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小姑娘杏眼含泪, 粉颊上是滴滴晶莹的泪珠, 偏生她捏着腰畔垂下的碧色丝绦, 并不抬头看他。
周怀禛面上的冰冷静止了一瞬,他垂眸, 将心底复杂的情绪收起来, 终究还是跨步走到了她身边。
他粗糙的指腹抚了抚小姑娘湿漉漉的眼尾, 目光微暗, 僵硬地说道:“别哭了。”
她一哭,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倘若别的女子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他早就失了耐性,叫暗三丢出去了。
也只有她,能让他舍不得凶上半句,偏偏他一句话也没说,小姑娘就哭的惨兮兮的。
谢娉婷吸了吸鼻子,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打量着面前的人,他眉目依旧冷清,抚着她眼尾的动作却带着些许僵硬的温柔。
并没有意料中讨厌的情绪,谢娉婷愣了愣, 杏眼里的泪水也停滞了。
周怀禛剑眉微蹙, 他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来,递到她面前,淡淡说道:“擦擦眼泪, 孤还要带你回家。”
谢娉婷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她无意识地接过帕子,听到回家两个字,不由一愣,嗓音带着哭泣后的娇软,糯糯问道:“殿下……不是还要去坤宁宫吗?”
倘若没有撞见方才那事,殿下早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想到此处,她又沮丧起来。
她丢丑的样子,总是被殿下瞧见,恐怕此刻在殿下心中,她就是个刁蛮刻薄的女子,毕竟,哪里会有男子喜欢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个嫉妒成性的人呢?
想到此处,她的心情便低落下来,原本要回府的开心是一点儿也寻不回了。
周怀禛瞧见她的模样,心底微叹,他的呦呦,有时候十分聪慧,可是一到了这上头,就迟钝起来。
他的目光微微一顿,落在小姑娘长而卷翘的睫毛上,那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极了黑色的小刷子,勾的人心尖痒痒的,他貌似淡然地收回了目光,说道:“孤顺道,去城下迎接武安王回京,给母后请安,回来再去也不迟。”
谢娉婷低下头,杏眼中划过一丝暗淡。
殿下刻意强调,是为了父王才特意带她一起回府的,恐怕还是因为她之前同赵淑说的那句话不讨他喜欢了。
她努力忽视心底的那股伤心,拖着鼻音应了一声,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里还牵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她对上扶宁调皮的目光,不由一阵懊恼。
她竟然忘了,方才扶宁一直在她身旁,那她岂不是给扶宁做了个坏榜样,不仅出言犀利,还哭得像个小孩子,简直一点做姐姐的颜面都没了。
她微微有些丧气,蹲下身来,歉疚地对周扶宁说道:“扶宁,姐姐要回府了,等下回,姐姐再带你去王府玩,好吗?”
周扶宁听到王府两个字,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她烦恼地皱了皱眉头,却在一瞬间想开了。
虽然今天要和娉婷姐姐分开,但是等过两日,她就可以去王府找姐姐玩了!
