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那边经年的仇敌互撕得不亦乐乎的时候。
莫与争扛着顺来的铁锄头, 踩过那一地被他捶趴下的狂热信徒, 不紧不慢，走到城中心。
一株粗壮又矮小的桃树, 散发晦涩气息。
桃树的枝干上缠满了鲜红丝带, 树下摆着腐臭的三牲贡品，蚊蝇盘绕。
原本打算挖开桃树根看一看的莫与争满脸嫌恶地退了两步。
不知道堆积了多长时间的腐肉下方垫着一层厚厚的黑土, 土中斜着戳出些灰黄的骨骼，还有价值不菲的金器珠宝，却都被掩上了一层层乌黑的秽物。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被桃丑夫的信徒们从不知何处偷来抢来，献上去的赃物。
莫与争拿着锄头, 这锄头的木柄只是普通硬木。
他拿掉上边铁制的部分, 将木柄往地上一插。
原本早已经过浸泡, 再捞出来晒干，削短打磨成锄柄的木棍子，在接触到土地的那一刹那，根系向下, 向着布满桃丑夫根茎脉络的地下伸出，硬生生地从桃树根的缝隙处挤了进去。
莫与争控制着它们，突破桃树根的阻隔钻到地底深处，又汇成一束直直冲着老桃树的正下方冲过去。
此时地面上的众人只能感觉到地板在微微颤动。
莫与争拿着木棍的另一头, 感觉时候已经差不多了，就扳动木棍，生生将盘踞城中千年的桃树妖本体撬了起来。
尘土飞扬, 空气中泛着一股浓厚的土腥味儿，城中房屋倒塌得更厉害。
先前被他捶翻在地的那些人，有的强撑着站起来逃跑，有的直接被倒下的墙壁和桃树根上翻出的泥土掩埋了进去。
“如此——丑陋不堪。”莫与争想到自己放在县衙门口的那只石龟，只能祝他运气好些，别也被埋了下去。
他看见那些爬起来的人不顾一切地往桃树那边奔跑。
“祖师！”
“我们的祖师！！”
“大难临头了啊！！”
他还看见一个大众脸的男人一脸正义地指挥瞎跑着想要爬到桃树上的人：“我们要镇静！我们不能乱！祖师是受了别人陷害，我们要相信他啊！！”
“庙祝说的对！我们怎么能不相信祖师的清白呢！”
人群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群情激奋，昂扬，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将桃树连根拔起的莫与争跟前，哪怕是一个眼神也没有敢落到他身上。
先是无能地愤怒，再是无用的恐惧，最后是无聊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们还在顺着根茎往上攀爬。
莫与争摇摇头，他将这一片土地全数封锁，杜绝桃树再次扎根的可能。
而那一边才在陈琬那里吃了一次亏的桃丑夫，也感应到自己的本体出了意外，他狠狠将扑上来的陈琬扫到一边，就急匆匆地遁回城中心。
陈琬看了看他逃去的方向，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反而是回身走到城边，自己从前拿来藏身的地方。
这个地方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坑道，被她用自家一家子的棺木骸骨围拢，才能躲开桃丑夫的追踪。
“姥姥，姥姥？”陈琬轻声叫唤，“姥姥，小琬回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洞内传出：“小琬？哎呀你快些进来，姥姥刚刚听到外边有人跑来跑去，乱得很！”
洞中之人正是杜姥姥，她不是历阳城的原住民，早年桃丑夫的邪教行事还没那么疯狂的时候嫁进来，来后发现这城中的人似乎都很异常，只是她一个外头嫁来的小媳妇也不好说什么。
直到她的丈夫英年早逝，旁人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不友善，杜姥姥才反应过来想要逃跑。
可这样的世道，她一个没有父母相护，没有兄弟姐妹撑腰的年轻妇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很快被人擒拿锁进私牢，若不是她向来有几分机敏，夫家又是历阳城中说得上话的人家，自己又早早表现出如城中人一样对于邪教的狂热，只怕她也会像这些家伙从外头抓来的人一样，烹熟了送去给妖怪享用。
她在越来越荒谬的人群里，从青年一直守到老年。
直到她再也忍不下去，在临终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从这个荒谬的城镇里逃出去。
陈琬就是在杜姥姥趁夜蹒跚逃离的时候，遇到了她的。
陈琬告诉杜姥姥，桃丑夫不可能放这城中的任何一个活物逃出去，于是她就把陷入绝望中的杜姥姥藏在自己藏身的地穴之中，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年。
她不让杜姥姥出来，凡是有什么吃用的，就由陈琬晚上去取来。
两个年纪颠倒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倒是越来越像一对亲生的祖孙了。
