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意筠垂眸对上他的视线, 或许这件事不该瞒着他。
“你知道假山下面的地下室里放着的是什么吗?”
佟年裕双目干净透彻,却立刻意识到这话里的内涵, 回道:“除了表面所能看见的,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地雷, 就在这片地下埋着。”
“地雷……”佟年裕显然很诧异, 他想到府里住着的两个异族人, “这和那两个涅北人有关系吗?”
赵意筠并未直接回答, 但她的神情表明了一切,“你爹和他们做交易。”
“交易?”佟年裕想到什么,脸色忽地一变, “我明白了。”
屋里一时沉默, 片刻后他又转向赵意筠, “你和他……你们真的?”
赵意筠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 “我们来到佟家本只是想让柏大夫帮个忙, 女扮男装只是为了方便, 我……”
“那你喜欢他吗?”
赵意筠对感情再迟钝, 也能看出此刻他眼里隐隐藏着的期望,她想到之前萧远祁说的话,既然没可能就不要给任何希望。
她露出一个笑, 道:“我已经嫁与他, 自然喜欢他。”
佟年裕目光中有片刻黯淡,但也算是有心理准备,只说:“他比我好, 你喜欢他也是正常。”
谁知赵意筠却摇摇头,“不,我是否喜欢他和他是不是比你好无关。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出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而内心动摇。人无完人,如果只是因为一个人好而喜欢,那么这种喜欢也太廉价了。”
佟年裕微微皱眉,似有不懂。
赵意筠轻笑一声,道:“其实你更应该想想,自己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啊,我喜欢同你相处,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在院子里乱走乱闯,面色焦急,那样子特别逗。”
“你只是喜欢和我相处时的氛围而已。”赵意筠扬起嘴角,“你一直待在家里,自然对新鲜的人和事感兴趣,喜欢和爱还是有区别的,等你再长大一点一定就能明白。”
佟年裕撇撇嘴说:“你年龄与我相仿,怎么说教的语气倒是同我爹这么像。”
赵意筠失笑,“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以后一定能遇上真正爱你的姑娘”
佟年裕却并没有这么乐观,他露出一个赵意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笑,自嘲道:“我这样子的人怎么可能找到爱我的姑娘。”
赵意筠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平时总说自己没病,只是希望别人能不把他当异类看待,可内心却什么都明白。
她不能说柏子凡或许能有办法治好,只怕给了希望后最终走向破灭,徒增无奈感伤。
“你让他们进来吧,我有话和我爹说。”佟年裕开口。
赵意筠点点头,走到门外,将众人叫了进来。
“裕儿?”佟仁忠走到床边。
“爹,你让他们把地下室里的地雷都给处理了吧。”
佟仁忠一愣,回头看了眼赵意筠,又转回去,笑道:“这些事你不用管。”
佟年裕对上他爹的视线,神色认真地开口:“爹,我知道你为什么和那些人合作,你总是说为了我好,可你真的认为这是在为我好吗?”
佟仁忠从没见自家儿子这副模样,有些震惊,“裕儿……”
“爹,你让我说完。”佟年裕毫不怯懦,接着说道,“你为了我……的事,害了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你总以为我不懂,可你却不知道我多少次在半夜里惊醒。你为我好,为我打算,可却不知道什么才是为我好。”
“若是你和那些人合作,我们的家就要没了,没有了家,就算我变得……正常,又有何用!”
最后半句,佟年裕几乎是喊出来的。
佟仁忠跌坐在床边,“我……”
“爹,赶紧从这件事里抽身吧,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可以吗?”
话落,屋子里有片刻静默,之后,佟仁忠点点头,并未回过头,“地下的东西,你们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吧,那两个涅北人,一个被你们所绑,一个被看守在院子里,也随你们处置吧。”
赵意筠心里一松,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佟仁忠是为了佟年裕才做出这些事,如今也算是由佟年裕解开了他的心结。
从春园出来,四人往柏子凡的院子走去。
赵意筠和萧远祁落在后面,她侧头看他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
“你有话说?”
萧远祁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赵意筠一顿,纠结半天还是问道:“刚刚佟年裕说那晚,什么那晚啊?”
“……”
见他没有立刻回答,赵意筠又说道:“我在想是不是我最近太累了,总觉得你好像和我说过一件事,说什么佟年裕半夜去过我们房间,可是我又不记得什么时候听到的……”
“你记得吗?”赵意筠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萧远祁脚步一顿,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前,道:“大概是半梦半醒的时候说的。”
“是吗?”赵意筠总觉得没有这段记忆,但又确定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件事。
“都已经过去了,你纠结这么多做什么?”
“……也是。”赵意筠轻声嘀咕。
几个人回到院子里,萧远祁立刻喊来齐安和伍升。
“今日便下去将里面的地雷全部拿出。”萧远祁开口。
齐安点头,问道:“那是拿出来便销毁吗?”
