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校服,深蓝裙摆下,纤细的双腿正在发颤。
掐了一把大腿,会痛。
不是梦。
她是活过来了么?
医院狭窄的后巷、脏乱的垃圾桶、那个人漠然的眼神,头顶黄昏的天空上薄云似乎被划破……
临死前无边的寒冷、疼痛还有窒息,那股无形的拖着她灵魂不断下沉向地心的力量,似乎仍然停留在身体里。
时软抬手,葱白的指尖,手背肌肤上柔嫩的触感,还有……淡淡的体温。
她真的活过来了。
就在时软止不住发着抖的时候,一道清凉的男声突然将她的神识打破。
“那边的。”
沈郁指间的烟刚刚点燃,时软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时软却突然呆在原地不动了。
一会儿望天,一会儿发抖,这会儿还哭上了。
“想交换同学录?”他挑了挑眉,淡声道:“倒是不用哭得这么惨。”
时软抬头,看见他的时候像是又被惊到。惊慌间一个趔趄,整个人歪向一边,肩膀重重撞到墙上。
沈郁夹着烟的手一顿,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时软望着倚在墙边的沈郁,松垮的校服半搭在他肩头,骨节分明的大手撑在额角,香烟在他手中飘着淡淡的青色烟雾,点点橙红的火光在时软眼前忽明忽灭。
她猛然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高二,她十六岁生日的最后一天。
学校外的小巷,因为撞见了年纪大佬沈郁在这里抽烟,怂得一批的自己慌不择路地逃跑,然后撞见了人模狗样的邱仁森,就此拉开了她悲惨一生的序幕。
邱仁森!
一想到这个人,时软当即变了脸色,转身冲到巷子口,低头在墙角捡了半截板砖,准备等邱仁森现身,冲过去给他一顿爆锤。
但当邱仁森出现在校门后的时候,时软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此时的邱仁森还是少年的模样,白色的Polo领短袖衬衫被他穿得规整又干净,灰白色的校服外套拿在手里,单肩背着书包的样子和同行几个人比起来简直好看的不像话。
时软使劲抠着手里的板砖,内心活动相当激烈。
她承认她是资深外貌协会,也承认邱仁森长得确实白净,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搞不懂,为什么这样一幅漂亮的皮囊下竟然住着那样一个肮脏的灵魂。
看着邱仁森和同伴有说有笑地快要走过来,时软突然慌张地退后一步,下意识地想将自己藏起来,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身后那人的胸膛。
时软身材娇小,偏沈郁生得高大。
他稍一垂眼,便将时软侧脸神情尽收眼底。
愤怒,怨恨,甚至还有几分杀气。
沈郁挑眉,有意思。
她想杀谁?
顺着时软的视线,沈郁看见隔壁班的几个男生正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这几个人他一个都不认得,唯一眼熟的是中间那个拿着校服的。
叫什么来着?
他在原地没动,身前的时软却还要后退。
她这一退,两个人之间贴得更紧。
这样近的距离,终于让沈郁发现,时软在发抖。
“喂,你……”
“你能帮我把他打一顿吗?”
“……?”
时软回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一双水眸里含着泪花,隐含着恨意的眼神虽然凌厉,但小狗似的下垂眼莫名看起来有点可怜。
沈郁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手里的板砖,手上的烟已经燃了一半。
“为什么要帮你?”沈郁问。
“我给你钱!”时软答。
“钱?”沈郁笑了,“你能给我多少?”
“你开价!”时软斩钉截铁。
沈郁吸了口烟,再吐出来。
袅袅烟雾间,他的脸好看得不太真实。
小巷内沉默半晌。
“你想怎么打?”
-
邱仁森回家要经过一个小公园,新建的公园,绿化很好。
幽静的林荫小道,无人打扰。
简直就是放火打劫的绝佳地点。
沈郁倚在小道的第三个路灯下,双手抱胸,姿态懒散又随意。
稍稍回头,时软正抱着他的校服正躲在灌木丛里。
有树枝遮挡,沈郁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只从她绷紧的脊背弧度能够分辨她这会儿是全神贯注的。
他是在刚才才想起来,时软和他好像是同班。
小个头,平板身材,清秀但不够出众的五官。作为和班上其他人一样普通的1/56,时软的存在对沈郁来说,实在太弱。
也是奇了怪,自己会答应她帮她打人。
回想起刚才她眼里包着泪,分明是凶狠的眼神,在他看来却有些可怜兮兮的。
啧。
邱仁森和同行的朋友分开,进入公园,低头发着短信,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时软一直盯着邱仁森,自他进入视线范围开始她就变得很紧张,沈郁的校服在她手里差点被捏碎。
邱仁森走得快,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快走到沈郁面前了。
此时四下无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沈郁却没有动静。
时软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一抬眼,却见沈郁正盯着自己在看。
她一怔,着急地对他挤眉弄眼,大哥你看我干什么!赶紧办正事啊!
