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离

    张福田干了阵活儿有些渴，拿起水灌了一口，擦擦嘴准备歇一会儿，就见女儿张小雁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爹，您快跟我回去，大嫂娘家人来了！”

    张福田听见大嫂两个字就皱眉，粗声粗气地道：“她还好意思回来？”

    张小雁早上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想法却不一样了，她咬着唇偷偷往周围瞥了瞥，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急声道：“爹，快走吧，大嫂她，大嫂她要跟我哥和离！”

    “啊？”

    张福田有些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听茬了：“你说啥？她要干啥？”

    张小雁跺跺脚：“要和离啊爹！快和我回去吧！娘跟大哥撑不住！”

    张福田还有点儿懵：“你别跟爹说胡话，怎么可能呢？”

    张小雁上前拖他胳膊：“是真的，爹，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福田被女儿拽着跌跌撞撞往家里跑，路上听她将事情说了，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声道：“荒唐！简直荒唐！”

    “可不是吗？大嫂一家子全来了，压着我哥要他写和离书呢！”张小雁气愤道，“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家人少！”

    “写和离书？”

    张福田第一反应不是程家过分，而是：“你哥又不识几个字儿，咋写？”

    张小雁：…………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爹？

    两人急急慌慌跑回家，就见院子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张小雁没好气地扒开人群：“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都没事干啊？”

    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也不生气，还对着院子里指指点点，张福田觉得没脸，进去之后将院门一关，把看热闹的都关在外面，这才有功夫看院子里的情况。

    张有为脸色铁青，面前的木桌上放着张纸，程康三兄弟围着他，程毅指着桌上的纸道：“知道你不会写字儿，我都先替你把和离书写好了，你画个押就成。”

    张有为死死盯着对面的程芷娘：“芷娘，你是铁了心要跟我和离？”

    程芷娘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反正你们家也不待见我，过下去有什么意思？趁还没孩子就离了吧，以后你可以另外找个你们张家中意的。”

    张有为拳头捏得死紧，心里说不出是痛还是怒，他对妻子意见再大也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她怎么会回了趟娘家就突然说要和离？

    他冲着程家人怒目而视：“是不是你们怂恿芷娘跟我和离的？”

    程毅往他肩膀上一推：“嘿，说话注意点儿，什么叫我们怂恿？不对，就算我们怂恿了又怎么样？”

    “老三！”程康瞪他一眼，“好好说话！”

    程毅哼了一声，到底把手缩了回去，徐氏又一次大呼小叫起来：“哎哟作孽哦！娶回来的媳妇儿整天好吃懒做就算了，现在还要和离，你们让我们老张家以后拿什么脸来见人？”

    “欸，徐婶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倒想问问你，咱们家芷娘怎么就好吃懒做了？连小姑子的衣裳都是她洗的，这还好吃懒做？”

    乌秀秀脾气爆，第一个就忍不下去，抬高音量道：“不就是没给小姑子出嫁妆吗？你就这么败坏我们芷娘的名声，芷娘嫁过来才半年多，已经孝敬了你们二老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啊，你出去问问谁家儿媳这么大方？都够一家三口大半年的嚼用了！”

    院子外头围着的人还没走，都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乌秀秀咬字清晰声音又大，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立刻就有那好事的婆子喊了起来：“哎哟！五两我的妈！我那儿媳连五个铜板都舍不得给我！”

    其他人就取笑道：“你那儿媳嫁妆恐怕都没五两吧？”

    “可不是？还懒得跟猪一样，当初我们家咋就没想着去跟程家做亲？”婆子嘟囔道。

    立马就又有人吐槽：“你们家那儿子长得歪鼻子斜眼的人家能看上？张有为好歹长得白净斯文，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

    看外面的人越说越离谱，不仅张家人黑了脸，程家人也黑了脸，乌秀秀扯着嗓子冲外面吼道：“别瞎说！我家小妹的婚事可是当初爹娘定下的！”

    外面的人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张福田这时才寒着脸开口道：“既然你们也知道是长辈定下的，为啥还要拿和离这样的话来污人耳朵？快把和离书撕了，以后咱们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他是一家之主，说的话比徐氏和张有为有分量，程江上前一步颔首道：“张叔，虽说这件事是我们爹娘定下的，但爹娘生前也说过要我们好好看顾小妹，绝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今天我们来也是打定了主意的，彩礼我们折成银子一分不差退你们，不会占你们家的便宜。”

    “她受什么委屈了？”徐氏嚷嚷道，“整天在家装病不干活，这还叫受委屈？”

