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暂时只知道一个代号028的少年没有放弃他口中的这一份“单子”,无法与莫与争达成协议的他转头就去把观月忽悠上钩了。
“原来这长虫是叫‘瑚蛟‘呀。”观月拎着它的尾巴尖儿提起来,“鳃后这片珊瑚角有点儿红的,阿耶,我以后可以叫他红椒吗?”
“你开心便好。”莫与争知道红椒无毒伤不到观月,就任他自己到一边玩去了。
而莫与争则是再次坐下来,继续钓鱼,一边等待着鱼儿咬钩,一边看观月迈着小短腿,拖着红椒在冰面上跑来跑去。
他想跟028再次交流一下,但心里又觉得028多半会装死不搭理自己,而观月的脑仁儿实在是太小,问不出更多的什么来。
思来想去,莫与争发现自己目前只有:把观月掬在身边,不叫他轻易涉险。这一条路能走得通了。
鱼竿一抖,一条小银鱼落在岸上,观月眼睛一亮跑了回来,抓起鱼,十分不舍地放进鱼篓里。
“观月,那异兽图鉴可曾说了什么?”莫与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没别的了。”观月仔细想了想,“他说什么我太小了,用不着操心别的。”
莫与争手指上的鱼线绕了几圈,又勾上一条小银鱼:“这地方不比大唐,你莫要整天到处乱跑,再走丢了阿耶也不知道该怎么寻你。”
观月拖着红椒抱着鱼篓倚着莫与争:“我哪儿都不去,就跟阿耶一起。”
莫与争满足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鱼篓很快就被装满,二人回转小院,酉氏部落的帐子和冰屋盖得离小院越来越近,莫与争看见那里边搭起了一个圆形的石坛,上面生了火,吊着几块肉上边还是生的,下边则已经烤焦了。
空气中肉香和焦糊味混合,莫与争有点儿心虚地加快回家的脚步。
观月找了个水缸把红椒放在里面,他搬着一张凳子进了厨房,莫与争不放心地跟过去,却被观月难得一见的强硬态度挡在了外面。
“阿耶你看。”观月把他昨天吃剩下的饭拿出来,“米还是夹生的。”
只是习惯了要填饱肚子而完全不在乎味道的莫与争:……
观月把厨房的门一关,莫与争转了个圈圈去书房看书。
房中观月听见莫与争已经走远,五短身材的豆丁迅速抽高拉长,变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
他伸展手脚,骨骼发出一阵密集的“格拉”声。
“阿耶的躯体受损太过严重,没个百十年怕是不会完全恢复——他现在连自己做的饭菜都还尝不出味道呢。”观月把昨日莫与争做的蒸饭全部倒掉了。
他已经活了四十多年,化形时本就该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但他怕莫与争直接把自己踹出家门去,才变化成幼童模样。
观月也已经与028商量好了,他只接受绑定,成为“异兽图鉴”的持有者,暂时不会接受任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028很爽快地答应了……管他呢,阿娘不在,阿耶就活得乱七八糟的,自己能有个人形,也好就近照顾阿耶。
莫与争就这么和观月一起在家里宅了许多时日。
观月偶尔会去找酉叶酉淄玩耍,带着一群孩子打渔捕猎,到了饭点就回家给沉迷学习的莫与争做饭。
莫与争书房里的书他虽大多都看过,却也大多都只是看了个皮毛,尤其是那大半的医书,要不是被花姐按着头地学离经易道......
他现在经常在书房里一蹲一整日,院子里的物件都被时间凝住了,除了他烹制过的食物和送出去的那一罐子盐,头一天挪了位置的东西到了晚上就会回归原位。
而别的东西——以红椒为例吧,从外边带回来的东西倒是不会与他们一样被时间所抛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什么影响,就算是有……时间太短了也是看不出来的。
他昨天才看过的书今天又找不见了,看医书本就催眠,翻书找书也很废心力,莫与争经常在书房的木质地板上一趟就是整整一天。
他懒得束发,鞋也甩在一边,懒洋洋地躺在书堆里睡着了,也不嫌书硌得慌。
莫与争沉沉地入了梦,直到太阳西斜,观月带着鱼肉归来,先去书房里找他。
书房的门狭狭地开着一条缝儿,门缝里漏出乌云如盖的满地发丝和一截润玉洁白的脚腕子。
观月见此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推门入室,趴在莫与争耳边轻声喊他:“阿耶,阿耶,起床吃饭啦!”