时软慌张又急切地挤眼睛的样子着实有几分狰狞。
沈郁顿了一下,唇角不自觉地往下撇了撇。
视线移开,邱仁森已经和他并肩了。
“邱仁森。”
邱仁森还在发短信,压根没注意身旁的人。
突然被人点名,他脚步一顿,侧眸望过去,怔住了。
“沈郁?”
沈郁的名字在附中简直如雷贯耳。不止附中,方圆十里内的中学、职高,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沈郁。
同在一个学校,邱仁森认识自己,沈郁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站直身体,解开双手,又问一遍:“你是邱仁森?”
邱仁森跟沈郁不是同班,他奇怪地看了沈郁一眼,点了点头,“我是。有事么?”
“哦。”沈郁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人托我给你带样东西。”
带东西?
邱仁森于是更加奇怪,“什么?啊——”
-
沈郁很厉害,邱仁森很惨。
弱肉强食。
这是上辈子邱仁森用自己的言行强行且残忍地灌输给时软的概念。
面对绝对强的一方,弱者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就像现在面对沈郁,邱仁森连防御的动作都做得艰难。
时软看着邱仁森倒在地上,像条蛆一样痛苦地蠕动,她以为自己会开心,会解气,但她只是看着他,看着那张曾经最熟悉的脸变得痛苦扭曲。
时软擦了擦脸上的泪,决然地转身离开。
揍人是个体力活,但恰好沈郁体力不错。
时软让他往死里打,他照做了。
邱仁森的牙齿被打掉两颗,干净的白衬衫被血色染红了衣襟,趴在地上呜咽着抽抽。
沈郁听不清他说什么,可能是在让他住手吧。
住不住手,他说了不算。
沈郁回头巡视一圈,灌木丛后边已经没有时软的身影了。
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的。
沈郁挑眉。
打人是她说的,这会儿见血了,害怕了?
邱仁森浑身剧痛,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努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要去够自己的手机。
沈郁余光看见,没有犹豫地将他的手机踢进了一旁的人工湖里。
唯一求救的希望没了,邱仁森红肿的眼眶让他连抬眼这个动作都做得格外艰难。
“为……为什么……”
“为什么?”沈郁甩了甩酸疼的手臂,顿了一会儿,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邱仁森咬着牙,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沈郁撇撇嘴,懒散地理了理衣襟,垂眸漠然地对邱仁森道:“再见。”
-
第二天上学,沈郁穿着便服,踩着第二节课上课铃进校门的时候,不偏不倚被巡视校园的教导主任抓了个现行。
迟到,没穿校服,拒不认错,态度还相当恶劣。
数罪并罚,沈郁被罚跑操场三十圈。
但沈郁显然不是一个会听话的人。
在操场上走了几圈,累了,就地躺在草坪上开始晒太阳。
初秋上午的阳光正好,有风,不热,温度很适合睡觉。
第二节课结束,课间的时候各个班级的人陆续走出教室放风。
从高一到高三,两栋教学楼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很快有人发现沈郁和教导主任都在操场上。
听说是沈郁被罚跑,结果却在操场上睡觉,教导主任震怒,正训他呢。
这个消息一传开,走廊上的人变得更多了。
沈郁是校草,也是附中老大,为人冷清的不行,但偏偏不知道多少女生爱他那张冰块脸。
碍于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平时敢真的和他说话的人不多,女生更少。
大部分都只敢远远看他一眼,然后默默激动一下他刚才的眼神是不是往自己这边看过来的。
一听见沈郁这两个字,后跑出来的基本都是女生。
“呜呜呜沈郁太帅了!”
“就是啊!他一八几啊?!你看方块跟他站一块儿,简直就是小矮人嘛!”
方块是附中的教导主任,全名方怀志。
虽然是个有志向的名字,但因为他的脸型和头型过于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像个块块,于是得到了这个外号。
“沈郁!我让你罚跑,你竟然在这儿给我睡觉?!”
沈郁没睡多久就被吵醒,单薄的双眼皮下一双狭长凤眸眸色沉沉,有些不爽。
不耐的掀了眼皮,正要让他闭嘴,视线却突然定在了二号教学楼的三楼。
高二8班门口,时软背着书包,正要进教室,正巧物理老师从门口出来,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一块儿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认出时软,沈郁唇角微抿,双手插兜,抬脚和方怀志擦肩而过。
“你看你有没有点学生的样子你……诶诶诶!沈郁!我跟你说话呢,你上哪去?!”
沈郁肩膀微垮,头也不回。
“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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