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
逆转的时间消去了一切亲子间的记忆。
哪怕他们之间曾经并没有太多愉快的记忆, 生于母亲骨灰之上的姒初, 本能地渴求着所谓“父亲”这一角色，能给他带来的亲情。
“你叫我......什么？”姒寅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莫与争早把他关于这三年来的记忆洗去, 他不记得自己的妻子因为生育凤凰死去，也不记得被他厌恶的幼子, 如今已是长成了一个可靠的青年。
姒初挤出一个惨淡的笑脸，高声道：“我是人王姒寅与先知女殊之子，青帝赐我名‘初’，大祭司赤将子舆抚养我成人！”
“您在您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喜欢我了。”
酉缴担忧地看着他, 法杖横举：“人王, 王子, 吾......”
姒寅罕见地拦住了他，摇摇头：“亚父不必多言，人王教导考察赢氏兄长已经许多年，他确实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至于我——我还很年轻，我不足他稳重，也不足他经验丰富。”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平静，却再也不看姒寅, 反而是温和地注视着赢柏益；这让赢柏益心里有些愧疚，却又终于是放下了一口气：“王子过于自谦了，柏益受之有愧。”
“你无需愧疚, 这是父亲的选择，身为人子，我不会不遵从，从前纵使也有过些许不甘，但如今尘埃已落，初也只会恭喜兄长。”
魏灵均看着与往日那个豪爽开朗的姒初，表现得截然不同的青年，不知为何一股凉意沿着脊髓冲上头顶，他不敢流出异状，只能垂头往搀着自己的木羽旁边靠了靠。
“你怎么了？”木羽问，“早让你放心些，不必跟着出来的。”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冷，前夜使的劲儿太大了，肾疼。”魏灵均扯着嘴角笑笑。
木羽不疑有他，只是调侃道：“你身体这样虚，以后找了媳妇可怎么办哟？”
魏灵均满头冷汗。
又见前方交谈的几人，两个长辈的脸色都不算好，人王想对儿子说些什么，姒初却始终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酉缴站在一旁若有所思；两个小辈之间的气愤倒是很和睦，姒初面对赢柏益的时候，完全收敛了自己曾有过的尖锐敌视，像是心结已经全然消散了一样。
东方天际一片昏黄。
姒初正把魏灵均扛在肩上，带着他往山上走。
祭司家族的年轻人们沉默地举着火把，酉缴坐在他的花豹坐骑上，同样不发一言。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魏灵均感觉这样的沉默之下有凶险暗涌，让他很不安。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只是酆都县的一个普通小道士罢了，但他也曾是读过两本史书的，魏灵均晓得这世上有不慕权势之人，但绝不会出在帝王家，更何况——
姒初可是人王唯一的子嗣。
怎么能看着属于自家的东西白白流落到外人手中？！
魏灵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自嘲一笑，自己也就只能这样无能狂怒了，肾可还亏着呢。
他额心处红印闪灭。
魏灵均终于又想起自己到姒初身边来的目的。
不就是为了辅佐姒初建立不世功业，从而使自己一举升仙吗？
他费力地抬起头，目光从姒初身后的年轻人们身上扫了一遍，读取他们的心思比读大祭司人王姒初这些人容易得多。
“大家都很，不服气。”魏灵均戳着姒初的腰，“我们都觉得，你才是应该成为王的那个人。”
他也不晓得姒初到底有没有听见，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说话。
魏灵均又道：“要不然，我们离开这里，去建一座新城吧。”
“不行。”姒初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太大区别。
魏灵均揉揉眉心：“那你，要把它夺回来吗？”
“当然了，他不给我，我就自己去取。”姒初语气坚定，他把魏灵均颠起来，拖着背横放在怀中，“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我只有等他死了，才能去做。”
姒初的瞳仁黑得吓人。
他突然跨开了步子急速奔跑跑起来，身后的青年们也甩开火把，在黑静的密林中奔跑嚎叫。
酉缴骑着花豹慢悠悠地坠在最后，他摘下头上的鹿骨放在盘坐的双腿上，看向天边初初透露的晨光。
新的一天。
碧空高爽，万里无云。
院子里两个豆丁却算不得很和睦。
莫与争打着哈欠爬起来的时候，从窗户看见于归正把天道按在地上照脸一顿揍。
看看太阳已经爬到半空，莫与争随意擦了把脸。
院中于归把粉嫩裙角系到了腰上，两边袖子也高高扎起，天道趴在她身//下，面无表情。