一旁一直沉默的沈无炀道:“不,留着。”
萧远祁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齐安说:“就按他说的做,留着。”
地下通道空间狭窄,赵意筠怕自己帮倒忙,便没有同他们一起过去,留在院子里准备帮柏子凡收拾院子里晒着的药材。
既然佟仁忠心结已结,柏子凡也无需再被强留于此。
“柏大夫离开这里,准备去哪儿呢?”赵意筠收着筛子上的不知名的药材,随口问道。
柏子凡手下的动作一顿,似乎也在思考,“还没什么计划,不过也无妨,我本是无拘无束,只要能自由,哪里都可以去,哪里也都可以生活。”
赵意筠很羡慕他这样能够四处游历的生活,可是想想自己如今世子妃的身份……好像不太现实。
“你有心事?”柏子凡看她一眼。
赵意筠摇摇头,这也不算什么心思,只是有些感慨而已,“没有,就是不知道以后何时才能再见,哈哈哈。”
“有缘自会相见。”柏子凡一如既往地旷达自在。
萧远祁一行人回来的时候,赵意筠刚巧洗完澡换上干净的里衣。
“咳,你回来了啊。”赵意筠扯过床上的浅紫外衫,轻轻披上。
萧远祁跨进屋里,回手将门合上,“明早我们就离开。”
她穿衣的动作一顿,倒不意外,“沈无炀准备怎么处理地雷?”
“为己所用。”萧远祁回道。
赵意筠一笑,“这沈无炀看上去冷酷严肃,没先到也能想到这种杀人还诛心的注意。”
萧远祁挑眉,“这些话你可以和长乐说。”
“长乐听完只会更喜欢他。”赵意筠以为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和萧琰音说,然后让萧琰音认为沈无炀心思多,从而断了萧琰音的念想。
“长乐会不会更喜欢沈无炀,我不知,但我知道你同他多说一些沈无炀的事,她会同你更亲近一些。”
赵意筠一愣,没想到萧远祁生的是这般心思,“她同我亲近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萧远祁轻瞥一眼她,回道:“对我自然没什么好处,但你以后总要同宫里的人相处往来,有她在,你能轻松不少。”
“……你这算胳膊肘往外拐吗?”
“夫人说笑了,你怎么能算是外人呢?”萧远祁将血玉摘下放到桌上,然后解开身上的外袍脱下,丢到矮榻上,然后往隔间后头走去,“热水还有吧?”
赵意筠没来得及回敬他的调侃,只得暗自腹诽一句,不情不愿地开口:“有。”
听见萧远祁进入水中的声音,她坐到桌边,双肘抵桌,撑着下巴,问道:“如今地雷的事已经解决,宇成裘应该也没了顾虑,接下来的事你和沈无炀商量过吗?”
里头的声音很快响起,“地雷的威胁解除,并不意味着宇成裘就完全没有顾虑,你还记得我们进城时,城门看守的那些人吗?”
“记得。”
“这意味着涅北人已经渗透到元州城的里里外外,不过地雷一事处理完,宇成裘却是轻松不少。”
赵意筠点点头,“那我们明日去哪儿?”
“去汤祥村。”
“去那儿做什么?”赵意筠才刚说完,心里有了猜测,“你们是想把地雷放到汤祥村?”
“倒是反应快。”
赵意筠只听到里头一阵轻笑,接着他又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你说过。涅北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知道地雷已经被处理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我们敢将东西留下。”
“嗯,对了,汤祥村的那间破庙倒是不错,本身就很隐蔽。”
那边的人顿了下,继续道:“你倒是和沈无炀想到一起了。”
赵意筠一乐,“嗐,英雄所见略同嘛。”
“英雄?”萧远祁语气含笑。
“怎么,世子好像有意见?”赵意筠挑眉。
“不敢,不敢。”
话落,又是一阵轻笑。
赵意筠面上一红,轻咳一声,“你快洗吧,再磨蹭……”
她将目光落在桌上的血玉,哼笑一声,“再磨蹭,你这血玉可就是我的了。”
萧远祁:“……”
赵意筠见他不语,还以为他不高兴,试探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一脸怒意?”
这次他回得很快,“我至于吗?”
“嘁,谁知道呢。”赵意筠偷偷摸了摸面前那块血红的玉石,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齐安和伍升可从巴洺那儿问出什么了?”
“那个巴洺完全不似巴泽那般硬骨头,不过他似乎知道得也并不多,涅北的很多事大概都是同巴泽直接联系,巴洺更多的是执行命令。”
“总不能什么都没问出来吧?”那赵意筠可要怀疑齐安的能力了,待在萧远祁身边,怎么没学到他一点的腹黑?
幸好萧远祁开口:“那倒不是,巴洺透露如今元州城里涅北军的人数估摸还有一千多人。”
“这么多?”赵意筠有些意外,“他们都生活在哪儿?”
“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城中零散的村子里,一些核心成员,例如巴泽巴洺,则居住在城中,乔装成普通外来客,至于他们这些涅北军的首领……”
“是谁?”
“卓图的副手,达安。”萧远祁语气变得认真,“沈无炀对此人挺熟悉,据说和卓图性格很像,残忍,奸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用地雷炸城这种事都想得出来,确实残忍,赵意筠暗道。
“这人,现在在哪儿?”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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