红椒从书房外的水缸里爬出来,蜿蜒着也爬了进来。
“阿耶”
莫与争的双眼依旧紧紧闭着,没有回应。
观月又提高音量再叫喊了几声,却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观月滑下书堆,找到莫与争的手,熟练地给他把脉。
脉象与往常一样沉稳有力,没有任何问题。
莫与争真的只是睡着了。
观月又爬回去捏住莫与争的鼻子。
莫与争被捏住了鼻子,嘴巴却又张开了,观月只得又拿出一只手去捂住他的嘴巴。
他在心里默数十声,依旧不见莫与争有别的反应。
观月放开了手,心里仍旧不能确定阿耶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他抱了一床薄被给莫与争盖上,临出门又看见了缩在一边的红椒,揪着他的尾巴就进了厨房。
书房里长久的静谧。
莫与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一片烽火。
梦里金戈铁马,狼烟四起,他在狼牙叛军的马蹄之下流离失所。
他不再是纯阳宫的道士,也不是被迫上了战场的秀坊少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流民,腹中空空,身染重疾,飞驰的马蹄踩断了他的骨头。
再一睁眼,他回到了熟悉的华山,坐在驿站的马车上,莫与争背着双剑,怀里揣着一封书信,他摸摸脸,想起自己现在应该还是“萧拾”。
他一身嫩粉色的秀坊弟子装,手腕脚腕上套了好几个,师姐们私下里塞给他的金质手脚镯子。
“小兄弟,咱们到地方了。”马车停下了,莫与争熟练地跳下马车,回身抱拳道:“多谢你送我到这儿。”
“哪里哪里。”驾车的汉子爽朗笑道,“去岁我家里的老母病了一场,多亏了秀坊女侠们的医治才好了——小兄弟,我还要去把纯阳宫这旬的信件送了,你一个人进去不要害怕,纯阳的道长们也都是些好心人。”
辞别了车夫,梦境沿着记忆的路不断拉长变化。
莫与争拜入纯阳宫,那身秀坊校服和首饰他小心地收藏在箱底,同屋住着的那个小道长是自己一个人从华山脚下走上来的......
莫与争还记得他们在纯阳宫待了半个月才被授予武功心法,后来他的舍友就被调去给灵虚师叔打下手,而他自己则是领了一份打扫三清殿的工作。
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他也有不少空着的时间拿来琢磨剑术。
就这样日复一日。
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全然一致。
首先是天策府寄来的婚贴,军爷娶了秀坊的师妹,生下可爱的女儿,次年安禄山掀起叛乱......莫与争的这段梦境一直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他犹记得东都陷落......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与另外剩下的那两人一起,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
莫与争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所以他对自己说,不必再往前去了。
梦境一转。
他又回到了已经自封的万花。
在花谷认识的那些,同为残障的小伙伴们最喜欢聚在他的院子里议事——因为只有莫与争没法子爬起来把他们都轰出去。
他们正商量着怎么才能从秦岭深山爬出去。
牵头的是一个苍云。
他在战场上差点儿被人劈成了两节,直到现在也还没能痊愈,只是他已经无法再等待了。
也是......若非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怕是要比他们溜得更早。
莫与争已经明白了自己不知为何,竟是陷进了从前的梦里。
他不知道这段漫长的梦境要如何,要到何时才能醒来。
莫与争在床头划下一横,后屋断了腿的唐门推着轮椅来告诉他,苍爹跑出去了,没准再过一段日子他就能从外面带回消息:烽火已经熄灭,乱世也已平靖,万花不必再继续避世,到时,就能再度与亲友们一同畅饮直至天明......
莫与争专注近乎虔诚地倾听着唐门诉说他的愿望。
可是他们到死也没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不顾伤势也要出谷的苍云终究没能走出去。
这几天没停过的雨水冲塌了山崖,苍云就被埋在那下面,直到许多年后再一次的雨水冲刷,他才重见天日。
莫与争身周的灰色变得更深,他目之所及处已经变成一片不可视的黑暗。
书房里。
莫与争用力撑开沉重不已的眼皮。
他依旧躺在书堆上面,身上盖了一张过于宽大的被子。
他用手撑着自己爬起来,黑色的外衣脱落滑下。
莫与争才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吱呀——”
书房的门打开了。
莫与争看见一个少年纯阳走了进来。
观月没想到莫与争竟在这个时候醒了,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变回孩童,就看见缩小了好几号的莫与争坐在书堆上,一脸刚刚睡醒的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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