“阿耶！”于归一翻身顺便把天道一脚踹开，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两只小肉爪子高高举着，“阿耶，归归手疼。”
眼泪汪汪的小闺女和讨人厌的话唠天道，偏向哪一个根本无需赘述。
莫与争心疼地揉着闺女的小爪子吹了吹：“乖女别哭，阿耶给你呼呼，不疼不疼。”
“阿耶，他又是谁呀？”于归见自己打架也没被责罚，顿时又有了底气撒娇，“归归不喜欢他。”
“e.....”莫与争沉思片刻，“你可以叫他小天天。”
“小甜甜？”
莫与争最宠闺女，连连点头，毫无原则地：“你想叫他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天道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衣裳。
莫与争看清他的脸，神色一黯，转头哄着小闺女：“饿了没？”
“饿了。”于归诚实地点头，“我记得温道长留点心的柜子，阿耶你要吃点心吗，我给你拿！”
“你自己去吃就好了，阿耶不饿。”莫与争摸摸她的脑袋，“归归先去吃东西，吃饱了来让阿耶给你梳头。”
“我今天要戴上一回阿耶送给我的小扇子，还有那朵红色的小花花。”于归掰着手指数自己有多少首饰，朝厨房走了。
天道慢吞吞地把身上的灰土拍干净，才走到莫与争跟前：“她为什么要打我，还有我不想叫小甜甜，也不想叫小天天。”
“那我也总不能直呼你天道呀？”莫与争抓了一把他的头发，天道没什么表情地抬手慢慢捋顺。
“等我能熟练地使用身体了，她就打不了我了。”天道行动间还是有些僵硬，“人类的身体太麻烦。”
莫与争伸手把他戳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是你自己要当人的，才这么一小段时间就后悔了？”
天道爬了半天才又爬起来：“我以为你会很喜欢小孩子，起码不会对个小孩模样的我动手脚，果然人心还是太复杂了。”他唉声叹气，“还是说你真的被我激怒了？”
莫与争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这样做会激怒我呀？”
天道仰视着他：“不，我本意并非如此。”
“你喜欢孩子，常常怀念自己的孩子，还把一个很珍贵的东西给了姒初，甚至要为他改写命运。”天道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你对小孩子的态度比对成年人的好太多了，为了我们之间能和谐相处，所以我才会选择变成这个年纪的人类。”
“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很怀念你的那个孩子吗？”天道抬着这张与莫与争十分相似的脸孔，把自己的道理都清楚地说给他听，“我照着你和你妻子的脸，造出了这幅样貌，难道你不喜欢吗？”
莫与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我这幅躯体的年纪，还有这张脸，可以善待我，可是经过观察，你现在应该是很生气的。”天道机械地说着，末了，又道，“如果你实在介意，我可以把这张脸换掉。”
“不必！”莫与争蹲下来，与天道平视，“你这样就很好。”
“你明明还是很生气。”
“接受新事物总要有一个过渡适应的时间。”莫与争手微微颤着摸上天道的脸。
他真的很生气呀。
又难过得不得了。
“这张脸确实让我心软了。”莫与争头一次小心又轻巧地拥抱住他，“哪怕真的很生气你的所作所为，可我一看见这张脸，就什么也做不出来了。”
天道不明所以地偏偏头：“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个替代品，我无需计较寿命的长短，这个替代品可以一直存在着，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
莫与争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小世界里的我差不多要到地方了，你什么时候过去？”
“我可以现在就走。”天道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不要这么着急。”莫与争温柔地抚着他，道，“我的妻子姓林，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说好了头一个孩子要跟她姓，还取好了名字。”
“你愿意让我使用这个名字？”天道感觉这具身体的脑袋不知为何有些发懵，心跳似乎也快了些，真是奇怪呀。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莫与争悠悠念出诗句，“她仰慕青莲居士已久，曾说过，若那孩儿是个男孩，就叫他长风，若是女孩，就取名沧海。”
“你今后就叫林长风，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凉了小可爱们注意保暖。
注：华山禁止煮羊肉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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