因此,她乖乖地点了点头,主动将小手从谢娉婷的手中抽出来,颇为不舍地摆了摆手。
谢娉婷微微一笑,也朝她挥了挥手。
一旁跟着的嬷嬷忙牵了五公主的手,朝二人福了福身子,便带着周扶宁回宫了。
目送扶宁走远了,谢娉婷才回过神来,她瞧了眼面前神色依旧冷清的殿下,别扭地说道:“殿下,我以后不会了。”
她不会再说那样的话,惹他不开心了。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可这一次,周怀禛的心中却莫名烦躁起来,他眉宇间划过一抹冷色,本想说些什么,可薄唇微动,终究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她对着赵淑说了那样的话,而是……
罢了,就算与她说了,她也不会懂。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到底还是不够在乎他,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周怀禛便觉得心中坠了一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向不喜让别人瞧出他的难受,于是此刻,在旁人眼中,他的脸色也不过同往常一样冰冷罢了。
谢娉婷见他的神色与寻常无异,提着的心才放下了,她黛眉微蹙,却说不出此刻心中到底是何感受。
殿下没有因为她所说的话生她的气,她本该高兴的,可现在,她一丝高兴的感觉也没有,她甚至能察觉到,殿下也是不开心的。
周怀禛眉头紧锁,他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凤眼中划过一丝流光,终究还是黯淡了,他平静地说道:“该出宫了。”
谢娉婷垂首,低声应道:“嗯。”
她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甬长的宫道仿佛没了尽头,红墙绿瓦,春光烂漫,本该是极好的景色,可配上他的背影,却无端让人觉得伤感。
直到了东华门,两人才停下步子,周怀禛转过身来,他目光复杂,本有千叮咛万嘱咐,可喉结一动,冷清的话语便出了口:“上车吧。”
*
翊坤宫中,鎏银百花香炉里燃着安息香,烟雾缭绕,沁人心脾。
作为皇帝宠妃的宫殿,翊坤宫的确够气派,满殿金铺锦绣,玉槛玲珑,映彻辉煌。
入殿便是黄花梨木雕花合欢屏风排开,两旁是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右侧是雕红漆戏婴博古架,上面摆着青花白地瓷梅瓶 。
屏风内是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有四条楠木雕海棠花四角宫凳。
赵贵妃正半倚在紫檀水滴雕花贵妃榻上瞧着书,手执半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轻轻摇曳,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外头哭哭啼啼的声音让她蹙了眉,美艳的面颊上露出几分不耐烦,她下了榻,纤纤玉足触在朱红毛毯上,显得活色生香。
不大一会儿,便见外头的宫人匆匆进来通报,道:“贵妃娘娘,赵小姐求见。”
赵贵妃扬了扬眉,将手中的罗扇搁在案几上,冷冷道:“叫她进来吧。”
赵淑受了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进了正殿,瞧见长姐,便仿佛心中有了倚靠,她哭着走近,说道:“长姐,那汝阳郡主实在是太过分了,她不仅怂恿太子殿下将我丢下水,今日……今日我都那么低声下气了,只求做个侧妃,她竟然也不同意!咱们赵家也是封官拜相,钟鸣鼎食之家,哪里就比她们武安王府差了?凭什么她谢娉婷能做太子妃,我就不能?”
赵贵妃听闻这话,蹙了蹙眉毛,她丹凤眼中划过一丝嘲弄,饮了一口茶,红唇微启,慢悠悠地说道:“你倒是不忌讳女儿家的名声,上赶着叫宫里人看笑话,本宫是怎么同你说的?叫你不要心急,你偏偏不听,眼下吃了瓜落儿,倒是知道叫本宫这个姐姐给你撑腰了,你的面子,大得很!”
赵淑脸色一白,又惊又惧,竟是打了个哭嗝,她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姐姐,这事是我莽撞了。我本以为,那谢娉婷都提了退婚的事,皇后娘娘该一气之下退了这门亲事,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我一时着急,才去找她的。”
赵贵妃面上逐渐浮起了冷色,她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瓷器落下的声音叫人心头一紧,她冷笑一声,幽幽说道:“你着什么急?皇后那点儿心思,本宫看的透透的,皇后的娘家沈家出了个相爷,可那位沈宰辅早已年迈,并不能给太子过多的倚靠,皇后看中的,并不是汝阳郡主这个人,而是武安王府这个后盾。”
话罢,她眼波流转,妩媚横生,笑着说道:“淑儿,你放心,姐姐既然向你保证了,便一定能替谋取个侧妃的位置。”
赵淑一怔,旋即又欢喜起来,她擦了擦眼泪,笑着站起身来,到赵贵妃身边殷勤地给她锤着肩膀,“淑儿都听姐姐的。”
赵贵妃眼中划过一抹深沉,她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中却冷极了。
这些人的眼光,倒是都生在太子身上了,那周怀禛有什么好?早晚有一日,她的祀儿会回京,到时候世人就该知晓,到底谁才是真龙之身。
她正想到这儿,却忽然觉得肩膀处一阵疼痛,不由得皱了眉,瞪了赵淑一眼,抱怨道:“不会捏就别捏。”
赵淑一时失手招了斥责,不由白了脸色。
话正到此处,外间忽然又有宫人来禀报,说道:“娘娘,陛下宣您去谨身殿侍奉。”
赵贵妃一愣,心中却有些纳闷。
崇元帝虽然喜欢美色,可却不是个荒淫无度的人,平常白日里他处理政事,是从来不召妃嫔侍奉的,怎么今日却破了例?