“姥姥，有件大喜事！”陈琬拉住杜姥姥的双手，不等杜姥姥疑问她如活人般的体温，语速飞快地说道，“天上来了位大人，要惩治那个想要水淹历阳的小神，咱们不必想法子逃出城去了。”
杜姥姥先是惊喜，随机又犹疑道：“那小神要处置老妖怪本是好事，老妇人倒是更愿意让那妖怪去死的，哪怕是搭上我这一条老命。”
“姥姥莫要担心，那位大人乃是东方长生大帝座下的使者，帝君向来仁慈，他决计不会不管历阳城中的乱象，必然会将那桃树老妖一并处置了！”陈琬眼里闪着泪光，与杜姥姥在黑暗中相拥而泣。
被她们寄予厚望的莫与争，没有费太多力气就将急匆匆赶回本体的桃丑夫拿下。
这枯瘦无比的老怪，竟是有了几分化魔的迹象。
莫与争心想，这多半是受到大荒那边的影响了。
原本成魔的该是暴君姒初，只是姒初的命途已经被自己出手更改，于是他就建议着天道，从人族中重新选出何时成魔的苗子来。
莫与争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片天地给天道带来的负荷只怕是越来越大了。
桃丑夫口中不干不净地在莫与争脚下挣扎扭动，活像一只可悲的丑虫子。
往日对他奉若神明的信众们，现如今全部安静如鸡，只有攀爬他本体的速度不曾减慢。
“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桃丑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上取下树皮吞食。
“我能成仙！”
“我要成仙！和祖师一样成仙！”
“吃了它，变成和祖师一样的神仙！”
莫与争发现，不管是自己已经过多少不一样的人，莫测的人性总是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和全新的乐子。
“我原本倒也只是想着，你一株桃树修行不易，将你擒拿之后带在身边管教也就算了。”莫与争说着专门拿来扎桃丑夫心的谎话，他眉目间有无尽的无奈与怜惜，温柔得让向来信奉人性丑恶这一道理的桃丑夫也忍不住侧目，“可惜可惜，你养的这些好狗，到最后竟然也晓得要反噬主人了。”
莫与争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从温柔到讥讽也不过那么短短一眨眼罢了。
原本心里已经燃起一丝希望的桃丑夫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愤怒，而莫与争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就连我也只是想让你接受应有的惩罚便了事了，没想到他们是真的想让你死呀。”
虽然他最终要受到的惩罚也只是一个死。
莫与争没说出来。
桃丑夫睚眦欲裂，一连串问候莫与争爹妈祖宗的脏话叫骂出口。
莫与争微笑着把他的头踩进土里，还重重碾了两脚。
等桃丑夫吃够一嘴的土，莫与争才松开脚，让他能把头抬起来。
只是哪怕到了这个境地，桃丑夫依旧不肯服气，张嘴又是一段骂词，正好被赶过来的陈琬听了个正着。
紧接着，莫与争就看见这个长得娇俏柔弱的小女子双手叉腰，口中喷吐出一串同样需要被消音处理的骂人俚语。
莫与争张张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你别跟这狗东西多说，太脏了，别污了耳朵。”陈琬骂够了，也跑过来在桃丑夫身上使劲儿踹了几脚。
她看向莫与争眼中满是崇敬，笑意盈盈。
趴在地上被二人踩进尘土中的桃丑夫不甘地咬紧了牙关。
莫与争习惯了哄孩子，就想顺势夸陈琬几句。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攀爬在桃丑夫本体上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惨叫，随机他们的身躯就像是融化了一样，变成肉色的一团，吸附在树干上。
趴在地上的桃丑夫双目爆出噬人的红光，竟然挣脱了莫与争的束缚。
“尔等凡人，终究要变成本祖师的食粮！”桃丑夫得意地大笑，本体的桃树挥舞巨大的根茎捕食终于回过神，慌乱着从身旁逃开的人们。
莫与争被一个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妖怪挣脱了束缚，他低头看向这具化身的手掌，上边已经多出一道裂痕，露出里边木质的内在。
他的脸色更加不好。
陈琬见他一脸薄怒，却直愣愣站在原地盯着手心里看，心下着急，害怕这位大人是头一次出门，没有遇到这种事情，于是飞身上去在铺天盖地的树根之中想要护他一护。
一时愣着神思考，自己下一次该用什么木材雕刻化身的莫与争，被温热的血液迎头浇了一脸。
陈琬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在他跟前被撕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莫与争：......艹。
大姨妈来了_(:з」∠)_腰好酸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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