应该也是在这时候认出来了他,只是在后者点头和她招呼的时候,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没有回应。
山诣青似乎不意外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太在意。
他把应棉朵在自己怀里换了个方向抱,让她背对着点餐台,而小姑娘再好奇的想要扭头看的时候,听见应如是轻声告诫:“不可以一直盯着别人看哦,很不礼貌。”
小姑娘刚刚吃了一嘴的肠粉,嘴巴鼓鼓的,闻言嚼着的动作顿了一下,稍后,才继续嚼着嘴里的东西,眨着大眼儿看着应如是乖乖“喔”了一声。
老太太取了餐就走了。
她前脚刚走,店里就起来几声议论声。
应如是身后的那桌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离得比较近,不难听的清楚。
“前两天晚上搬到我们那栋一层的,昨天回去的时候碰着了,母女两个,好像是姑娘生病,来治病的。”
“两个人都不爱说话,你刚刚瞧见那老太太的眼神没有,看谁都跟有仇一样。”
“你怎么知道?”
“一层中户不是老田的房子么,今早跳舞的时候说的,那姑娘病的还挺严重,好像是不太能从床上起来。”
“那怎么不直接住医院里去啊,老田胆子真大,人这样也敢把房子租出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缺钱吧!”
……
听到这,山诣青低头在应棉朵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抱着她到应如是跟前,示意她抱着她,又细心的把应棉朵的小碗给她们放到面前,“你们先吃着,我出去打两个电话。”
应如是没说别的,接过来应棉朵点点头:“好。”
应棉朵一直看着山诣青出了店门,才抬手摸了摸刚刚山诣青亲过的位置,仰头看着应如是小声说,“妈咪,医生叔叔刚刚亲我这里了喔。”
应如是看着她笑的弯弯的眼,抿唇笑了笑,“不喜欢医生叔叔亲吗?”
应棉朵咬着手里的小勺子摇摇头,“没有呀。”
她用小手摸摸应如是的下巴,“医生叔叔跟妈咪一样。”
应如是明白自己小姑娘话里的意思,她是想说,山诣青在亲她的时候,跟妈咪亲她时候的感觉是一样的。
应如是听到,捏捏她的小脸蛋,“那是因为医生叔叔也像妈咪一样爱你。”
……
走到店外的山诣青给医院科里打了个电话,不意外收到回复是患者并没有到过医院,他挂断电话,又给钱科打过去,得到的回复也是同样的。
他并不知道病人已经离开寻城到了南城。
“那她离开医院的时候跟你说过是要到南城医院来还是有别的打算?”
“当然是去南城医院,你们是国内心胸外科的专科医院,她这个手术当然最好是在你们医院做,我们已经给她们说的很清楚了,她母亲也同意了的。”
“有和她们强调手术要尽快做,不要再拖下去了吗?”
“当然。”
……
山诣青打完电话进来的时候,应如是和应棉朵两个人已经吃完了,他三两口吃完剩下的,开车送她们回了迪纳。
应如是抱着应棉朵下车,朝放下副驾驶车窗的山诣青摆摆手,“手术顺利,晚上见。”
应棉朵也学着她给山诣青挥挥手,“医生叔叔,希望你可以治好很多很多的小朋友,我们晚上见喔。”
山诣青微俯着身子看车外的一大一小,“天冷,快回去吧。”
应如是抱着应棉朵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示意他先走。
车子启动,往前滑了十多米的时候,山诣青从后视镜里看,才看到应如是把应棉朵放到地上,牵着她进了小区大门。
*
下午三点,山诣青主刀的手术结束。
嘱咐助手在监护室观察胸液情况,自己去浴室洗了澡。
回到办公室小憩了片刻,刚想叫刘传锋他们来办公室,就收到有新患者的消息。
这次他叫了耿迟在身边。
没一会儿,被护士领过来的是一对母女。
母亲一身黑色羽绒棉衣,简单朴素,女儿一身藏蓝色大衣,画着精致的眼妆,衬色的口红,踩着高跟鞋,长发乌黑柔亮。
任何人第一眼看过去,基本都会确定为来就诊的是母亲,可简单介绍过后,让他们——让耿迟意外的是,前来就诊的,竟然是面前这个颜值很高的女生。
耿迟在医院待的时间还不算太久,见过不少风尘仆仆,满面愁容前来诊治和住院的患者。
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即便知道自己来住院也依旧打扮精致的女孩子,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倒是山诣青,从头至尾面色始终如一。
从实习以来到现在将近十年的时间,他遇见过包下整个病房为自己服务的富豪,也碰见过四处举债凑钱相依为命的母子,见过体重超过百余公斤的巨无霸,也看过到被心衰折磨到不足三十公斤的老人。
而对于他来说,任何患者一旦进入他的视线,那自带的社会属性不论是什么都会被剥离开来,换上病号服,带上手牌,卸下妆容,TA就成了一个“流水线上的产品”,或者顺利出厂,或者被扣下返工。*
山诣青只是在听到耿迟在两人刚进来时小声惊叹的那句“美女诶”时,抬头隔着镜片凉凉看了他一眼。
耿迟这才后知后觉的挠挠头,闭上了嘴。
女生名叫荣欣,24岁,尧城人。
尧城离南城坐高铁要比寻城到南城还要再多两个小时。
她是前两天陪母亲做甲状腺手术后的复诊时,顺便给自己体检时候发现的。
荣欣拿自己手里带过来的片子给山诣青看。
——瓣膜病,主动脉瓣关闭不全,已经到了重度。
片子递过来后,她看着桌对面的山诣青,只说了一句话:
“我想尽快做手术,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的这段话是改编引自于北京某医院的一位心外科医生的文章。
刘美巧和荣欣这两个即将写到的病例也是这个医生经手过的真实病例,我已经跟这位医生联系过得到授权可以稍作改编写到文里以做纪实。(当然名字改过哈)
主要是我觉得有关医生的文,暴力伤医事件不管是在现实新闻中还是在其他作者的文里大家应该都看过不少,而就像我之前在vb里发过的一样,这样的伤医行为始终都是愚钝、可耻并且不可原谅的。
我相信我、我们每个人都会明白这些。
但其实在这种我们并不想要看见却很常见的暴力伤医以外,还有很多是我们没有听过,或是很少听过的“伤医事件”。
那就是“杀人诛心”。
我很希望大家在谴责“暴力伤医”的同时,也会注意到我们无意或有意给医生留下的“心伤”。
如果我们生病,最想我们能够顺利痊愈的除了我们的亲人,就只有医生了。
医学生们真的很伟大,希望你们后续道路即使不是一路坦荡,至少始终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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