虽然心中疑惑,赵贵妃也不敢怠慢,她又问道:“前来宣陛下口谕的是何人?”
那宫人迟疑一瞬,笑着说道:“是陛下身边的元大总管。”
赵贵妃听了,心中愈发觉得蹊跷,她笑着说道:“你去通禀一声,烦请元总管稍等片刻。”
那宫人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赵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绿云连忙吩咐底下人将热水准备好。
贵妃每次面见陛下,总要沐浴更衣,换一身新衣裳才肯去,这在翊坤宫中,已然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赵淑站在一旁,十分尴尬,她正想着要不要退下,却被赵贵妃叫住了,“淑儿,这宫里的人都粗手笨脚的,比不上你的手艺好,不如,今日便由你服侍本宫沐浴吧。”
赵淑瞧了一眼周围的宫人,只觉得她们瞧着她的眼神无一不带着轻慢,赵淑白着脸低下了头,她诺诺应了声是,便低头跟在绿云身后进了浴房。
浴房里烟雾缭绕,芬芳的花香扑鼻而来,赵贵妃褪了衣衫,一身玉肌欺霜赛雪,她下了水池,笑着问一旁的赵淑:“淑儿,你可知道,姐姐为何受宠?”
赵淑垂下眸子,低声说道:“因为姐姐貌美如花,擅作掌中舞。”
赵贵妃闻言,娇笑了两声,满是遗憾地看着她,“你错了。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永远有所保留,太明目张胆的喜欢,男人都不稀罕,你得藏着掖着,记住了吗?”
话罢,她又深深瞧了赵淑一眼,笑道:“你虽是赵家的庶女,但若是跟着本宫好好学,本宫定然让你得偿所愿。”
庶女两个字刺痛了赵淑的心房,她想要反驳,长姐的母亲早就去世,而她赵淑的母亲被扶了正,她如今也是赵家正经的嫡女,可话到了嘴边,对上长姐灿烂的笑容,她下意识地低了头。
待沐浴更衣完毕,赵贵妃便带着贴身宫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谨身殿去了。
谨身殿内,崇元帝方见完大臣,又将充州等地方官员上的折子尽数瞧完了,里头全是对太子的溢美之词,他看得心烦,索性把折子丢到一边,将赵贵妃召了来。
他又将那幅美人图拿了出来,细细端详,可越瞧越觉得缺了点什么。
外边元喜进了大殿,通禀道:“陛下,贵妃娘娘到了。”
崇元帝微微一愣,抬首道:“宣她进来。”
赵贵妃一身丁香色曳地长裙,薄薄的春衫将她丰满的身姿勾勒出来,她自出闺阁前,便经过母亲身边的嬷嬷教导训练,自然知道怎样才能讨好一个男人。
她特意装扮过,此刻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用心,她就不信,崇元帝能视若无睹。
算起来,皇帝已经好几日没去过后宫了,除了昨日忽然去了一趟翊坤宫,听说还是怒气冲冲出来的。
赵贵妃想到皇后吃了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莲步轻移,走到皇帝身侧,身子像是没了骨头,一歪便进了崇元帝的怀里。
崇元帝揽住她的腰身,眉头紧紧皱着,明明这身子如同以前一样柔软,可他却无一丝旖旎的心思。
赵贵妃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地嘟了嘟唇,媚眼如丝,嗔怪道:“陛下,您叫臣妾来,难不成是只为了看着臣妾?”
这话中的暗示已然很明显,她微微仰首,露出极好看的锁骨来,红唇便要印上面前帝王的唇。
崇元帝望着这张娇媚的脸蛋,愈发失了兴致,他冷着脸将怀里的人一把推开,意兴阑珊地说道:“朕没有这个心思。”
话罢,他的目光落到面前书案的画卷上,忽然问道:“爱妃,你可还记得,咱们初次相见的场景?”
赵贵妃第一次在这男人身上失了策,她花颜失色,赌气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臣妾哪里还记得?”
实则没人知道,她的心跳快极了,她捏掌为拳,生怕下一刻皇帝再问出什么惊天劈地的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定要相信作者君,这是个正经甜文【小声bb】
作者日常念经:宅在家里宅在家里宅在家里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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