    乌秀秀一听就想怼她，被朱雪兰扯住袖子，冲她摇摇头，示意我来。

    “徐婶儿，我想问问，我们家芷娘嫁过来之后，你们家所有人的衣裳是谁洗的？”朱雪兰问。

    徐氏一噎，好半晌不情不愿地道：“……就算洗点衣裳怎么了？有时候还不是我在洗…”

    她这话明显没气势，显见所谓的有时候估计少得可怜，朱雪兰自动忽略过去，又问：“那请问平日猪草是谁割的？”

    徐氏把脖子一别，不吭声，朱雪兰也不介意，继续道：“猪和鸡鸭是谁喂的？家里衣裳破了是谁补的？鞋袜是谁做的？”

    她声音软和，音量不大，每个字却都清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徐氏脸上绷不住，不服气地道：“那饭还是我烧的呢！”

    程芷娘惊讶地说：“那不是您嫌我做饭太费油水，只让我打下手吗？而且菜和米还有饭后的碗筷都是我洗的呀。”

    徐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张福田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他咳了一声道：“好了，我知道芷娘辛苦了，但这些活计本来就是儿媳该做的，别人家的儿媳不也是这样的？”

    “别人家的儿媳可不用孝敬公婆五两银子，还要被迫给小姑子出嫁妆。”乌秀秀凉凉地道。

    被个小辈插嘴，张福田很不高兴，但乌秀秀说的也是实话，他咬咬牙，对徐氏道：“去把那五两银子拿出来给芷娘。”

    “什么？”徐氏一惊，“老头子你说什么呢？那不是她交给公中的吗？”

    乌秀秀继续插嘴：“哪家儿媳要交那么多钱给公中？再说了你们家张有为根本没在挣钱，难道这五两银子是芷娘拿出来养丈夫的？”

    这下连张有为的脸都开始发烫，他气恼乌秀秀嘴毒，又气程芷娘不给他面子，冲徐氏吼道：“娘！把那五两银子还给她！咱们家不花她的钱！”

    徐氏还在犹豫，又被张福田瞪了一眼：“还不快去！”

    她这才老大不情愿地回了屋，取了五两银子出来，心疼地递给程芷娘，程芷娘也不客气，将银子接过去往怀里一揣，对张有为道：“好了，这下两不相欠了，你画押吧。”

    “什么？怎么还要画押？”徐氏大惊，“还了银子还画什么押？”

    “徐婶儿，银子本来就是咱们家芷娘的，你还她不是理所应当吗？这跟他们俩和离又没关系。”

    程毅一只手搭在张有为肩膀上：“快画押，我们可没那么多功夫和你们墨迹。”

    张福田气得不好：“你们程家还讲不讲道理？出去问问哪家儿媳妇不干活？难不成咱们家娶媳妇儿回来是供着的？就算芷娘多做了些，我们也没短她吃喝，她不愿意下地不也没真让她去？怎么就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其实他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完全没道理，连外面偷听的人都频频点头，程康深深望了他一眼：“张叔说的也不算错，但芷娘是咱们三兄弟最疼的小妹，我们就是不愿她受一点委屈，而且芷娘嫁过来大半年瘦了这么多，我们做哥哥的看在眼里很是心疼，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芷娘不想跟张有为过下去了。”

    他前面那些话很有点‘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们就是不乐意妹子伺候你们家’的意思，而最后这句却是实实在在戳了张有为的心窝子，张有为当初娶程芷娘回来是真心欢喜的，只是后来被琐事磨去了耐烦心，待她也就一日不如一日，归根结底还是不管张家如何对待程芷娘，最后吃亏的人都不是他，他自然不觉得程芷娘委屈，也不会想要替她出头。

    张有为嘴唇动了动，盯着程芷娘道：“芷娘，你说句话，你真的不想跟我过下去了？”

    程芷娘露出愕然的表情：“难道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

    她清了清喉咙道：“张有为，画押吧，我不想跟你过下去了，咱们好聚好散，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句话碾碎了张有为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他是个很看重面子的人，今日被程家一再打脸，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他的笑话，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像是有把火在烧，难受得连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好！既然你不稀罕张家，那我就成全你！”

    张有为脱口而出，伸手在印泥上抹了一下就往和离书上按去，张福田和徐氏连阻止都来不及，就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和离书上按了指印，徐氏还想扑过去撕和离书，被程毅一把将纸塞进了怀里，眉开眼笑地道：“爽快！”

    “这——”徐氏目瞪口呆，好半晌后尖声哭了起来，“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

    张福田的脸色更加难看，而张有为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似乎是极力压抑着些什么，程芷娘对他的表现无动于衷，现在难过？早干什么去了？原来的程芷娘都被他给气死了，再装她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